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更多的警察。其中一個站在門口守衛著。還有兩個開始盤問大家,問完后就放人走了。
淡褐色頭發的警官回來叫我跟他走。迪普伊醫生站在圍著瑞德蕭醫生的小圈子里,我跟著那個警官進到走廊T字路口過去的第一個會議室。
這一切感覺不像是真的。我坐在一張仿木紋桌旁的藍色塑料椅上,好像我要開始做關于宮頸病變的筆記一樣,但實際上呢,一個警官在因一場可能的謀殺案對我進行盤問。他拿出一堆表格和一個藍色筆記本,問道:“你的全名是什么?”
“霍普·史。”
他皺了皺鼻子。不是個非常québécois(法語,魁北克人)的名字,我想。我不得不把姓和名一個個拼給他,還有我的地址和家庭電話,我昨天才搬進去呢,感覺太不真實了。這就像一首改編的童謠。先來一張停車罰單,再來一場謀殺案。接下來呢——會是什么?肯定不是童車里的寶寶。我正服著避孕藥呢,寶寶是不會出現的。
警官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的眼睫毛是深金色的,睫毛根部顏色更深一些。“當你進到房間時,看到什么了?”他說話的聲音非常平淡。他提問的時候結尾用的是降調,聽起來就像是在發出德國口令。你必須要回答。現在。施耐爾。
我盡可能詳細地描述那個仰面躺在地上的男人,迪普伊醫生如何蹲在他的頭部位置,那個住院醫杰德,如何檢查他的頸動脈脈搏——
他緊緊抿著他的薄嘴唇。“那是什么意思?”
我瞪著他。難道他們的訓練不包括急救知識的培訓嗎?“嗯,當我們想檢查某人的心臟是否還在跳動,我們要去檢查脈搏。她所檢查的是他頸部的脈搏,頸動脈。”
他的嘴角下撇:“你確定她在檢查脈搏?”
我揚起眉毛說道:“確實看起來是的。”
“如果你不是非常肯定,我希望……”他在椅子里動了動。椅子嘎吱作響。“我希望不要……去演繹。你就準確描述一下你所看見的。如果你看見一個女人把手放在他的頸部,你就這么說。你明白了吧。”
“當然。”真是蠢到家了。有那么一會兒,我擔心他們是在針對杰德。但不是。是我多疑了。因為他們向黑人射擊了并不代表他們就會陷害任何一個黑人。對吧?
我繼續盡可能準確地描述現場,不帶“任何演繹”。陽光照進會議室,照在我的腿上。我穿著硬邦邦的滌棉混紡綠色手術服,被太陽炙烤著。我側了側腿,避開陽光。
當我說到迪普伊醫生動過洗手間的一堆衣服時,他皺了皺眉,但當我記起來我曾掏過瑞德蕭醫生的口袋時,他簡直是一下子眼睛放光了。“你不應該動任何東西!這是可疑死亡案件。任何東西都要原樣放好。如果你動過一根頭發,做過任何標記,我們都可能破不了案!你不應該動任何東西!只需要打電話叫警察!”
我感覺糟透了。我只不過是按照迪普伊醫生的要求去做,但我明白警官的意思。“抱歉。”
他搖著頭,咕咕噥噥地說:“永遠不要,永遠不。”
“那么,你認為這是一場謀殺咯?”我的聲音有些太響了。
他搖搖頭,盯著他的藍色線裝筆記本。“我們現在還沒有證據下這個結論。這只是一個可疑死亡。”
“但你認為——”
他的淡褐色眼睛與我目光相遇。“我會與隊長聯系。如果謀殺調查小組參與進來,我們會再找你詢問的。但現在,我們沒有證據。”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瑞德蕭醫生的空口袋和皮帶一直讓我覺得不對勁。“等一下。他沒有帶他的傳呼機。”
警官撅了一下嘴唇。“他應該是帶著的嗎?”
“我不知道他是否當班。我們可以查到的。但問題是,瑞德蕭醫生一天24小時總是帶著他的傳呼機的。他希望可以隨叫隨到。對他來說,身上不帶手機或傳呼——肯定有問題。我認為——”這聽起來有些荒謬,但我還是說了出來。“我認為他是被謀殺的。”
警官聳了一下肩:“你還記得我剛才對你說的話吧。不要演繹。”
“是的,但你不明白。這就像是他的特定標記一樣。你可以去問任何人。”
警官看了看手表,說道:“我要去和我同事和隊長談談了。如果涉及謀殺,我們還會聯系的。但對于一個糖尿病患者來說,如果他的胰島素水平太低,那個醫生告訴我說,他可能會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干嗎。他也可能忘了帶傳呼。”
但他在低血糖休克的情況下還能在圣約瑟夫醫院里到處走動?根本就不合情理嘛。手術室的更衣間也是一個挺奇怪的地方。我聽說乘電梯需要輸入一個數字密碼,如果你知道如何越過重重障礙穿過大廳的話也可以走樓梯,就像迪普伊醫生和我今天早晨走的一樣。一個神志不清的低血糖患者是很難找到樓梯或者輸入電梯密碼的。
而且,一名醫生應該知道如何調節自己的胰島素,提前感知低血糖的早期癥狀。也許他每天給自己注射,檢查4次自己的血糖。他怎么會深更半夜地在醫院里突然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不可能。我越想越覺得我是對的。瑞德蕭醫生是被謀殺的。
警官打量了我一下:“如果你想起其他事情……”他用筆敲著筆記本。我注意到他的筆帽已經被咬得坑坑洼洼。真惡心。我雙手交疊著放在膝蓋上以免不小心碰到那支筆。
他遞給我一張名片。里維拉,Inspecteur(法語,督查)。我把名片塞進我的襯衫前口袋,放在我自己的藍色筆記本旁。
我感覺口干舌燥,還有點頭暈。我在醫院里曾見過一些死人,但沒有一個是被謀殺的。至少據我所知沒有。我盲目地把頭轉向右邊,看向昏暗的走廊,不再去看男更衣室。
我發現墻上有一個飲水機。手摸在飲水機的白瓷上感覺非常涼爽。細細的水流噴出來,噴到金屬出水口的上方一點點就落下了,但我還是用水潤濕了一下嘴唇。
“嗨。”
是低低的女聲。我轉過身,脖子一陣劇痛。“喔!”
杰德·華德森向后退了一步:“抱歉。沒想嚇著你的。”
我揉了揉脖子。在長途駕駛之后緊接著是一個無比緊張的早晨,我的肌肉都僵住了。“這一天太糟糕了。”
她苦笑著:“別提了。我都值了一天班了。”
“哎呀。”我看了一下表。已經是上午10點了。她大概已經連上26小時班了。
“至少我可以回家了。”她微笑著,這使她看起來大大不同。她的眼睛充滿血絲,臉頰較寬,以典型美女的標準來看她的眼睛也稍有些靠近,但當她微笑時,顏值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個級別。她露出雪白的牙齒,就像牙膏廣告一樣閃亮,與她棕色皮膚非常相配。她問道:“你是第一年住院醫嗎?開局不利啊!”
“是的。”
她對我揮了一下手說:“我該走了。再見。”
當她已經在走廊走出好遠了,我叫起來:“等一下!你注意到他沒有帶傳呼嗎?”
她停下腳步,但并沒有轉身。她把手伸進她白大褂的前口袋里。
我過于大聲地說道:“你認為是有人謀殺他嗎?”
她剛轉過身,張開嘴準備說話。但就在她前方,更衣室的門向內打開了。她低下頭,大步走過更衣室,一言不發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