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錦鴛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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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帝祭臺
云澤城頭的帝祭臺,融合了皇朝四方巧匠最為縝密的構思與布局。在一片延伸向遠方的廣袤湖水間,以云澤湖七彩的鵝卵石為基,臨水搭建起一座巨大而宏偉的祭臺。時間和空間上的巧妙銜接變換,讓這顆云澤湖上最美的明珠有若凌空而起的神府,飄渺而莊嚴。
正是兩日交接的凌晨時分,帝祭臺上華光萬里。蜂涌而至的百姓簇擁著,對著那座塵封了二十年的祭臺深深匍拜下去。因為二十年前的那場宮闈秘史,這個象征著儲君正妻地位與榮耀的祭臺伴隨著那位故去的太子妃而封塵了近二十年。今天終于再次為寧大小姐與安陵新任儲君的婚禮而再次開啟。
帝都的人民信奉神主,一如信奉他們偉大的滄絕帝。歷任太子妃或者國母,在正式登位之前,都要在帝祭臺上為百姓與王朝祈福,獲神主認可者,方才成行入宮,以保王朝平安繁榮。
否則,若如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年輕太子妃對著夜幕星辰深深匍拜下去的時候,祭壇上的神燭竟應聲而裂。尚為儲君的滄絕帝不顧百姓眼中的惶恐,執意拉起那個女子的手,重又將神燭插了回去。結局便是一年后那場血淋淋的慘禍。
百姓們為此心有余悸。他們太渴望有一個新的國母來此獲得神主的認可,帶給他們長久的安寧。這一等,就是二十年。
帝祭臺上,相同的位置,紅衣嫻靜的女子正對著夜幕星辰匍拜,眸光謙和而恭敬。臨湖的風吹亂了她飄渺的長裙,搖曳間恍如仙謫。
人群里,白紗覆面的女子眼神怔忡,墨色的眸底流淌過帝祭臺前華光萬丈的燈火,慢慢地浸染上云澤湖氤氳的水汽。她癡癡看著正中央高臺上那張清麗卻明顯瘦削下去的熟悉臉龐,明明片刻前還是躲藏在自己身后撒嬌耍賴的少女,轉瞬間竟又遙不可及。她的身旁,站立著她的夫君,王朝溫文儒雅的儲君。他正溫柔地注視著她,和祭壇上熾燒得越加旺盛的神燭。他們身后,是垂手而立的安陵相國,未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丈。低眉斂目的緣故,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耳邊陌生的喧囂與歡鬧四面八方涌過來,他們正在為神主選擇的太子妃而雀躍歡呼。白紗蒙面的女子低低喚了聲:“心兒......”聲音沙啞而低沉。轉瞬便被沸騰起來的人聲淹沒了。
“父親,這就是你的理由么......?”女子依舊低聲自喃,神色茫然而凄楚。將那樣單純的宛心送上權力的祭壇,逼迫她去面對詭譎莫測的朝堂與陰鷙善變的丈夫,以祭奠你對王朝日月可鑒的忠心!可是你忘了嗎?那是母親用生命換回來的孩子。
眼前有太多張重疊著涌過來的笑臉,她只想趕快逃離這里。
被人群推擠著跌跌撞撞前行,不知不覺竟已到了從未曾至的黑暗角落。
有些紛至的腳步聲傳過來,夾雜著一聲聲粗鄙的咒罵。一些凌亂的影子擋住了她的去路。
“少爺,是她么?”有人低低詢問。
“媽的!大爺怎么養了你們這群蠢才!”一人厲聲責罵,“那偷襲大爺的小娼婦長發披肩,白紗曳地,不是她是誰!”仿佛為了證實自己的說辭,他又惡狠狠補充,“這當口難道還有正經人家的女眷半夜跑到暗巷來?偷人也該去南風館啊!動動你們的豬腦子吧!”
其余眾人不敢反駁,忙不迭唯唯諾諾地應和。
“還不把她給大爺抓起來!”
懵懂中的少女尚未回神,便有幾個粗鄙的大漢兇神惡煞探過手來。她驀然張大了惶恐的眼,縮著身子往一旁的墻角躲。
那道輕薄的聲音發了狠,“剛才叫公子不是叫得很動聽么?再叫幾聲試試啊?也許爺心里舒服了,就好好疼疼你!”他流氣地笑了幾聲。
少女閉眸猛然搖著頭,咬緊了牙關卻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一些微涼的液體終于順著白紗滑落下來,砸在地上,似乎能聽到一些蒼涼的回響。
混亂中,有人一把扯下了她蒙面的白紗。“啊...!”耳邊傳來眾人倒抽涼氣的聲音。失了白紗的遮掩,中秋圓潤明亮的月色第一次完整映照出女子的容顏。那輪廓明明是秀美無比的,一雙翦水秋眸下,白皙的臉頰上,竟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黑紋。那些形狀詭異的紋理透過吹彈可破的肌膚浮現出來,在森冷的月色下,詭譎異常。
“大小姐!”不遠處,有人驚惶地喊了聲。
身邊眾人在怔忡中回神,望向聲音來源。
急急跑過來的少年一把拉起尚撲在少女身上的壯漢,回身狠狠給了一拳。那人一怔,驀然抱頭痛呼出來。
余人回過神來,團團將少年圍住。
“臭小子,竟然敢來砸大爺的場!”帶頭的那人被這一驚一乍,酒醒了大半,惱羞成怒朝少年吼。
“小凌子!”二胖子在人墻外圍叫了少年一聲,很夠義氣地擠進來幫忙。一眼看到當先那個皮青臉腫、衣衫凌亂的惡少,心下突了一突。冤家路窄,竟然就是剛才被他們打劫過的那個醉鬼!心里叫苦不迭,暗暗后悔。他們本來好好地在樓上花廳喝酒,享受秋月姑娘難得一見的笑臉。莫名其妙探出頭來看到這群逞兇欺負柔弱女子的惡徒,不知怎么的,平常俠義心欠奉的少年居然不要命地沖出來,為救人自投虎穴。早知道這樣就該把窗戶關嚴實了!
“還愣著干什么!給大爺狠狠打!”
那些惡漢得令,再也沒了顧忌,沖上來亂打一氣。
兩人毫無抵抗之力地被包圍在中心,抱頭承受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的拳腳。
乒呤嗙啷幾聲脆響,眾人住了手。目瞪口呆地看到兩人懷中掉落出來,撒了一地的金銀佩環。一旁那個跌成兩半的,赫然便是一枚玉扳指的形狀。
“好啊,原來是你們這兩個混混裝神弄鬼,坑了大爺的財物。”惡少狠狠唾了口,再也不顧他們的討饒,“打!給爺往死里打!”
“大爺饒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二胖子大聲痛呼,不忘開口討饒,“您大人有大量,住手吧!誰不知道掾屬一門個個都是能工巧匠,為我安陵修筑了萬里河山,連皇陵都是少爺家一手設計布局。可見皇上器重。怎么能跟我們這些市井小民過意不去呢?傳出去有失大爺身份!”
“住手!”惡少邪笑著揮手,“你小子懂得還挺多,居然能猜出大爺來歷。”他似乎很得意,回頭看到蜷縮在墻角一臉茫然的少女,明明是精致而惹人憐愛的五官,卻生生被那些詭譎的黑紋破壞了美感。他厭惡地皺起眉:“這丑女是你相好?”他對鼻青臉腫的少年輕蔑道,“還是個說不出話的啞巴。今天大爺心情好,就放你們一馬。”
“多謝大爺,多謝大爺!”二胖子忙不迭道謝。
“別忙著道謝。”惡少掃了狼狽的兩人一眼,“你!”他用手指著一邊的少年,“從大爺胯下鉆過去,大爺可以既往不咎!”
少年低垂的眉目在背光的陰影里幽暗了一下,抬起頭的時候,卻又掛上了往日滿不在乎的痞笑。他一把拉住了急著想要代替他的二胖子,竟就真地慢慢爬過去。
耳邊傳來眾惡漢起伏的嘲笑聲。
一道銀芒驀然劃破壓抑著黑暗的夜巷,擊打在惡漢膝蓋上,后者痛呼著跌到在地。
對面雅閣間洞開的窗口,一人悠然而立,手執酒盞,神情似笑非笑,里間隱隱飄出一陣絲竹之音。
惡少正要發怒,在看到那人的瞬間,靜默下來。
“少爺,那人可是儲君跟前的大紅人南宮流墨,我們得罪不起的。”
惡少狠狠瞪了說話的家仆一眼,卻是不敢鬧了,匆匆狼狽退去。
“多謝兄臺仗義相救。”少年遙遙對著南宮擺手,神色間不見喜怒,“后會有期!”他說著,扶起依舊瑟縮著的宛瓷。少女在這樣一個夜晚經歷了太多大悲大慟,仿佛依舊如墜夢境,仿佛又清醒過來,混沌間任由少年牽著自己的手離開。
南宮倚窗而立,看到宛瓷眉心一點嫣紅,神色間若有所思。
“公子剛來,就遇到這樣的事情。擾了公子雅興,真是我綰婳坊的不是了。”身后傳來一道軟膩的聲音。款步而來的女子容顏嬌俏,三分成熟七分嫵媚,看來不會超過二十五歲,一個女子最風情萬種的年歲。正是綰婳坊的老板,云澤楚館無人不知的霜飛晚。
她順著南宮的目光望過去,了然一笑,“原來是又一出英雄救美啊,不過公子的品位倒是很獨特,我綰婳坊那么多姑娘,恐怕芳心都要碎了一地。”
“師姐。”南宮好笑地喚了聲,“不要取笑師弟了,你知道的,我一心向道,待得城中事了,便要離開這化外紅塵。”
“切。”女子嗤笑,“怎么那么無趣。果然是師叔那老古板教出來的徒弟,跟他一個模樣。”
南宮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