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太太并不在她房里，房外的小丫頭也迷迷糊糊地道不出個所以然來。紅梅氣喘吁吁，只好又自己去尋，跑出幾步后不知想到些什么，匆匆折身遣返，往老太太院落的偏房去了。

房外的小丫頭“誒”了一聲，遲了一些伸手沒攔住，眼瞅著紅梅一口氣溜進了院子，口沒遮攔地就大呼小叫著，“秦，秦媽媽，出，出大事了。”

文錦的奶娘秦媽媽正做著繡工，撂下手邊的活兒在門邊探出半截身子，朝外胡亂問著，“誰啊，出什么事兒了？”

紅梅沒法兒一五一十地細說，卻還是耐著性子先來了一句，“二少爺快叫老爺打死了。”

秦媽媽皺著濃眉，“呦”地立身站直了，從桌案前脫去，步子攆著步子地走至門邊，不敢怠慢地且走近紅梅且聽她吞吐說道，“你，你快去找老太太，通知她趕緊到書房去一趟，去晚了可，可就來不及了。我，我去告訴三小姐一聲，要快?！?

話畢，又一溜煙兒閃得沒影了。

秦媽媽依稀記起老太太打早就叨念著要去透透氣，散散閑步，估摸出了院子是往東邊去了。思定之后也就寸步不敢耽誤地追去了。

書房，一旁拿著板子的小廝們枕戈待旦。劉老爺則不再正襟危坐，只是對跪在桌案前的文鵬和文錦垂手背立著。猛地轉過身來的時候，沖他們撂下句，“現在認錯還來得及。”

文鵬唯唯諾諾地說道，“爹消消氣，孩兒知錯了。”然后扭頭看著文錦，瞪著他的眼珠幾乎要奪眶而出了，文錦還一如既往地無動于衷著。文鵬嘆了口氣，硬著頭皮說，“我想二弟也知錯了，這種事情決計不會有下次了?！?

“用得著你替他說么。”劉老爺怒目圓瞠，吼著，“你先起來，站到一邊去。你，”他干枯修長的手指不遠不近地定在文錦鼻前，喘著粗氣問，“真的認為自己沒錯么？”

文錦咬牙切齒，臉別往另一側，只有惱人的緘默。

劉老爺手一揮，近旁立著的小廝上前了三兩個，一左一右地擰著文錦的胳膊，把他架牢了。

文鵬心急如焚地看著金鳳，金鳳閃躲著，也不知如何是好，遲遲不開口。只有文錦束手就擒，沒反抗，甚至沒掙扎。

劉老爺心一橫，索性又背過身，說，“先打一百下，打到他喊疼為止?！?

長板凳被抬了上來，似乎已然準備就緒，卻叫一聲粗喘氣的“住手”喝住，屋內的人紛紛側目望去，見是文慧，步履很急，只是人未至，聲先達。她移步進閣，給劉老爺施了一禮，方才勸道，“爹真的要下此毒手嗎，還請三思啊?！?

劉老爺嘴角抽動，他似乎也不是非此不可，只是文錦與他爭鋒相對著，實在有些騎虎難下。

文慧還想為她二哥辯白些什么，只是瞥見文錦怡然自若的神色才欲言又遲。

“慧慧，”文錦凜然說道，“不就是一百下板子嘛，別白費唇舌了，我受得住?！?

劉老爺眉心一緊，為難之意彌散殆盡，剩下的只有對愣著不動的小廝的怒斥，“聽到沒有，給我重重地打?！?

小廝們還都面面相覷，文錦卻理所當然地爬上了板凳。文慧和文鵬匆匆交換了一下眼神，皆啞然失聲著，唯一幸災樂禍的恐怕只有金鳳了，雖說沒說什么煽風點火的話，大概也沒有必要了。劉老爺臉上青紅驟起，慍怒之下一把奪過尚不敢輕舉妄動的小廝手中的板子，大喊一聲，“讓開！”

小廝們鳥獸般從旁散去，劉老爺揚起手，眼看就要落板子了，金鳳還緊張兮兮地閉上眼睛，卻遲遲沒有拍擊的聲響。睜眼看時，文慧，文鵬已經一左一右地跪著。文慧的雙手還牢牢地攥著劉老爺的胳膊，噬滿淚水的眼睛仰面望著，才一開口，就從眼角滑落，“爹，從小到大，不管我們做錯什么，您都舍不得打我們。二哥雖然沖撞了您，可他一定是有苦衷的。等他冷靜下來，他就會知道自己錯了。”

金鳳往后瞟了一眼，丫頭小廝們跪了一片，連紅梅也畢恭畢敬地效仿，只是不敢抬頭。她估摸著是時候粉墨登場了，才堆起盈盈的笑，扯著題外話，“文錦轉眼要娶妻的人了，還挨爹爹的板子可不像話?！?

且說著且在劉老爺胳膊上搭著手，輕輕拍了拍。豈料劉老爺盛怒未消，猛一用勁，把文慧和金鳳都推了個趔趄。文慧跪著還好，吃力不大，金鳳卻差點摔一個大跟頭，懊惱著自己被殃及，霎間聽見“啪”的一聲響，驚得她失聲“啊”地叫喚。

劉老爺手中的板子終于還是落下。文慧哭泣著，文鵬哀求著，文錦隱忍著，不過誰都沒能撼動他堅如磐石的心。

直到老太太顫顫巍巍地出現在門外，一手往地上頻頻跺著拐杖，一手指了劉老爺，出口阻攔，“勁松，你給我住手?！?

劉老爺收住，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大汗淋漓。攙扶著老太太的秦媽媽一早竄到了文錦身邊，看著他血肉模糊的屁股蛋子，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干張著雙手，只得嚎啕大哭，轉向劉老爺，含糊不清地說道，“怎么打成這樣了哇，要是落下個殘障，日后該如何是好。老爺怎么狠心下得去手?！?

老太太臉頰抽搐，漸漸走近，只看了一眼趴在板凳上的文錦，已經別過頭去，心思洶涌了。

“娘?！蹦景鍙膭⒗蠣斒种星娜凰ぢ洌W躲著老太太似劍鋒，如刀刃的眼睛，某些不肖之詞還是奪口而出，“這個事情你別插手，今天如果不教訓......”

“好，”老太太聲嘶力竭地大喝一句，貼身拐杖也隨性甩在一旁，顛著小步兒一寸一寸挨近文錦，小心翼翼地俯在他身上，昂著半個腦袋看著劉老爺，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就說一句，要打我孫兒，就先打我罷?！?

“娘，”劉老爺折腰躬身，欲把老太太扶起，她卻側頭注視著文錦，不予理會，一手輕輕拂拭著他散落披肩的發。

劉老爺手足無措，只好說，“娘你先起來，起來再說?！?

老太太依然不言不語，聽見文錦有氣無力地喃喃念著“奶奶。”她憋在眼里的淚也幾乎要四分五裂了。

劉老爺轉而瞄了文錦一眼，背過身，終于松口，“此次小懲大誡也就算了，下不為例，知道嗎？”

文錦干裂的唇一張一翕著，說不出話來。覓雪趕緊來攙老太太，她卻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文錦，“把二少爺扶起來要緊?！弊约簞t晃晃悠悠地起身，或許是窩得太久太急，雙腿不斷地打著小顫。

還是文鵬眼疾手快，幫托著覓雪好歹把癱軟的文錦架穩了，一步一挪地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