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背包帶勒得緊緊的，阻斷了我肩部以下的血液循環。也許我真不該買四公升的牛奶還背回家。我伸出胳膊繞過背包帶，在鼓鼓囊囊的背包前口袋里摸索鑰匙，好不容易打開了公寓門。經過一輪緊張的急診值班，加上購物，我眼睛疼、腳酸，我要吃頓大餐。比如說，來碗麥圈什么的。

concièrge（法語，看門人）一定是來過了，因為走廊的地板在泛著亮光而且墻邊還有些水漬沒有干。很好，至少他們一直在打掃公寓的走廊，即使亞歷克斯看不上我的街坊。

我的背包太沉了，以至于當我爬上通往我房間的那一小段樓梯的時候得彎腰向前來保持平衡。我覺得自己是一頭倒霉的驢子。

距離著陸還有兩步之遙的時候，我聽到我房間里傳來電話鈴聲。我翻了個白眼。亞歷克斯的電話來得真是時候啊，比如在我身處有傾覆危險的泰坦尼克號的時候。盡管如此，我還是加速向前。

我錯了。最后一步我滑倒了。

我抓住了木制樓梯扶手。扶手搖晃起來。

上帝啊，我要死了。我的腦中快速閃過一幅圖景：我向后倒去，我的腦袋磕在人造花崗巖地板上，被背包的重量死死地釘在地上。消防隊員們需要用救生顎[1]才能把我弄出來。

樓梯扶手還是挺住了，但是我的鑰匙叮當作響地掉出來滑下了好幾階樓梯。

電話鈴還在響。

我把背包從肩上滑下來，放在門口的臺階上。

終于解放了，我揀起地上的鑰匙，打開門，把背包踹進屋。

就在我鎖門然后脫鞋的時候，電話鈴突然不響了。

空氣似乎都在這突然而來的靜默中顫動。

我想就此爬進我的睡袋里一直待到明天晚上的夜班為止。但是我餓了。我的一個室友曾經對我們的職業生活如此評論：“你得決定你是想累到吃不下還是餓到睡不著?！边@一次，饑餓贏了。

我才不去管語音信箱。如果亞歷克斯現在感到后悔了，就讓他在他自釀的苦汁里悶著，燉著，甚至煮著吧，直到天明。

我拉開背包拉鏈把采購的食物從走廊拖到我的小廚房里。我抽什么瘋會買兩罐經濟裝的意大利面醬啊？這些東西會讓我肥死的。

電話鈴又響了。

也許是我家里出了什么急事，或者是亞歷克斯太急于拍我的馬屁。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把一罐罐爽口牌意大利醬一股腦倒在廚房的黑白瓷磚料理臺上，急忙跑進臥室終于趕上了第三聲電話鈴?！澳愫?？”我扒拉開擋住眼睛的頭發。我得修剪劉海了。

“你好。請問是霍普么？霍普·史？”

是一個帶法國口音的女人聲音。難道是電話營銷？他們怎么會這么快就知道我的號碼？為什么不是亞歷克斯??？

“是的，”我謹慎地回答。

“我是米雷耶·拉羅克。圣約瑟夫醫院的?！?

我花了一分鐘才把這個法國男人婆住院醫對上號?！鞍?，是啊。你好嗎？”

她頓了一下?！澳愫脝?？”

我不想承認說到目前為止我已經盡疲力竭而且我憎恨蒙特利爾?！斑€行?！?

接著是一陣停頓?！拔衣犝f今天早上是你發現了瑞德蕭醫生。那一定很……讓人不愉快?！?

“有那么點。他們呼叫了緊急搶救信號，迪普伊醫生和我跑到急診室，是一個第二年的重癥監護醫生首先發現了他。”

她的聲音急促起來：“確定是瑞德蕭醫生么？”

那張臉又在我腦海中浮現出來，張著嘴巴眼睛混濁。我盯著米黃色的塑料電話支架，試圖將這幅圖像趕出腦海?！笆堑模撬！?

“但是你不了解他。你僅僅見過他一次。”

“沒錯，但是那看起來像是他。迪普伊醫生，護士，其他住院醫——所有人都說那是他。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他們談談?！?

一段漫長的沉默。最后她說：“聽起來那確實是他。”

我感覺很不好。我今天不順不是米雷耶的錯?！笆前。鼙浮Ｎ抑肋@令人難以置信。他看起來是個好人?！?

又是一陣停頓。“是的。”停頓?！罢媸莻€夠嗆的經歷啊?！?

“是啊，是的。”

“一定很嚇人。太可怕了。我們必須做點什么。我和其他的住院醫們談過了，大家都很震驚。非常震驚?！彼貜偷?。“今晚不能有人落單。那太殘酷了。我邀請了所有人到我家吃百樂餐[2]，這樣我們可以彼此支持?！?

噫。今晚，我對這種支持的需求和我對高腰連褲襪的需求程度差不多?！昂冒桑闳苏婧?。我想大家都會很感激你的，你也會感覺好一些。但是我今天很累——”

“霍普?！碑斔f我的名字時，她幾乎沒發字母H的音，還縮短了O的音，強調了字母P的發音。不是歐普，像大霍普里劇院[3]那么發音，但是很接近了。“拜托。這對你有好處。你需要消化這段經歷。我覺得這樣對你來說比較健康?！?

我最開始就應該打盡疲力竭這張牌，策劃一次優雅的撤退?！爸x謝你，米雷耶，但是——”

“你吃飯了么？”

我討厭撒謊。我閉上了眼睛?！皼]有，但是——”

“我說嘛，你總得吃飯吧。來吧和我們一起吃。當然，我不指望你帶什么菜來百樂餐。你是我們的客人。我給大家做了意大利面，亞歷克斯也許會從La Première Moisson（法文，第一收獲）那兒帶來塊蛋糕——他總是那么干，那家面包房東西做得特別好——我讓塔克帶些開胃菜，但是他可能就會帶啤酒來?！?

我握緊了手中的話筒。“亞歷克斯也要來嗎？”

“哦，是啊。我剛才還在和他說話，他說他想見你?！彼Ａ艘幌聛硐@段話。我記得他的電話留言。我會補償你的。也許在明天。已經是明天了。

米雷耶繼續說：“托莉在做希臘沙拉和蒜味面包。安露不在家。羅賓也不在，但是他老婆保證說會轉達消息。我希望他們都能來。”

我的胃餓得抽筋了。我喜歡美食，中國人都一樣。百樂餐聽起來比麥圈好多了。而亞歷克斯——好吧，我還在生氣，但事實是，瑞德蕭醫生昨天看起來還神采奕奕的樣子，可今天他就死了。這多少動搖了我的憤怒。高中的時候，我們學過一首詩，“致羞怯的情人，”開頭是這樣說的，“只要我們有足夠的空間和光陰，姑娘喲，你的羞怯就不是罪行?！蹦莻€時候，我覺得這首詩是可悲的勒索。但是現在，我覺得他也許是對的。亞歷克斯是我兩年來約會的第一個讓我感興趣的男生。我可以晚睡幾小時，聽完他的解釋后再發火也不遲。

我清了清喉嚨?！拔覜]什么可帶的?！蔽抑挥薪洕b的意大利面醬。

“不，不，不！什么也別帶！如果你帶東西來我會非常生氣的。我會把東西還給你的。你應該休息。我們會照顧你的。”

我的另一個不為人知的軟肋就是，盡管學醫這件事很有權威感很牛，但在骨子里，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我還是喜歡被人寵愛。“好吧……”

“七點鐘。我在C?te-des-Neiges（法文，雪嶺站），就在瑪麗王后角附近。穿過墓地。你知道那兩座黑色玻璃幕墻的公寓大樓吧？”

我同意開車過去。胃口大，走天下。

注釋：

[1]常用于營救的剪刀狀液壓裝置。

[2]參加者自帶一道菜的聚會。

[3]大霍普里劇院，Grand Ol' Opry，位于美國田納西州納什維爾市，素有美國鄉村樂靈魂的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