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西南邊陲的清晨，黛色的天空、厚重的露水、遠處的狗吠，小寨同往常一樣靜謐、詳和。沈蘭心就在這樣的氛圍中毫無征兆地醒來了，她的心空空的，有點無措，有點不安。她穿著一雙拖鞋，輕輕打開門，坐在門前的石墩上，雙手緊握放在雙腿間，靜靜地望著遠方的天空一點點變亮。

兩個多月前，母親的房間不斷傳出嘶心裂肺的喊聲及忙亂的驚呼聲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坐在小石凳上，雙唇緊抿，十指緊扣，眼睛里的淚花一直撲撲地往下掉，也不知過了多久，母親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才看見兩個中年婆婆一臉沉重地一前一后出來，一個手里拿著帶血的布包，另一個端著一大盆紅色的液體，父親面色如灰，像個游魂一樣迎了上去。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靠近床前，看見母親面色慘白，像個紙人攤在床上，眼睛閉著，呼吸弱不可聞，一只手軟軟地垂在床邊，地上、被褥、床單上斑斑血跡，紅得刺目。沈蘭心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她的手似冰，透著不盡地寒意，沈蘭心張著嘴想喊一聲“媽媽”，可一個字還未吐出，淚已如泉涌，一滴又一滴溫溫地落在母親的手心里。

母親似乎感覺到什么，強力睜開虛弱的眼睛，手指輕輕地反扣著她的手背，努力地抬起嘴角，擠出一個跟哭一樣的笑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對她說：“巧兒，乖，不哭，不哭。。。”

沈蘭心聽到母親的聲音，再也忍不住，“哇”地哭了出來。

“寶貝，不哭，媽媽…有些累…想睡會…”

“媽媽,不要,媽媽,不要睡…”沈蘭心不顧母親的疼痛與無力，拼命地搖她。

母親的心臟劇烈地起伏，想再說什么，終究無力，全身再一次軟了下來。

父親帶著醫生倉皇進來的時候，沈蘭心的嗓子已經哭啞了，雙手還緊緊地拽著母親的手，父親半拖半哄地才將她抱出去。

兩日子后，母親終失血過多無力回天，撒手人寰。

父親傷心欲絕，借酒消愁，本強健高大的男人也垮了下來。后來，謠言四起，說沈蘭心命硬，克了未出世的弟弟，又克了母親，如今又開始克父親了。沈父初聽只當迷信，并未放在心上，后傳的人勸的人多了，又逢自己身體每況愈下，精力不濟，也半信半疑起來。于是找了一個先生，算了八字，做了占卜，先生說沈蘭心屬兔，本應溫性，可五行屬火，呆在西南這個干燥多林之地，易惹火，故應將其送往東南多水之地，方能保得沈父平安康健。

（二）少小離家多愁苦

陳父和三嬸從房間出來的時候，看見沈蘭心正安靜地坐在門前的石墩上，像一塑雕像，雙眼無神地望向遠方，嘴角微微下垂，雙肩顫顫，一雙小手被緊緊地夾在兩腿間。沈父的眼睛紅了，他明顯地感覺到了女兒的害怕和不安，可是他更害怕，害怕自己的無力和離去，將留下她一個人孤苦地活于人間。

他強顏走到蘭心身邊，蹲下來，輕輕摟著她，說：“巧兒，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祝你快樂成長，健康成長，天天開心！”

沈蘭心從回憶中醒來，看見父親一臉憔悴，頭發長長地起著油光，眼神黯淡，胡須拉碴，嘴唇干裂，可摟著她的胳膊卻綿綿有力，若摟著個珍寶一般。她還父親一個明朗的笑容，伸出小手，說：“爸爸，我的生日禮物呢？”

父親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然后打開，里面是一塊蘭花圖形的碧玉，綠綠的、水水的。父親用紅繩穿起，戴在蘭心的脖子上，溫意頓生。父親說：“爸爸送你一塊蘭花玉石，讓它伴你平安一生。”

“謝謝爸爸。”小蘭心覺得父親說這話有些怪異，可是哪兒怪異，她也答不上來。

沈父進屋從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條裙子，淺藍色、荷葉領，腰部用緞子編成一個大的蝴蝶結，說：“來，巧兒，小朋友過生日，要穿新裙子，看，這條裙子漂亮嗎？它是媽媽做的，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裙子。咱們巧兒穿上它，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說完，沈父的眼眶紅了。

沈蘭心似乎察覺到了異樣，乖巧地對父親說：“爸爸，我穿新裙子，媽媽會看得到的，是吧？她看到了會很高興的，是不是？”

“是，是，巧兒，乖。”沈父收拾了情緒，對蘭心說：“巧兒，你還沒有去過縣城吧，今天讓三嬸帶你去玩玩，好不好？那兒可熱鬧了，有許多好吃的，許多好玩的，城里的房子也是高高的，有許多層，還有火車。。。”

“爸爸，我想你帶我一起去玩。”沈蘭心撲閃著大眼睛。

“可是爸爸今天腿疼，怎么辦呢？”

“那我陪你在家，等腿好了我們再去。”

沈父眼眶再一次濕潤，卻拿出早已編好的理由，“巧兒，乖，城里有學校，是大學的學校哦，你想不想去看？縣城里的大學啊，可是只有今天才會對外開放，錯過了今天，以后去了都進不去了哦。”

在學校的誘惑下，沈蘭心默默地答應了。

臨出門，當她看見隔壁的三嬸背著一個包出來時卻改變了主意，抱著父親的雙腿，邊哭邊吵著“爸爸，我不去”，“我要和爸爸在一起”，“我不去”。。。

沈父強忍著淚水，哄著她說：“巧兒，乖，就去一天，爸爸在家等你回來吃晚飯。你和三嬸去縣城買個生日蛋糕給爸爸嘗嘗，好嗎？爸爸從來沒有見過生日蛋糕呢。”

帶著給爸爸買蛋糕的念頭，沈蘭心依依不舍地與父親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