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煙乘虛直上，就要撞上房梁的時候，文鵬來了。

“二弟。”才邁過品竹園的門檻，他就已先聲奪人。

文錦扭頭傾神看了看他，“大哥來了，坐。”接著對他近旁躊躇著是否跟進來的春桃說道，“去泡些茶來。”

他們在依墻而設的桌案前圍坐。文錦指尖撥弄著空蕩的桌面上投出的三個重重疊疊的影子，頭也不抬，只是說，“大哥，叫你來是有些事要委托給你。”

文鵬聽出端倪，問，“怎么了？”

“澈兒的事，就算你不來問，我也要告訴你的。她已經不在醉香樓里了。”

文鵬靜靜扣在桌邊的手緊了一緊，“她不在，那她在哪兒。”

“她，”文錦遲疑著，“叫一個不知道是誰的老頭買走了。”

文鵬坐立難安，前驅后仰地，似乎想要掩埋自己的焦慮，卻在舉手投足間被看穿，“怎么會這樣？”

文錦唏噓著，“是我晚去了一步。”既而悶著腦袋舉了舉眼，剪瞳里映襯著文鵬的恍然若失，“所以，我要去找她。”

房門被悄聲推出一道縫隙，就算驟然擠進焦灼的沉默里，也未曾驚覺心事重重的他們。

“你對爹要作何解釋？”文鵬問。

文錦才停歇的指尖又在桌案上敲出紛亂的節奏，答非所問，“我今夜會從后側門偷偷地走，不會驚動任何人。”

猝不及防的破裂聲從地底下噴濺出，殘缺的茶碟碎片膩歪在梨木雕花托盤外沿，被沏成的新茶團團包圍，接連有幾滴冰冷的淚澆在滾燙的茶水中，激蕩出婀娜的騰騰白氣。

春桃垂手佇立在碎片之間，呆若木雞。

須臾，她茅塞頓開，輕聲細語道，“二少爺是打定了主意要走，所以才讓老爺動手打了他，是吧。”

雖然春桃一語中的，文錦仍舊只是不予置否，卻緩聲叫了一句，“春桃，”然后看看文鵬，說，“我走之后，你就跟著大哥，他會好好待你的。”

文鵬怔怔地盯著他看，憋了些話，又聽見他理所當然地對著春桃說，“我知道你脾氣急，心氣又高，往后可得改改了。”

文鵬遲疑著如何脫口，思慮再三，竟只不咸不淡地問了句，“二弟，一定要這樣么？”

文錦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

“那大娘要怎么辦？你有沒有考慮過她？”

文錦似是被問及痛楚，心下微涼。如果不是娘的牽絆，他也不會長年累月地委屈求全。按部就班地讀書，習字，或許接下去就是考取一個好功名，衣錦還鄉也好，名落孫山也罷。再草草地迎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舉案齊眉，了此余生。

可是娘親遁入佛門的決絕讓他看清她對被操控的命運的最后一點掙扎。他兀自嗤笑著說，“娘沒有做成她的紅拂，一定不希望我重蹈覆轍。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會懂的。”

文鵬嘆然，“二弟，記得我說過，你總是活得這般瀟灑，真心叫人羨慕。早在你著意激怒爹要他下毒手打你，我就該猜到你已下定了要走的心。可惜我有太多的看不開，放不下，否則也隨你走一遭。”

“大哥，可別。我還等你狀元及第，回來討杯酒喝呢。”

他們雙雙撫掌而笑，與近處抿嘴不語，暗暗垂淚的春桃格格不入。文錦轉頭看住她，“傻丫頭，跟著大哥可虧待不了你，還哭什么。”

春桃急得一跺腳，匆匆抹了一把眼淚，辯白道，“誰可想到自己身上去了，我是念及你要在外闖蕩，”說著又哽咽難語，“身邊，身邊還沒個人，沒個人照料。”

文錦哭笑不得，“誰說身邊沒個人了，有慶和照顧我，你還不放心么。”

“慶和？”春桃瞪大了眼睛，“慶和懂什么，知道你愛吃什么么，會給你洗洗補補么，你怎么帶上他也不帶我？”

“女孩子家的，”文錦漫不經心說，“我們是去找人又不是去玩，有你跟著還不礙手礙腳。”

文鵬亦留著她獨自悶悶不樂，只憂心地問文錦，“可想好去哪兒找了嗎？天下之大，你又不知買她的人是誰，還不比大海撈針。”

“我估計著是去了北邊，不管是不是大海撈針，我都要試一試。”

“都怪我，拖了四五日還湊不出銀兩，澈兒才會......”

“大哥，你相信我，我會帶她回來的，只是這輕重你也知。在爹和奶奶跟前，我只是負氣出走，就連慧慧，也是一并瞞著為好。”

“慧慧她......”

“大哥，”文錦搶斷他的話，繼而直言不諱，“這個家，我只信你和春桃，你答應我也就是了。”

“好，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