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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藍澈的厄運
晨露微醺,散發著夏日獨有的清爽味道。一只小蚊子撲著翅膀四處探頭探腦,幾經忖度,終于在一處吹彈可破的肌膚上站定,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喧鬧嚇壞了,還沒來得及撣動翅膀飛走,已經在一個手肘無意的擠壓間可憐巴巴地成了一團黑球。
抬起手肘的藍澈并沒有因為偶然粉碎了一只蚊子的陰謀而暗暗慶幸,她揉了揉睡意還濃的雙眼,有一肚子的不悅,只是初來乍到不便發作,才找來秀秀問個究竟,“秀秀,秀秀,快來,秀秀。”
“來了,小姐。”秀秀聽藍澈接二連三喚她喚得急,也不敢怠慢,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口里邊說道,“小姐,你醒了?”
藍澈沒好氣地說,“醒什么醒,沒醒都被吵醒了,外面在干嘛啊,這么鬧哄哄的?”
秀秀見她問這個,聲音不由地講了許多,“二奶奶讓二少爺新搬個地兒,二少爺氣不過這樣折騰,就和他爭上了。”
“二少爺,”藍澈嘴里嘟嘟囔囔自顧自說著,“劉文錦不會就是二少爺吧?”
“小姐在說什么呢。”
“哦,沒什么,”藍澈收了收神,問,“仔細說說怎么回事。”
秀秀不知怕什么,細致地先去關好了門窗,才鬼鬼祟祟地踱到了藍澈眼皮子底下,湊近了她耳朵,壓著聲說,“可別說我搬弄是非,要我說啊,就是二奶奶在整那二少爺呢,她念二少爺是大奶奶生養的,平常沒少給他臉色看,二奶奶仗著老爺寵她,連大奶奶都從不放在眼里,何況是她兒子呢。也不知道在老爺那里吹了多少枕旁風,才讓大奶奶連這個園子的門都進不了。”
藍澈猝不及防地在秀秀腦門上脆脆地敲了一聲,“你這丫頭,也知道怕呢,背后嚼那么多舌頭,小心總有一天傳到二奶奶耳朵里,到時候看誰救得了你。”
秀秀吐了吐舌頭,“我就是管不住這嘴,小姐你在外邊可別說......”
藍澈見她緊張兮兮的樣子,繃不住笑了,“好啦,反正也睡不著了,跟我出去看看吧。”
還不等二人走近,就聽見有聲音說,“叫你一聲二娘是我懂禮數,別還真端起個娘的架勢來教訓我。”
藍澈聽那口吻,知道該是二少爺,聽著約莫有二十歲的光景,心里大概有了數,腳下的步子也不免快些,秀秀雖不明所以,噔噔噔地倒跟得緊。
二奶奶似乎是氣著了,連聲音都跟揪起來一般,尖銳得厲害,“真真是沒教養。你若是疑心我特意來折騰你,大可以告到你爹爹那里去,到時候看看我是不是真有這種閑工夫管你的破事。”話音剛散盡,又啪嗒啪嗒走了幾步,扯著嗓門喊起來,“春桃,小茵,還愣著干什么,搬,搬,搬,快搬啊。”
藍澈撥開身前擋著的幾個人影,果然看見文錦背著庭院立著,牙咬得死死的,鼓出的兩腮漲紅了大半。陸陸續續有一些丫頭小廝抱著東西經過他,他竟一眼未看。
藍澈幾個碎步子迎著金鳳而去,熱乎乎地叫了聲“二奶奶。”
“呦,藍姑娘來了。”金鳳嗓子眼粗,開口不管說什么,幾乎都冷冰冰的,唯獨和藍澈說話,透著一股子溫柔。
“二奶奶,大清早的何必傷了和氣。”
金鳳執了藍澈的雙手,輕輕拍了拍,“姑娘可是冤枉我了,這果真不是我的主意,老爺吩咐的,不得不辦吶。”
藍澈微微皺眉,“二奶奶想讓二少爺搬到哪里去呢?”
“文鵬隔壁的院子還空著,搬過去和他大哥一起,入學堂念書還方便些。”
“娘!”一個急沖沖的聲音說到,“別和我擠一塊,你要是想讓二弟過去我那,干脆我搬來這得了。”
藍澈循聲看去,見是一位翩翩公子,穿著錦繡衣裳,一塊碧玉別在腰間叮當作響。眉宇里有些森嚴,唇邊總若有若無地帶著儒雅的味道。俊朗較之文錦,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藍澈略略朝他點了點頭,金鳳凌厲的眼神緊隨而至,輕快地剮了他一眼,說,“我說少爺,你就別給我添亂了,啊。”
不出幾句話的時間,文錦的東西差不多都躺在了院外的空地上,不過是幾件半舊不新的衣裳,雕琢的花瓶有兩個,算是一對,看著也不是什么珍貴的貨色。字畫也有,卷軸的那種,草草地卷了卷,五六個擠成一堆,在陽光下散著清清淡淡的墨香。書倒是有很多,七零八落地東一簇西一簇,林林總總也占了不少的地兒。一個小廝又抱了一摞出來,或許是有點貪多了,書累得高出了眼睛,終于一個踉蹌,把書全給撒了出去。
始終冷眼旁觀的文錦剛要發作,卻被金鳳先聲奪人,“該死的奴才,走路也不睜開你的狗眼,還不利索些把二少爺的東西收拾了,送到品竹園去。東西怎么在這里放的,就怎么在那里給我擺回去,弄差了一樣,中午也就別給我吃飯了。”
幾個丫頭小廝連連唯唯諾諾地應了是,接二連三地忙去了。二奶奶打發了他們,自己也向藍澈告了辭,裊裊娜娜地走了。
藍澈見文錦還愣在原地,想過去勸勸他,但見文鵬向著自己而來,只好轉而迎向他,羞澀地笑笑,“大少爺。”
“藍姑娘。”文鵬挨著她站定,“初次見面,藍姑娘的情貌果然名不虛傳。”
“大少爺過獎了。”藍澈嘴上答著,眼睛卻瞄向文錦,滿滿一臉看看人家多會說話的表情。
文鵬看在眼里,索性把文錦也招來,“二弟,別扭扭捏捏傻呆在那兒,跟個大姑娘似的,快過來。”
文錦朝他們多投了幾瞥,不情愿地悠悠踱來,“大哥。”他淡淡叫了一句,至于藍澈,卻是無聲無息。
“你們,之前見過?”文鵬發問。
“沒有。”
“不是。”
兩人雙雙脫口而出,惹得身后的秀秀都不由笑了。
“哦,”尷尬的倒是文鵬,“我就是隨便問問。”
“大哥,藍姑娘,要是沒有什么事,我就先告辭了,品竹園里還有很多事情要打理。”
“我也走了。”藍澈說。
“那我送你。”文鵬說。
“不用了,就那么一段路,走兩步就到了。”
“反正我也沒事,你不要推辭了,就送送你。”
一個恍惚,文錦已經悄悄走了,藍澈循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忽然嘆一口氣,“好吧。”她說。
藍澈和文鵬并行在前,秀秀不動聲色地隨行在后,看見大少爺偶爾貼近她家小姐,讓兩只手背碰撞斯磨,反感卻無可奈何。文鵬問長問短,藍澈都撿些簡要的字眼回答,說不上熱情也不失溫柔。
“大少爺,我到了,快請回吧。”
“不請我進去喝口茶嗎?”
秀秀看不過他這樣不依不饒,搶著說,“大少爺留步吧,咱們今早出來的急,閣里未備下茶點呢,改日我替小姐準備好了,再請大少爺過來慢慢品著。”
“這丫頭,嘴巴還蠻伶俐的。好吧,今日就不打擾姑娘了。”文鵬遲疑了一會,終究拂身離開了。
秀秀本就壯著膽子,聽了大少爺的前半句,頭埋得越發低了,好不容易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又被藍澈的指尖冷不防地戳了腦袋,不禁抱怨道,“小姐。”
“你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不該你說的話偏又搶著說,把二房的人得罪盡了,以后在這府里可得處處小心。”
“小姐,我這是在幫你,你還這么說我。”秀秀說得眉飛色舞,“頂多以后我在這府里待不下去了,等小姐出嫁了就跟著小姐,給小姐當陪嫁丫頭。”
藍澈伸手要打她,嘴里說著,“叫你小丫頭胡說,看你是想嫁想瘋了。”可秀秀身子一滑,溜了出去,兩人追逐著,嬉笑不止。
秀秀跑在前頭,突然看見屋里劉老爺的身影,垂手站在幾案旁,若有所思,一口氣沒喘勻,剎住腳步,急說道,“小,小姐。”
藍澈始料未及,撞在她身上,“怎么了?”
“澈兒回來啦?怎么不進來?”劉老爺高亢的聲音在屋內響起,驚得藍澈悚然。
直到秀秀躬身行禮,再扯了扯她的衣角,藍澈才訥訥地叫了一聲,“姨父。”
“我給你帶好東西來啦。進來看看。”
“哦。”藍澈木然地進屋,蓋著眼皮,不吭一氣。
劉老爺一招手,兩個小廝一左一右地捧著盒子前來,她屏息凝視著,不知道老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把盒子放下,你們都下去吧。”老爺瞅了一眼賊頭鼠腦看向他的秀秀,繼而又說,“秀秀,你也下去,順手把門關上。”
藍澈心里有不好的預感,嘴里張著說著不要卻發不出聲來。
屋里只剩下了老爺和藍澈。藍澈心里打著小鼓,緊抓著劉老爺去開盒子的空隙說,“姨父喝茶嗎?我去給你沏杯茶來。”
“不喝,不喝。”劉老爺擺手,“知道你這兒沒好茶,我喝過了來的。”
兩個盒蓋一揭開,屋里的寒摻頓時被掃去不少。一邊是紅彤彤的珊瑚,暈著一層柔柔的光,映得底下的幾案都暖融融的。一邊是珍珠項鏈。每一粒都飽滿圓潤。似乎爭相張著嘴巴,要把屋里所有的光亮都據為己有。
藍澈杵在原處不動彈,劉老爺自我賞玩了一番,嘖嘖稱道,“圣上早朝剛賞賜了我,我就給你送來了。你看看,這南海的珊瑚,北海的珍珠,你看看你都喜不喜歡。”
藍澈不言不語。
劉老爺拎著珍珠逼近她,“我給你帶上試試。”
藍澈步步退卻,大腿磕在椅子上,跌坐下來,“不要,姨父,我不要這些。”
劉老爺眼珠子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轉了一圈,問,“是不是你不敢收我送的東西?”
藍澈不敢也不愿對著他,把頭垂得低低的,卻是義正言辭地說到,“姨父有三位夫人,任憑送給哪一位都是名正言順的,至于我和姨父的關系,實在不便收下這么貴重的東西。”
“你不喜歡?”
“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道義上,情理上實在說不通。”
“這些有什么不好。”劉老爺怒目圓瞠,珍珠也隨他一甩手的勁兒掉在地上,“你是不是看我一把老骨頭了,才不要我的東西?”
“姨父,你別這樣。”
劉老爺枯瘦的雙臂和修長的五指如藤蔓纏住藍澈的雙肩,鎖住她的骨肉,“不要怎樣?你那樣聰明,難道還會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既然住進了我的院子,就該順從我的意思。”
“姨父。”藍澈掙扎著,像離水撲騰的魚兒,“姨父如果這樣說,我就只有搬走了,千萬不可做出亂了倫理的事。況且等小姨回......”
“別跟我提你小姨,若不是因為你,我會娶你那個又老又丑的小姨嗎?”
“姨父,”藍澈淚兒灣灣,說,“不要這樣。”
“不要叫我姨父,不許這么叫。”
劉老爺騰出一只手來捂她的嘴,叫她占了力道,往左一躲,手卻掃著了桌上的瓷瓶,“啪”地摔成一地碎片。
躲在屋外偷聽的秀秀嚇得心驚肉跳,只聽里邊說道,“老爺,求你放過我。”
然后是劉老爺急促的聲音,“我又沒對你怎么樣,何來談這放過二字?”
藍澈已經潸然淚下,抽搭的鼻息清晰可辨,“老爺,老爺既然娶了我的小姨,就該,就該好好待她,又怎么可以,再對我抱有什么想法?”
秀秀貼著門,背襟濕透,微微發冷。她六神無主地慌亂了許久,直到屋里劉老爺高聲沖著藍澈喊,“放下,你這是干什么。”她才猛地緩過神,一溜小跑直往院外奔去。
被摔成利器的瓷碎片抵在藍澈的喉處,劃開了一道不深的口子,點點滴滴的血從裂縫里滲出來,絲絲血腥味鉆進劉老爺的鼻子,他輕輕打了一個寒顫,知道自己稍稍的輕舉妄動就會讓眼前的女子香消玉殞,他不忍,也不舍。
“你先把東西放下,有話咱們好好說。”他幾乎是在求她。
“但求老爺答應我,以后都不要再對我動那份心思。”藍澈也是哀求。
“你......”
藍澈閉上眼,舍了手中的瓷片,只將頭往柱子上撞去,額角綻開一團淤青,隨后轉成濃烈的紅,張牙舞爪地,有液體直流而下,斷斷續續,凝在臉頰。她搖搖欲墜,走出幾個不穩的步子,終于翩翩撲落在地上,嘴里喃喃念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接著,她聽見倉皇的敲門聲在耳邊響起,還有破門而入的聲音。她看見文錦和二奶奶急不可遏地沖進來,她聽見文錦讓門外的秀秀去請大夫,話語里似乎都要冒出煙來,她看見文錦撲近她,手足無措。
“文錦,”她虛弱地問,“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