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琪！”那位戴眼鏡的女士喊起來，她就是負責剛才那場遲來的緊急搶救的醫生，但在尖叫聲中我幾乎聽不清她的聲音。尖叫聲越來越響，充斥著狹小的房間，我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去捂耳朵。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陷入了沉默，只有迪普伊醫生一把抓住那個尖叫女人的胳膊，猛地把她推向門口。“把她弄出去，”他對穿黑色制服的保安厲聲說，然后又吩咐金發護士：“給她服用點安定，先含服1毫克。”那名護士沖出了房間。

另外那名住院醫不再做CPR（心肺復蘇）。她站起來，蹙著眉活動一下在地上跪得生疼的腿，向后退了一步。呼吸技師從急救袋旁抬起了頭。而兩名主治醫生就在瑞德蕭醫生的尸體旁直接開始爭論起來。

迪普伊醫生說：“我已經宣布死亡時間。下面就是驗尸官的事情了。發生在醫院的任何可疑死亡——”

“你采取任何措施對他進行搶救了嗎？”

“考特尼，他已經死了。”

她輕蔑地掃了他一眼。“你根本就沒去試。你檢查他的血糖了嗎？”

“他，死，了。這一點你和我一樣清楚。”迪普伊醫生轉向其他人。“我們都很難過。大家都認識科特，都想盡最大努力去救他。但是一切都太遲了。我們不可能把他救回來的。”

過了一會兒，所有人都從尸體旁退下，包括那名呼吸技師，他站在那兒，急救袋從他手上垂了下來。

迪普伊醫生吁了一口氣。“最先到達現場的人要留下來——”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稍做停留，然后繼續掃向人群。“——我們可能需要向警察和驗尸官提供證詞。請盡可能不要挪動任何物品。”

那名住院醫怯怯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你覺得他是被謀殺的嗎？”

所有人都停止了竊竊私語。我們屏住呼吸，等待著迪普伊醫生的回答。

他抬起一只手梳理了一下頭發。汗水濡濕了他額前的金發，使發色加深且根根直立。小小的更衣室里塞滿了人，悶熱無比。難道是我的幻覺嗎，在這充斥著汗味、除臭劑和發膠的混合氣味中，我聞到了一絲微弱的、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汗水使我的腋下一陣陣刺痛。

終于，迪普伊醫生說道：“我不知道。也可能是他的胰島素出了意外。但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

門突然開了。兩個穿著黑色防彈背心、淡藍色襯衫和深藍色褲子的男人用肩膀撞開人群走進房間。他們的腰帶上別著手槍和對講機。

是警察。

我從來沒想過會與S？reté de Québec（法語，魁北克安全局）打交道。他們唯一一次上全國新聞就是因為他們在沒有任何正當理由的情況下向一名年輕黑人射擊。當我拿到分配結果，得知我將要在蒙特利爾從事家庭醫生培訓時，腦海中就盤旋著一個念頭，我希望他們不要對我開槍。亞裔年輕女性通常不是他們對付的目標，但我總覺得，一次不公正，永遠不公正。而現在，他們來了。

一個身材矮壯、長著一頭淡褐色頭發的警官推開人群來到瑞德蕭醫生的身旁。胳膊上的白色臂章上寫著警察。我不知道這與S?reté（法語，安保）是不是同一個意思。“誰是這里的負責人？”他的英文說得不錯，帶著適度的法國口音。

迪普伊醫生答道：“我是。”

“是你發現尸體的嗎？”

每個人都緊張起來。第一次有人大聲地把瑞德蕭醫生稱為尸體。

“不，是杰德發現的。”迪普伊醫生指著那名住院醫說，她站在衛生間門口，雙臂交叉著放在胸前。“杰德·華德森醫生是我們這里的第二年住院醫師。”

警官看看迪普伊醫生，又看看杰德·華德森，然后和他的棕發同事交換了一下眼色。“我需要和你們談談。你們兩個。”他轉身對迪普伊醫生說：“我要先和你談。”他提高了聲音。“同時，任何人不許動任何東西。聽明白了嗎？”他用法語重復了一遍。

他的那個棕色頭發同事把我們所有人帶出房間。“走吧，到大廳里去。未經我允許，任何人不得離開。”他轉向那位最開始組織搶救的女醫生。“你是誰？叫什么名字？你進到那個房間了嗎？有動過任何東西嗎？”

他在他的筆記本上草草地記著什么。似乎你只要沒進過那個房間或碰過科特，他記下名字后就可以讓你走人了。那名警官在對講機上說著什么，但聲音太輕了我什么也沒聽見。

我走過去，來到杰德身旁。我有太多的問題，都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問了，但在警察把她帶出房間之前我必須要問清楚。“是你發現他的？”現在想想，她怎么會貿然闖進男更衣室，又正好發現了瑞德蕭醫生，我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她搖了搖頭：“是清潔工發現的。我跟你一樣，是聽到緊急呼叫才來的。但因為我是在二樓ICU（重癥監護室），所以比你和迪普伊醫生先到。

難怪她的白大衣口袋里鼓鼓囊囊地裝滿便條。“我覺得，至少你是有備而來。我的意思是你那時不是正好在ICU嘛。”說的都是什么蠢話呀。

她抬眼瞥了我一眼：“你永遠都不會準備好的。永遠不會。”

“是啊，我想也是。”我換了個站姿。“嗨，我是霍普·史。”

她跟我握了握手。“杰德·華德森。”

我們相視一笑。我活動了一下肩膀，現在才意識到剛才因為緊張繃得太僵硬了。“那個穿紫色衣服的女人是誰？就是那個，尖叫的女人。”

她一臉驚恐地俯到我耳邊說：“那是瑞德蕭醫生的女朋友。”

他還有個女朋友。天哪。“但她到這里來干什么？”

她不安地瞥了一眼在房間里成群亂轉的人們。另一位主治醫生正在跟呼吸技師講話。杰德說：“她是婦產科的護士。”

我的天。當他們發現她男朋友尸體時她正好在上班。她趕過來就看到了這一幕。我簡直不敢想象那個場景，這時那名棕發的警官走到杰德身邊說：“我們有一些問題要問你。”

她深吸了一口氣，跟著他走了，手向空中一揮，揮出一個告別的手勢。

我聽到一名護士在抽泣。我轉過身，看見她雙手捂著臉，不斷地搖著頭。另一名護士用胳膊摟著她。那名ICU醫生，考特尼，在輕聲地說著話。她也是兩眼含著淚。

通過昨天與瑞德蕭醫生的短暫接觸，我是挺喜歡他的。他現在死了，我很難過。但我的難過與這些人的感受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他們失去了一個同事、一個朋友，一個愛人。

在懸疑小說中，通常那個不太受歡迎的家伙會先掛掉。那樣的話，嫌疑人就有多重可能。但今天，我們失去了一個好人。

當我被分到圣約瑟夫醫院時，我根本沒想太多。就像我之前說的，我甚至沒在醫院里參觀參觀。但我開始意識到，這不僅僅只是一家醫院。對于這些人來說，這就是他們的第二個家。我就像一個被邀請到男朋友家過感恩節的女孩，不巧撞上人家家里發生了悲劇。理論上說，我屬于這里，但事實上，并不是那么回事兒。還沒到那份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