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寵物狗跑到了這邊，掛在脖子上的鈴鐺不停地響著。她把小狗放到膝蓋上面，埃德溫修士給了它一些碎掉的麥餅，不停地稱贊它。

他說道：“這個品種的狗是尤芙蜜雅皇后從國外引進(jìn)的。現(xiàn)在你們?nèi)醾惽f園里所有的事情幾乎都非常順利，真是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啊。”

克里斯汀此時高興得滿面春風(fēng)。她一直都相信這只狗的血統(tǒng)很好，也為擁有它而驕傲。這個教區(qū)沒有和它一樣的狗了。然而她卻不曉得它的品種和皇后狗的品種相同。

她回答說：“這是安德列斯之子西蒙送的”，說話的同時把小狗抱到了自己的懷里，小狗用舌頭舔著她的小臉，“它叫科特林。”

她曾經(jīng)想向埃德溫修士請教如何解決自己的煩惱。然而這個時候她不打算再回想昨天晚上的那個想法了。埃德溫修士認(rèn)為耶穌會給芙希爾德安排好道路的。訂婚的儀式還沒有進(jìn)行，西蒙就把這么好的禮物送給了自己，他真的很好。她不愿意去想阿爾納，她覺得，他不該那樣對自己。

埃德溫修士將拐杖及頭陀袋拿好了，囑咐克里斯汀告訴屋里的人，他要趁著早晨的涼爽上路，不等大家起床了。她送他上路，陪他走過教堂后又陪他走了一會兒。

分別的時候，埃德溫修士祝福她一切順利，還給她畫了個十字。

“尊敬的修士，你能像對芙希爾德一樣給我一些忠告嗎？”克里斯汀抓住他的手，請求道。

埃德溫修士的腳因痛風(fēng)而腫脹了，他在濕草地上面揉了一會：

“孩子啊，我想要你記住主是如此眷顧住在此處谷地的人們。這里不經(jīng)常下雨，然而山上卻有泉水流下，并且每天夜里都有露珠去濕潤草地及田野。要對上蒼賜予的好禮物懷有感恩之心，不要不知滿足。你有好看的金發(fā)，所以不要為你的發(fā)質(zhì)不好而抱怨。你是否聽過一個關(guān)于老太婆的故事？當(dāng)她坐在那里，為她只有一小塊豬肉不能滿足七個孩子的圣誕大餐而哭泣的時候，圣奧拉夫騎著馬從那里經(jīng)過，聽到后，用手摸著那塊肉，向上帝祈禱孩子們可以吃飽。然而老婦人在看到桌子上有一整頭豬時，她又開始抱怨說盤子不夠了！”

克里斯汀向家里走去，小狗科特林跟在她的身邊蹦來跳去，玩耍著她的裙子，它脖子上的小鈴鐺也在不停地響著。

6

阿爾納動身前往哈馬城之前的幾天是在芬斯勃列肯莊園家住著的，他的家人在為他收拾和準(zhǔn)備東西。

他在離開前的最后一天，特地到柔倫莊園向大家告別。他找了一個機會偷偷地問克里斯汀，能不能明天傍晚在勞加橋旁邊的路上和他見一面？

他這樣說道：“我希望我們最后一次見面能夠好好地談一談。”克里斯汀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他接著說道：“這不算什么過分的要求吧？我們從小到大可是像親兄妹一樣長大的。”

克里斯汀答應(yīng)了，說是只要有機會溜出門就會去見他。

第二天早晨忽然下起雪來，接著又開始下雨，路面和田野都變得泥濘不堪。霧環(huán)繞著矮山腰，有時候會沉得更低，于山腳處凝成一道道白浪。烏云又開始聚集了。

埃里克神父到家里幫勞倫斯寫了幾份契約書。他們待在里面有火爐的室內(nèi)，這樣的天氣室內(nèi)要比大廳更舒服一些，因為大廳總是彌漫著從壁爐溢出的濃煙。拉根弗麗德還在勞加橋莊園那邊，小女兒蘭波在初秋生病了，現(xiàn)在剛剛有所好轉(zhuǎn)。

在這種情況下，克里斯汀可以很容易地溜出去，然而她不敢騎馬，所以只能步行。雪水及枯葉在路面上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泥灘，寒冷的空氣里充滿著衰敗和死亡的味道，狂風(fēng)陣陣，雨水不停地打到她的小臉上。她用頭巾將頭部緊緊蓋住，雙手將斗篷抓緊，快速地向前走去。她略微有些害怕，河流的流淌聲在沉悶的空氣中響起，烏云在山頂上覆蓋著。她經(jīng)常停下腳步聽聽有沒有阿爾納的聲音。

過了一段時間，嘩啦嘩啦的馬蹄聲在她的背后響起。她站著的地方很少有人來，她認(rèn)為這里很適合兩個人告別。這個時候，她看到騎馬的人朝自己走了過來。阿爾納下了馬，把它牽了過來和她見面。

他說：“謝謝你在這么壞的天氣還過來。”

她說：“你比我更糟糕，還騎著馬，怎么這么晚才來？”

阿爾納回答說：“約翰讓我到洛普斯莊園那里睡覺。我覺得這個時候你出來的可能性比較大。”

他們沉默不語地站了一會兒。克里斯汀在心里想著，為什么以前她沒有看到阿爾納是如此的英俊呢？他頭上戴一頂鋼帽，臉用一個棕色的、羊毛制成的頭巾緊緊裹住，連肩膀都罩住了，修長的臉顯得清朗而英俊。他穿的是一件舊皮鎧甲，很多銹斑，并且還被外面的鎧甲磨爛了，這副鎧甲是他父親傳給他的，然而穿在挺拔、強壯、機智的阿爾納的身上是如此的合適。他的身上一側(cè)掛著寶劍，手上持有矛槍，另外的武器都在馬鞍旁邊掛著。阿爾納長大了，器宇軒昂，很有男人味。

克里斯汀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阿爾納的肩膀上面說道：

“阿爾納，你有沒有忘記你曾經(jīng)問我你和安德列斯之子西蒙相比，誰更好？現(xiàn)在我們就要分開了，我得告訴你，我認(rèn)為你的外貌及品行等方面都比他好多了，但是在更重視出身及資產(chǎn)的人看來，你的身份及財富方面沒有他好。”

阿爾納屏住呼吸說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說呢？”

“埃德溫修士讓我記住，耶穌賜予了我們美好的禮物，我們要心懷感恩，不應(yīng)該和故事里的老太婆一樣，在圣奧拉夫為她祈求到了豬肉后，又為沒有盤子而不滿足。因此你要為自己擁有的外貌和風(fēng)度心懷感恩，不要為缺乏財富而抱怨。”

阿爾納問道：“這就是你的意思嗎？”克里斯汀不再說什么。他接著說道：

“你的意思是說相比起西蒙來，你更愿意嫁給我嗎？”

她小聲說道：“本來就是，我們已經(jīng)認(rèn)識這么長時間了。”

阿爾納用手抱住她，把她抱離了地面。他熱情地吻著她的小臉，然后將她放到了地上：

“希望耶穌可以保佑我們，克里斯汀啊，你還小，不懂啊！”

她站在那里，低著頭，手仍舊在他的肩膀上放著。他用力地握緊她的手腕：

“親愛的，我知道你的心了，失去你我是如此的難過。克里斯汀，我們一起長大，就像一棵樹上的蘋果一樣。在我還不懂世事，不知道你會嫁給別人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深深地愛著你了。我可以當(dāng)著主的面起誓：我知道以后我都不會再有幸福、快樂了。”

克里斯汀痛苦地大哭起來，抬起小臉和阿爾納吻別。

“阿爾納，不要說這些，”她哭著求道，并安慰地拍了下他的肩。

阿爾納小聲說道：“克里斯汀，”然后再次把她抱住，“你是不是可以去求一下你的父親，他是個好父親，不會強迫你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請求他給我們一些時間，說不定我以后能交上好運呢？畢竟我們還如此年輕……”

“也許我只能聽家里的安排。”克里斯汀含淚說道。

阿爾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克里斯汀，你不清楚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多么的重要，”阿爾納把臉放在她的肩膀上，“如果你清楚，如果你依舊關(guān)心著我，你肯定會去懇求你父親的。”

克里斯汀抽噎道：“我不能這么做。我不能為了一個男人而不顧父母的意愿。”她用手去撫摩阿爾納在頭巾和鋼帽下面的臉：“阿爾納，我的好朋友，不要這樣哭。”

過了一會兒，阿爾納把一枚胸針?biāo)徒o克里斯汀：“你一定要把這個收下，在空閑的時間里偶爾想下我吧，我永遠(yuǎn)不會把你忘記的，也不會把我們的故事忘記……”

克里斯汀與阿爾納分別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阿爾納最終還是騎著馬走了，克里斯汀站在那里望著他逐漸消失的背影。烏云的縫隙間射出一道昏黃的光線，在他們剛才所在的泥濘上留下的腳印中映出反光。周圍的這一切顯得是如此的寒冷而陰沉。克里斯汀沉思著，圍好圍巾，把臉上的淚水擦干，然后轉(zhuǎn)身向家中走去。

克里斯汀的衣服被雨水淋透了，渾身發(fā)冷，所以走得很快。一段時間后，她聽見有人從她的背后走了過來。她很害怕：這樣的晚上有很多陌生的人在大路上晃蕩，而她卻要一個人走完這段路程。大路的一邊是一段很荒涼的碎石坡，道路是傾斜著的，一直延伸到灰色的河邊。她聽到后面有人在叫她，克里斯汀緊張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安靜地站在原地等著。

來人是一個很高很瘦、穿著有淺色衣袖的黑色外套的男人。在他走近后，克里斯汀看到了他身上的教士服，還看到在他背上的頭陀袋，于是便認(rèn)出了這是埃里克神父的孫子賓坦，并且還立刻看出他喝醉了。

他們互相問候了一下，賓坦笑著說道：“沒錯，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我剛剛看到了山岡農(nóng)場里的阿爾納，并且還看到你在哭泣。這個時候我來了，所以你還是笑吧，我們同樣從小就認(rèn)識了，不是嗎？”

克里斯汀一點兒都不客氣地說道：“我覺得，教區(qū)里面沒有了他卻多了你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她一直都討厭賓坦：“也許很多人都是這么想的。你能在奧斯陸有一個好的開始，你的祖父會非常高興的。”

賓坦笑得很假：“啊，沒錯，原來你是這樣認(rèn)為的？我就是一頭麥地里的小豬崽子，克里斯汀，什么都沒有變，結(jié)果也沒有變，我還是被人給轟走了。沒錯，沒錯，我給予我祖父的歡樂確實很少。你走得可真快！”

“我有些冷”，克里斯汀有些不耐煩。

賓坦教士又說：“你沒有我冷。我就穿了這么幾件可以看到的衣服，在小哈馬城里斗篷已經(jīng)被換成了糧食和啤酒。嗯，在你和阿爾納分開后，身上肯定還是暖和的，你應(yīng)該讓我到你穿的斗篷里面暖和一下。”他把她的斗篷拿過來蓋住自己的身體，然后用濕冷的手把她摟住了。

他的行為是如此大膽，克里斯汀完全被嚇到了，不知道應(yīng)該做什么，然后她開始使勁掙扎。然而他卻緊緊抓住斗篷，斗篷被一個銀制的鉤子牢牢地系住了，賓坦把手伸過來要抱住她，還想要吻她，差一點兒賓坦就得逞了。克里斯汀想打他，然而賓坦卻把她的手抓得緊緊的。

克里斯汀一邊掙扎一邊大聲說道：“我覺得你已經(jīng)沒有理智了。你竟然敢侮辱我！你以后會為此而懊悔的，你這個膽小的人。”

賓坦說道：“明天的你就沒有這么笨了。”他用小腿絆了她一下，她倒在了泥地上，然后他把她的嘴巴緊緊捂住。

呼救的想法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腦子里。她終于想通了他想要做什么，然而她氣憤過頭了，一點兒也不害怕。她就像一頭在反抗的野獸，不停地咆哮著。她在戰(zhàn)斗著，不讓對方把她壓倒，她的衣裳被雪弄濕了，她感覺連同她的肌膚也濕透了。

賓坦說道：“到了明天你就會明白，不會對其他人說的。倘若事情傳開了，我就推到阿爾納身上，大家更樂意相信這個。”

這個時候，賓坦的一個手指已經(jīng)伸到了她的嘴里，她馬上用力咬住，賓坦大叫起來放開了她。克里斯汀迅速地掙開一只手，撓著他的臉，并使勁按著他的眼睛。他大叫了一聲，跪倒在地上。她終于掙開他的囚禁，使勁地打他，他倒在地面上，然后她就順著大路快速地跑開了，泥濘的路在她的踩踏下不停地作響。

她拼命地跑，不敢向后看。她能聽到賓坦追她的聲音，她覺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悶哼著，拼命向前看，為什么她還沒有到勞加橋呢？最終她到了一條田間的小路上，看到山坡上面有很多房子，然而她不敢就這樣跑進(jìn)去，她的母親在那里，這個時候的她是如此的狼狽，全身沾滿泥濘及枯葉，衣服也爛掉了。她看到賓坦追了過來。她從地上拿起兩塊石頭，在他快走到她身邊時，用力把石頭扔向了他。其中一塊石頭打中他了，他倒在了地上。她再次向前跑去，一直跑到橋上面才停住。

克里斯汀全身都在戰(zhàn)栗著，緊緊地抓住欄桿。她的眼前在發(fā)黑，她真害怕自己會暈過去，然后她又想到了賓坦。如果他追上了她可怎么辦呢？她的心里充滿了憤怒及羞愧，繼續(xù)向前走著，兩腿在不停地走，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臉很痛，知道背脊及手臂都受傷了。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她十分希望賓坦能夠就此死去。她還想回去把他殺死。她找了一下小刀，才曉得剛才已經(jīng)弄丟了。

然后她想到現(xiàn)在她不能夠回家，所以她準(zhǔn)備去羅曼莊園。她得去向賓坦的祖父告狀。

神父去了柔倫莊園，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她看到賓坦的母親哥恩希德在廚房里忙碌著，只有她一個人在家，于是克里斯汀就向哥恩希德狀告了她兒子的不軌行為，然而卻沒有說出自己去和阿爾納見面的事情。她沒有糾正哥恩希德認(rèn)為她是要去勞加橋農(nóng)莊那里的錯誤認(rèn)知，就讓她這么認(rèn)為著。

哥恩希德什么也沒說，她把克里斯汀衣服上的臟東西洗掉，又把她的衣服縫好，且哭得很厲害。克里斯汀被嚇壞了，沒有注意到哥恩希德在偷偷地打量她。

在克里斯汀離開的時候，哥恩希德也披上了斗篷，和她一起出去，然后去了馬廄里。克里斯汀不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

女人回答說：“我總得去看一下我的兒子怎么樣了吧。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是什么樣子，你那塊石頭有沒有把他打死。”克里斯汀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她對哥恩希德說，賓坦不該再在教區(qū)里了，她不想再看到這個人了。

“不然的話我會對父親說的，你可以猜到會有什么結(jié)果。”克里斯汀恐嚇道。

果然，一個星期后賓坦就去南方了。賓坦身上揣有埃里克神父寫給哈馬主教的一封信，埃里克神父在信中請求主教能夠幫助賓坦，給他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