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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納韋爾美人號(2)

“既然你已經把他帶回來,你就不能再把他送回到街上去。

“我們留他過這一夜,不過明天早上……”

盧沃大媽火氣那么大,使勁地撥火……

“不過明天早上,我向你發誓,你非得給我把他送走不可!”

片刻的沉寂。

女主人氣沖沖地擺餐具,玻璃杯碰得叮當響,刀叉隨手亂摜。

克拉拉嚇得一聲不響地縮在一個角落里。

嬰兒在床上啼哭,撿來的孩子欣賞著燒得通紅的炭火。

打他出世以來,也許還從來沒有看見過火呢!

等他到了飯桌上,脖子圍著一條餐巾,盤子里一塊土豆,這又是另外一種快樂。

他像下雪天被人用面包屑喂食的紅喉雀那樣吞食著。

盧沃大媽怒氣沖沖地給他添菜,內心里多少有點被這個瘦孩子的胃口所打動。

小克拉拉在高興中用手中的勺子去撫摸他。

盧沃垂頭喪氣,不敢再抬起眼睛。

飯桌收拾好以后,盧沃大媽安排他的孩子睡好,坐在爐火旁邊,把小男孩夾在膝頭中間,給他稍微梳洗一下。

“臟得像他這樣,沒法安排他睡覺。

“我敢打賭,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海綿和梳子。”

孩子像個陀螺似的在她雙手間轉動。

說真的,一旦梳洗干凈,這個可憐的小家伙,長著鬈毛狗般的粉紅鼻子,圓得像紅皮小蘋果般的手,相貌并不太丑。

盧沃大媽帶著一絲滿意的心情望著她的成果。

“他可能有幾歲?”

弗朗索瓦放下煙斗,很高興自己又受到了重視。

整個晚上這還是頭一次跟他說話,向他提出一句問話幾乎等于獲得一次饒恕。

他站起來,從口袋里掏出繩子。

“多大年紀,嘿!嘿!馬上就可以告訴你。”

他攔腰抱住小家伙。

他用繩子像纏繞克拉姆西的樹木一樣纏繞小家伙。

盧沃大媽驚訝地望著他。

“你這是干什么?”

“我量量看,見鬼!”

她從他手里奪過繩子,扔到房間的另一頭。

“我可憐的老公,你那些怪癖有多么蠢!

“一個孩子不是一棵小樹。”

不幸的弗朗索瓦,這天晚上他運氣不好!

他感到羞愧,縮了回去,這時候,盧沃大媽把小家伙安頓在克拉拉的床上睡下。

小姑娘握緊拳頭睡著了,她占據了床上全部地方。

她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把什么東西塞到她旁邊,她伸出胳膊,把旁邊的人推到一個角落里,胳膊肘塞到他的眼睛里,轉過身去,又睡著了。

現在燈給吹熄了。

塞納河在船周圍啪啪作響,輕輕地搖晃著這所木板房子。

這個小棄兒渾身感到一陣舒適的溫暖,他帶著一種陌生的感覺睡著了,就像有什么東西,如同溫柔的手一般,在他閉上眼睛時撫摸他的腦袋。

第二章 納韋爾美人號

克拉拉小姐平時總是醒得很早。

她這天早上感到很奇怪,因為她沒有看見她的母親在船艙里,卻又發現她身邊枕頭上有另外一個腦袋。

她用小拳頭揉揉眼睛,抓住她的同床伙伴的頭發搖他。

可憐的多多在最離奇古怪的折磨中醒過來,有幾只淘氣的手指頭在胳肢他的脖子,揪他的鼻子。

他睜著一雙驚訝的眼睛東張西望,看到他的夢還在繼續,感到很驚奇。

在他們上面,有格登格登的腳步聲。

正在向碼頭上卸木板,發出沉悶的響聲。

克拉拉小姐好像很感興趣。

她向上舉起小手指,朝她的朋友指指天花板,那個手勢的意思是:

“怎么回事呀?”

原來是交貨開始了。拉維萊特的細木工匠杜巴克六點鐘就帶著馬和平板車來到了。盧沃老爹立即干起活來,那股勁頭還從來沒有人見過。

這個好心的人,想到必須把這個又冷又餓的孩子送還給警察分局長,整夜沒有合過眼睛。

他起來以后等待著新的一場戲;但是盧沃大媽腦袋里有別的念頭,她沒有和他談到維克多。

弗朗索瓦相信把解釋的時間往后拖會有很大的好處。

他只想著讓自己給忘掉,只想著避開他妻子的眼睛,竭盡全力地干活兒,生怕盧沃大媽看見他閑著,會向他叫喊:

“我說,你呀,既然你什么也不干,那就把孩子送回到你接受他的地方去。”

他干活兒。

那一堆堆的木板眼看著往下少。

杜巴克已經來回跑了三趟,盧沃大媽立在跳板上,懷里抱著吃奶的嬰兒,勉強來得及順便清點卸下船的貨物。

弗朗索瓦心甘情愿地挑選長得像桅桿、厚得像墻壁的木板。

當梁木太重時,他叫埃基帕熱幫忙抬起來。

埃基帕熱是一個裝著木腿的水手,他單獨一個人組成了納韋爾美人號的全體船員。

收下他是出于善心,留著他是出于習慣。

這個殘廢人整個身子支撐在假腿上,使出渾身力氣抬起梁木;盧沃被重負壓彎身子,腰間的皮帶繃得緊緊的,慢慢地從便橋上往下走。

打擾一個如此忙碌的人的方法呢?

盧沃大媽還沒有去想它。

她在跳板上來來去去,吃奶的米米爾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住了。

這個米米爾,總是口渴!

像他爸爸一樣。

他,盧沃,口渴!……今天不渴,肯定不渴。

從早上干活兒起,還不曾提到過白葡萄酒。根本沒有時間喘口氣,擦擦腦門,在哪家酒店的柜臺角落干上一杯。

甚至剛才杜巴克提出去喝一杯,弗朗索瓦還英勇地回答:

“以后吧,我們有時間。”

居然拒絕喝一杯!

女主人簡直弄不懂了,她的盧沃變了。

克拉拉也變了,因為十一點已經敲過,從來不喜歡賴在床上的小姑娘整個早上沒有動靜。

盧沃大媽四步一跨,下到船艙里看看發生了什么事。

弗朗索瓦留在甲板上,兩條胳膊晃動著,就像心口上挨了一下梁木似的,透不過氣來。

這一下,糟了!

他的妻子記起了維克多,她去帶他上來,那就得上分局長辦公室去了。

但是不,盧沃大媽獨自一個人回來,她在笑,用一個手勢招呼他。

“快來看看,真是太有趣了!”

這個老好人不明白妻子怎么會突然變得這么快樂,他像木頭人似的跟著她,激動得兩條腿都僵直了。

兩個孩子穿著襯衣,赤著腳,坐在床沿上。

他們拿到了湯碗,母親起床后把湯碗留在伸出小胳膊就能拿到的地方。

兩張嘴只有一把勺子,他們像一個窩里的小鳥一樣輪流喂食。克拉拉平日喝湯總不肯好好喝,現在笑著朝勺子伸出了小嘴。

他們眼睛、耳朵確實粘上了一點面包,但是他們什么也沒有打碎,什么也沒有打翻,兩個寶寶玩得這么開心,讓人沒法生氣。

盧沃大媽一直在笑著。

“既然他們相處得這么融洽,我們就不必再操心他們了。”

弗朗索瓦很快地回去干活兒,對事情的發展感到高興。

平常在交貨的日子,他常常在白天里就休息,也就是說,他轉遍從黎明站[9]到貝爾西碼頭[10]的所有酒店。

因此卸貨要拖上一個星期,盧沃大媽的怒火從來沒有息過。

但是這一次,沒有白葡萄酒,沒有偷懶,有的是一股要干好的熱勁,有的是既興奮又持久的工作。

小男孩這邊呢,就像他懂得自己必須取勝不可,竭盡全力逗克拉拉高興。

小姑娘生下來還是頭一次一整天沒有哭,沒有碰傷自己,沒有弄破襪子。

她的小伙伴逗她高興,給她擤鼻涕。

為了阻止克拉拉掛在睫毛邊上的淚珠淌下來,他一直做好了犧牲自己的頭發的準備。

她滿把地拉亂蓬蓬的頭發,像巴兒狗輕輕地咬鬈毛狗那樣逗弄她的大朋友。

盧沃大媽遠遠地看著這一切。

她對自己說,這個小保姆看來倒挺不錯。

很可以把維克多一直留到交貨結束。在開船時再把他送回去還來得及。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到了晚上,她沒有提起把孩子送走,給他飽飽的吃了一頓土豆,像頭天晚上一樣安排他睡下。

我們簡直可以說弗朗索瓦的被保護人已經成了家庭的一員;看到克拉拉摟住他的脖子睡覺,我們可以猜到小姑娘已經把他置于自己的保護之下。

納韋爾美人號卸貨持續了三天。

三天的苦役般的勞動,沒有片刻的分心,沒有片刻的間歇。

到了中午,最后一車裝好,船空了。

要到第二天才有拖輪來,弗朗索瓦整天躲在甲板間里,檢修船底包板,三天來他耳朵里一直嗡嗡響著這句在折磨他的話:

“把他送回到警察分局長那兒去。”

啊!這個警察分局長!

他在納韋爾美人號的船艙里受到的懼怕,和他在吉尼奧爾[11]的家里受到的恐懼不相上下。

他變成了盧沃大媽濫用來制服克拉拉的吃人的妖魔。

每次她提到這個可怕的稱呼,小男孩都把一個過早承受痛苦的孩子才有的一雙驚恐不安的眼睛盯住她看。

他隱隱約約了解這幾個字包含著多少即將到來的危險。

警察分局長!意思是說:不再有克拉拉,不再有撫愛,不再有火,不再有土豆。有的是回到陰暗的生活里去,回到沒有面包的日子里去,回到沒有床的睡眠里去,回到沒有親吻的醒來去。

因此在開船的前一天晚上,他是那樣緊緊拉住盧沃大媽的裙子,因為弗朗索瓦嗓音哆嗦著問了一句:

“怎么樣,我們是不是把他送回去?”

盧沃大媽沒有回答。

她看上去簡直就像在尋找一個借口好留住維克多。

至于克拉拉,她在地板上打滾,哭得透不過氣來,打定主意,如果要她和她的朋友分開,那就非哭到驚厥的地步不可。

有頭腦的女人神色嚴肅地發話了。

“我可憐的男人,你干了一件蠢事,跟往常一樣。

“現在應該付出代價了。

“這個孩子依戀我們,克拉拉為他神魂顛倒;看見他走,大家都會難過的。

“我要試著留下他,但是我希望人人都得盡一份力。

“只要克拉拉神經病一發作,或者是你喝醉酒,我就立刻把他送回到警察分局長那兒去。”

盧沃老爹喜笑顏開。

就這樣說定。他再也不喝了。

當拖輪拖著納韋爾美人號和整整一支船隊時,他咧開大嘴笑,笑得連耳環都發出響聲,他在甲板上一邊卷他的纜繩,一邊唱歌。

第三章 在路上

維克多在路上。

在到郊區田野去的路上,郊區田野的小房子和菜園子倒映在河水中。

在到由白堊質山丘形成的那片白色地區去的路上。

在沿著石板鋪砌的、發出響聲的纖道而去的路上。

在到小山去,到沉睡在船閘閘床里的榮納運河去的路上。

在到莫爾旺[12]的冬季的青翠草木和樹林里去的路上。

弗朗索瓦背靠在他的船的舵柄上,打定了主意堅決不喝酒,他對船閘管理人和酒店老板的邀請充耳不聞,他們看見他離岸遠遠地過去感到很驚奇。

必須緊緊握住舵柄,才能阻止納韋爾美人號停靠在酒店旁邊。

這條舊船自從走同一條旅途以來,它已經熟悉了停靠的站頭,像拉公共馬車的馬一樣會自動停下來。

在船頭上,埃基帕熱靠一條腿支著身體,悶悶不樂地使用著一根非常長的撓鉤,他推開水草,緩和拐彎的角度,鉤住船閘。

他干不了什么重要的活兒,盡管不分日夜都可以聽見他那只木腿在甲板上發出噔噔響聲。

安于天命,沉默寡言,他屬于那種在生活中事事不順利的人。

在學校里一個同學弄瞎了他的一只眼睛,在鋸木廠里一把斧頭砍斷他的一條腿,在制糖廠里水槽里的沸水把他燙傷。

如果不是盧沃——他一直都很有眼力——在他出醫院時雇他幫忙駕船,他很可能成為一個乞丐,餓死在什么地方的路溝邊上。

這件事甚至成為一場大吵大鬧的原因,正像為了維克多一樣。

有頭腦的女人發火了。

盧沃低下了腦袋。

埃基帕熱最后還是留下了。

現在他如同貓和烏鴉一樣,成了納韋爾美人號上的動物園的一部分。

盧沃老爹掌舵掌得那么靈巧,埃基帕熱操撓鉤操得那么準確,在離開巴黎十二天以后,納韋爾美人號沿著江河和運河溯流而上,來到了科爾比尼[13]的橋邊停泊,安安靜靜地進入了冬眠期。

從十二月到二月末,內河船的船家們都不出航。

他們修補他們的船,跑遍各個森林,采購到春天才采伐的樹木。

因為木頭并不貴,船艙生著旺火,如果秋天木材賣得成功,這段休航時期是一次愉快的休息。

納韋爾美人號被安排過冬,也就是說船舵被取掉,前桅桿藏在甲板艙里,上甲板的所有地方都空了,可以玩耍,可以奔跑。

對撿來的孩子來說,生活起了多大變化啊!

在整個行程中,他一直張惶失措,感到害怕。

他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只在籠子里養大的鳥兒,自由使它感到驚訝,忘了鳴叫,忘了飛翔。

盡管太小,不可能被展現在眼前的美景迷住,他還是感受到了在兩邊逐漸消失的地平線之間溯河上行的壯觀場面。

看見他孤僻,不說話,盧沃大媽從早到晚一遍遍地說:

“他又聾又啞!”

不,這個來自圣殿區的巴黎孩子,他不啞!

等到他終于明白了他不是在做夢,不會再回到他的閣樓上去,明白了盡管盧沃大媽威脅恫嚇,再也用不著怕警察分局長,他終于開口說話了。

這是一盆種在地下室里的花,被人搬到窗臺上開放了。

他不再蜷縮在角落里,像一只遭到追捕的白鼬那樣孤僻。

他凸出的前額下面的那雙凹陷的眼睛里失去了惶惶不安、游移不定的眼神;雖然他的臉色仍然有點蒼白,臉上還帶著審慎的表情,他已經和克拉拉在一起學會了笑。

小姑娘熱愛她的伙伴,正像她那個年紀的人的愛法,為了能得到好了吵,吵了又好的快樂。

雖然她固執得像一頭小母驢,她的心腸還是非常軟的,而且只要一提到警察分局長,就能夠使她乖乖地聽話。

剛到了科爾比尼,一個新妹妹出世了。

米米爾剛一歲半,船艙里增添了小床,活兒也增添了不少,因為開銷大,沒有力量雇一個女仆。

盧沃大媽抱怨,嚇得埃基帕熱的那條木腿都發抖。

在當地沒有人同情她。甚至連農民們在本堂神父提出船家作為榜樣時,也毫不猶豫地對他說出他們的看法:

“隨您的便吧,神父先生,一個人有了三個自己的孩子,還要去撿別人的孩子,這總歸是不明智吧。

“可是盧沃夫婦一直就是如此。

“是虛榮心控制了他們,不管給他們什么勸告,他們都不會改變的。”

大家并不是希望他們遭到不幸,不過他們如果能接受一次教訓,大家不會不感到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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