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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在勞渥德的第一個季度似乎有一個時代那么長,而且還不是黃金時代;在這一個季度里,我得作種種令人生厭的斗爭,來克服困難,使自己習慣于新的規則,習慣于陌生的工作。我一直擔心,怕在這些方面出什么差錯,這可比命中注定要我身受的艱苦,更叫我苦惱,雖說艱苦也并不是小事。

在一月、二月,還有三月的一部分,雪一直積得厚厚的,一旦融化,道路就幾乎無法通行,我們除了到教堂去以外,不能到花園圍墻外面去活動。可是在花園圍墻里面,我們還是每天得有一個鐘頭待在露天里。我們的衣服太單薄,抵不住嚴寒;我們沒有高幫靴,雪鉆進了我們的鞋子,在鞋子里融化;我們沒戴手套的雙手凍麻了,凍瘡累累,跟我們的腳一樣。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就因為這個原因,每天晚上腳都發燙,難受得叫人要發狂;早上把腫脹、疼痛、僵硬的腳趾塞進鞋子,真痛苦啊。食物供應不足也令人苦惱;我們這些正在發育的孩子食欲很強,可是我們的食物幾乎還不夠養活一個虛弱的病人。營養不夠造成不良風氣,這就害苦了年紀小一點的學生;大姑娘們餓壞了,一有機會就或是哄騙或是威嚇,要小姑娘們把自己的口糧分出來。有好幾次,我在吃點心的時候,把那一小口珍貴的面包分給兩個向我要的人;還把我那杯咖啡分一半給第三者,然后,我咽下剩下的一半,同時也咽下了餓急了而偷偷掉下的眼淚。

在那酷冷嚴寒的季節,星期天是個悲哀的日子。我們得走兩英里路上布洛克爾橋教堂去,我們的保護人在那兒做禮拜。我們出發時就很冷,到達教堂的時候更冷;做早禱的時候,差點兒要凍僵了。路太遠,不能趕回來吃午飯,在早上和下午的禮拜之間,就吃冷肉和面包,分量之少也跟我們平時的飯食一樣。

下午的禮拜結束以后,我們從一條毫無遮蔽的崎嶇山路回來,冬日的徹骨寒風從一排積雪的山峰向北邊刮來,幾乎把我們臉上的皮都刮掉了。

我還能記得,譚波爾小姐步履輕捷地走在我們這個垂頭喪氣的行列旁邊,寒風吹動她的格子斗篷,她把斗篷緊緊裹在身上,說了些箴言,還以身作則,鼓勵我們振作精神向前進,正如她所說的:“像勇敢的士兵那樣。”另外幾個教師,可憐的家伙,一般都沒精打采的,哪還顧得上鼓勵別人。

我們回到學校,多么渴望熊熊爐火的光和熱啊!可是,至少小姑娘們是得不到的;教室里的每個壁爐都頓時給兩排大姑娘們團團圍住,小一點的孩子只得在她們后面,成群地蹲著,把凍僵的胳臂裹在圍裙里。

吃點心的時候,有一個小小的安慰,那就是有雙份的面包,有整整的一片,而不是半片,上面還涂了薄薄的一層可口的黃油;這是我們從一個星期日巴望到另一個星期日的每周一次的享受。我一般都設法把這份豐厚的點心留一半給自己;而其余的那一半,我總是不得不分給別人。

星期日晚上用來背誦教堂的教義回答,《馬太福音》的第五、第六、第七章;還要聽米勒小姐念冗長的說教。她忍不住一再打呵欠,這證明她也疲倦了。在這些節目中常常出現的插曲是,五六個小姑娘扮演猶推古[1]的角色;她們困倦不堪,即使不是從三層樓掉下,也是從第四排凳子上掉下,扶起來的時候,已經半死。挽救的辦法就是把她們推到教室中央,強迫她們一直站到聽完說教為止。有時候,她們的腳不聽使喚,她們就癱瘓下來,在地上蜷作一團;那就不得不用班長的高凳子把她們支持住。

我還沒有提到布洛克爾赫斯特先生到學校來的事。事實上,在我進學校以后的第一個月里,那位紳士有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也許是在副主教家里多盤桓了一陣子。他不在,倒是件叫我感到欣慰的事。我不消說,我自有理由害怕他的到來。可是他終于還是來了。

有一天下午(那時候我已經在勞渥德待了三個星期了),我手里拿著塊石板坐著,苦苦思索,解一道長的除法算術題,心不在焉地抬起頭望望窗子,瞥見正有一個人走過去;我幾乎是憑著本能認出了那個瘦長的人影。兩分鐘以后,全校上下,包括教師在內,都en masse[2]起立,我不抬頭看也知道她們在歡迎誰。譚波爾小姐也站了起來。在蓋茲海德爐邊地毯上曾經不祥地對我怒目而視的那根黑柱子,在教室里邁著闊步走著,不一會兒,就已經站在譚波爾小姐身邊了。這當兒,我斜眼偷看一下這塊建筑物的構件。對,我沒猜錯;是布洛克爾赫斯特先生,他穿著大衣,紐扣都扣緊了,看上去比以前更長,更細,更嚴厲。

我自有理由害怕這種出現。里德太太說了那些惡意中傷我的性情等等的暗示,布洛克爾赫斯特先生答應把我的壞脾氣通知譚波爾小姐和教師們,這些我都記得太清楚了。我一直在害怕他實現這個諾言,——我天天在提心吊膽地等這個“快來的人”。他報告一下我過去的生活和談話,就可以永遠把我判定為一個壞孩子。如今,他已經來了。他站在譚波爾小姐身邊,正湊著她耳朵在低聲說話;我不懷疑,他準是在把我的惡劣行為告訴她;我痛苦而焦急地望著她的眼睛,隨時準備她的黑眸子向我投來嫌惡和輕蔑的一瞥。我也在靜聽;我正好坐在靠近屋子上手的地方,他說的話我能聽見一大半;談話的內容解除了我眼前的恐懼。

“譚波爾小姐,我看我在洛頓買的線可以用吧;我想這種線縫布襯衫正合適,我還挑了一些和它相配的針。你可以告訴史密斯小姐,我忘了開一張買織補針的條子,不過,下個星期可以送給她。不管怎么樣,她每次至多只能給每個學生發一根針;給多了,她們容易粗心大意把針丟了。還有,小姐!我希望羊毛襪子還得注意一些!——我上次在這里,到菜園去查看一下晾在繩子上的衣服;有許多黑襪子都沒有補好;從襪子上破洞的大小來看,我肯定襪子沒有經常好好地補。”

他停住了。

“我們一定遵照你的指示去辦,先生,”譚波爾小姐說。

“小姐,”他接著說下去,“洗衣婦告訴我,有一些姑娘一個星期換了兩次干凈領飾;太多啦;規章上限定只能換一次。”

“我想這件事我可以解釋一下,先生。艾格妮絲和凱塞琳·約翰斯東兩人,上個星期四有朋友請她們上洛頓去喝茶,我答應她們在那時候換干凈的領飾。”

布洛克爾赫斯特先生點點頭。

“好吧,一次還可以通融;可是,請不要讓這樣的事常常發生。還有件事也叫我吃驚;我跟總管算賬,發現上兩個星期中,居然給姑娘們吃了兩次面包和干酪的點心。這是怎么回事?我查了一下規章,上面可沒有提到吃點心。這是誰訂的新制度?誰批準的?”

“這件事得由我負責,先生,”譚波爾小姐回答,“早飯做壞了,學生們沒法吃;我不敢讓她們一直餓到中午。”

“小姐,請允許我占用你一點兒時間。——你總該明白吧,我教育這些姑娘,并不是打算叫她們養成奢侈放縱的習慣,而是要她們吃苦、忍耐、克己。萬一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小事發生,像做壞了一頓飯啦,一道菜沒燒熟或是燒過了頭啦,那就不該因為失去了一點兒滋味,就代之以更精美的食物來彌補這件事,這樣使身體滿足了,卻忽視了這個機構的宗旨。應該利用這件事,鼓勵她們勇于忍受一時的艱苦,借此給學生以精神上的熏陶。在這種場合作一次簡短的訓話,不會是不合時宜的,一位賢明的導師會借此機會提一下原始基督徒的苦行;提一下殉道者的痛苦;提一下天上的我主的訓誡,他要他的門徒們拿著十字架跟隨著他;提一下他的警告:人不能只靠面包,還要靠上帝所說的每一句話生活;提一下他神圣的安慰:‘假如你們為我忍渴受饑,那你們是幸福了。’啊,小姐,你讓這些孩子吃面包和干酪,代替燒糊了的粥,你的確可以喂飽她們的惡濁軀殼,你卻沒想到你叫她們的不朽靈魂挨了餓!”

布洛克爾赫斯特先生又停住了——也許是過于激動吧。他剛開始說話的時候,譚波爾小姐一直看著下面;可是現在,她眼睛凝視著前面,她那生來就白得跟大理石一般的臉,變得跟大理石一樣冷漠、一樣固定;特別是她的嘴,緊緊地閉著,仿佛要用雕刻家的鑿子來鑿才鑿得開似的,她眉宇間也漸漸露出了十分嚴厲的神情。

這時候,布洛克爾赫斯特先生反剪著手站在壁爐跟前,威風凜凜地察看著全校學生。突然他的眼睛眨巴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繚亂或驚擾他眸子的東西似的;他回過頭去,用比以前更急促的聲調說:

“譚波爾小姐,譚波爾小姐,那——那鬈頭發的姑娘是誰?紅頭發,小姐,全——全都是鬈的?”他用拐杖指著那可怕的對象,他這樣指著的時候,手還在打哆嗦。

“那是裘麗亞·賽弗恩,”譚波爾小姐若無其事地回答。

“裘麗亞·賽弗恩,小姐!為什么她,或者任何別人,還留著鬈發?什么,在一個福音的慈善機構里,——居然違反了這里的一切清規戒律,公然隨從世俗,梳起這么一頭鬈發來了?”

“裘麗亞的頭發是天然鬈的,”譚波爾小姐更若無其事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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