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夜明元年僅余一個月的時間，皇姐大婚將即，三哥姚諾飛鴿傳書急召我回城，準備進宮的一應事項。

我從未去過夜明的皇宮，但我知道那必然是一處奢華之所。

我從小在望月城長大，三哥說此處地處偏僻，與高山絕壁相依，正所謂望月之城需及高，因而取名叫望月城。

望月城距離夜明都城永安極遠，可以說它僅僅是夜明邊陲的小城，所以小時候特別想知道的是有關皇宮的事情，也曾追問過，卻總是被三哥胡弄過去，從婢女們的口中也僅能知道，大約是十六年前，宮廷政變，三哥被封為云中王，帶著當時還在襁褓中的我遠居邊疆。

從小三哥就一直很寵我，在望月城我可以無法無天，但這樣平靜而快樂的日子也只維系到了我十四歲生日那年，那天三哥請了戲班子來城主府，我坐在牡丹花搭建的涼棚下聽戲子咿咿呀呀地唱那些有關長安的故事，我知道長安在北邊，望月城的北邊，而我想要去長安，去看更美的牡丹。

我央求三哥帶我去那兒，也就是這一次，三哥還未等戲散場便對我發了很大的火，我從未見他如此生過我的氣，而我從未如此委屈過，賭氣離開了望月城。你不帶我去長安，那我便自已去。

我背著行囊坐在渡船上撥弦北顧，失神地想了一整晚。

天之將明，雖然河上薄霧并未完全散去，但我卻知道只要過了眼前這條河便到望月城了，那個我從小生長的地方，兩年前我賭氣離開這里順流北上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河流千轉百繞過延綿的群山，將我帶到我想去的長安，那里也是我所能去到的極北之地了。那里是大唐的天下，李氏的子孫將他們自己困在華麗的金絲籠里，高高在上，以他們個人的思維統治著自以為是的天下。那里是李唐盛世，有我從未見過的極盡奢華與莊嚴，重重樓閣，燦燦生輝的殿堂都令我無法想象。

思緒間，忍不住手隨心動，指尖輕挑出一串清音，讓其蕩漾在水波的柔情里。

安靜的清晨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忽然船身沒有預兆地開始晃動，我連忙放開撫琴的手扶上船沿。

待船行穩，隨之身后便傳來了一個痞痞的聲音，絲毫沒有對自己無禮的打斷報以慚愧之意。“姑娘難道不知唐人彈曲就講究一個音韻格律的工整，而你這彈的無章無法，實在是太過隨性，還好聽這曲的人是我，換成那些文人墨士，不被批判才怪?！?

這話一出，我還未來得及計較他私自上船，便忍不住嘴角先抽動起來了。

見我并未開口，他便自顧自地隨即又道：“姑娘此曲我從未聽過，不知是哪里的曲子？此處河面寬闊，兩岸卻不乏有高山隱現，倒是極為適合彈一曲‘赤壁’”。

這次聽他說完，我很清晰地感覺到我的眉角也開始抽搐起來。此人一上船來便聒噪不已，讓人滿心煩燥，若是和他說話，那便是沒完沒了，簡直自尋煩惱。索性也不轉頭理會他。

片刻過后，船上多了一人的感覺始終不如先前自在了，好在清晨風也大，船行得也不算太慢，盯著湖面發呆，忽然只覺得視線被擋住了，抬頭一看，便見來人紅衣如火晃得我眼暈，同色的發帶在空中隨著晨風劃著好看的弧度，如墨的發絲并未被完全束起，凌亂地散著一縷垂在胸前。我保持著臉上的面無表情，在心中飛快地下著結論，男子，紅衣，墨發，桃花眼，哼哼，長得如此騷包，人品也不見得會好到哪里去，怪不得隨隨隨隨便上別人的船。

男子見我終于肯給他一個正眼了，嘴邊隨即便蕩出個大大的笑容，連忙作揖，又開始進行他自以為彬彬有禮的啰啰嗦嗦：“姑娘可是不能說話，否則像我長得這么人見人愛，姑娘怎么會不理會在下啊，這可有背待客之道啊”。

我想我真該一把把他掐死，自己煩就算了，還亂給別人下定義，但最最可惡的是居然敢很、婉、轉地說我是啞巴。

男子絲毫沒有從我眼中感受到氣氛的不對勁，繼續開口：“既然姑娘那個，有問題，那我便喚你啞娘吧”

“在下本來是想讓啞娘的船載我一乘的，可剛剛上船的時候發生了些小意外”。只見他神情一凝，“我們似乎必須都得離開這艘船了?！蔽疫€未反應過來什么叫都得離開，他便一把將我從船頭拽起。

就在我站起的這一瞬間，船頭失去了平衡，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很明顯地向一端頃斜了下去，險險地貼著水面。說時遲那時快，我連思考都未來得及便抬手一掌將他拍入河中?？斓膮s并未注意到男子眼中一閃而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