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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針眼(11)

布勞格斯突然聯想到,這老頭兒把穿褲子的金發女人誤認為男人,還錯估了他的年齡,肯定是不中用了,不禁感到失望。他說:“你知道,你總該要求看一看警察的證件的。”

那老軍官有點吃驚:“那好吧,咱們看看吧。”

布勞格斯把打開皮夾,把克里斯琴的相片給他看:“請看。”

老軍官端詳了一會,然后說:“拍得真不錯。”

布勞格斯嘆了口氣。老頭子的眼睛幾乎全瞎了。

他站起身。“這次就談這些吧。”他說,“謝謝你。”

“歡迎你隨時來,我一定盡力相助。如今我對英格蘭沒有多少價值了——連國民軍都不要的人,確實夠不中用的了,唉。”

“再見。”布勞格斯向外走。

那女人在樓下的客廳里。她遞給布勞格斯一封信。“地址是一個軍隊信箱號碼,”她說,“毫無疑問,你能找得到他在哪兒。”

“你知道,老軍官沒什么用啦。”布勞格斯說。

“我猜也是。不過,有個客人,他這一天過得總算有點意思。”她打開門。

布勞格斯一時沖動,說:“你肯賞光和我一起吃頓晚飯嗎?”

她臉上掠過一道陰影。“我丈夫還在馬恩島呢。”

“對不起——我原以為——”

“沒關系。我感到榮幸。”

“我想請你放心,我們不是蓋世太保。”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孤單的女人難免會變得刻薄。”

布勞格斯說:“我妻子死在空襲中。”

“那你應該了解,戰爭會引起一個人的恨意。”

“對,”布勞格斯說,“它會引起一個人的恨意。”他走下臺階。門在他身后關上了。開始下雨了。

克里斯琴死的那天也有雨。布勞格斯因為和高德里曼翻閱一些新資料,回家晚了,他拼命往家里趕,希望可以在克里斯琴出去開救護車之前,和她一起待上半小時。天黑了,雨已經下起來了。

布勞格斯為她感到驕傲,很驕傲。和她一起工作的人都說,她這樣的一個女人勝過兩個男人。她在燈火管制的倫敦街上開車馳騁,像個老兵似的拐彎時只用兩輪著地,盡管這城市四處起火,她卻吹著口哨,談笑風生地穿行其間。人們都說她無所畏懼。布勞格斯比他們更了解她:她心里是害怕的,只是不表露出來罷了。他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早晨他起床而她上床時,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這種時候,夜里的可怕情景已經過去了幾小時,她也不用再那么強撐著了。他知道,她并非不害怕,但卻勇氣十足,他感到驕傲的正是這個。

他從火車上下來時,雨下得更大了。他向下拉了拉帽子,把衣領豎起來。他在一個商店給克里斯琴買了香煙——她像很多婦女一樣,最近也抽起煙來了。店主只賣給他五包煙,因為貨源短缺。

一名警察攔住了他,要驗看他的證件——又耽擱了兩分鐘。一輛救護車駛過他身邊,很像是克里斯琴開的那輛,那是一輛征用來的水果運輸卡車,漆成了灰色。

他走進家門時,心情開始緊張起來。爆炸聲聽著越發近了,而且他還能清楚地聽到飛機聲。今天夜里,東區又會傷痕累累,看來他又得要在莫瑞森防空洞睡覺了。很近的地方又有一次爆炸,他加快了步伐。他連晚飯也要在防空洞里吃了。

他拐進自己那條街,看到了許多輛救護車和救火車,趕緊拔腿跑起來。

有炸彈落在了他家的街上,離街的中央部位不遠,應該就在他家附近。老天爺,可千萬不要是我家,不要——

屋頂上被直接命中,房子徹底被炸平了。他向人群沖過去,那兒聚著鄰居、消防隊員和志人員。“我太太沒事吧?她出來了嗎?她還在里面嗎?”

一名消防隊員同情地看著他:“沒人出來,老兄。”

救護人員在翻著瓦礫堆。突然,一個人叫道:“在這兒了!”隨后他又說,“倒大霉啦,是無所畏懼的克里斯琴!”

布勞格斯沖到那人身前。克里斯琴在一大堆磚頭下面。可以看得見她的臉:她雙眼緊閉。

那個救護人員叫著:“吊車,哥兒們,趕快。”

克里斯琴呻吟了一聲,動了動。

布勞格斯說:“她還活著!”他跪到她身邊,把手伸到一塊大磚垛的下面。

那個救護人員說:“你抬不動的,孩子。”

但那塊磚垛卻被抬了起來。

那個救護人員說:“天哪,你會砸死自己的。”一邊說一邊趕緊彎腰來幫忙。

大磚垛抬起離地面兩英尺高時,他們用肩膀扛住了它。現在重量不再壓住克里斯琴身上了。又來了一個人,再來了一個。四個人一起把大磚垛撐了起來。

布勞格斯說:“我把她抬出來。”

他爬到斜坡磚頂的下面,把妻子摟在懷里。

有人叫道:“該死,往下滑啦!”

布勞格斯把克里斯琴緊緊摟在胸前,趕緊往外爬。他剛剛出來,那幾個救護人員就松開了磚垛,跳到了一邊。磚垛落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布勞格斯意識到,這塊大磚垛剛才就是這樣落到克里斯琴身上的,心里明白她是沒救了。

他把她抬到救護車上,車子馬上開走了。她死前又睜了一次眼,并且說:“你們只好靠自己來贏這場戰爭,我可幫不上忙了,孩子們。”

一年多后,當他從海格特順著下坡走到倫敦市區時,淚水又涌了出來,和落到臉上的雨水交織在一起,他想起剛才女主人說的那句至理名言:戰爭會引起一個人的恨意。

十八歲的比利·帕金,本該在他父親開在斯卡伯羅的皮革廠中當學徒,卻因為戰爭的需要被軍隊按二十一歲接收,并一路被提升為中士。現在,帕金正受命率領他的先遣班穿過一座燥熱的樹林,向一個塵土飛揚的意大利村莊前進。

意大利人已經投降,但德國人還沒有,正是德國人在意大利抵御著英美聯軍。聯軍在向羅馬挺進,對帕金中士這個班來說,這是一次長途行軍。

他們在一座山頂上走出樹林,臥倒在地,觀察位在山腳下的村莊。帕金取出他的望遠鏡,說:“我現在他媽的要是能喝上一杯茶該有多好。”他學會了喝酒、吸煙、睡女人,說的話和其他當兵的人沒兩樣,也不再參加祈禱會了。

這些意大利的村莊有的有設防,有的沒設防。既然不知道哪里有設防哪里沒設防,在接近這些村莊時就一概得小心翼翼。這得消耗掉不少時間。

山的下坡上沒有多少隱蔽之處——只有幾片灌木叢。村子的外圍有幾棟白色的房舍,然后是一條河,河上有座木橋,然后是更多的房子,中間有個小廣場,邊上有鎮公所和鐘樓。從鐘樓到木橋視野開闊:如果這里駐有敵人,一定在辦公所里。周圍的田地里有幾個人影在干活。天曉得他們是誰:可能是地道的農民,也可能是法西斯黨徒、黑手黨分子、游擊隊員、共產黨人……甚至可能是德國人。在沒有開火之前,你根本無法知道他們會站在哪一邊。

帕金說:“上吧,下士。”

五分鐘之后,瓦特金斯下士踏在通往村莊的土路上,頭上戴了一頂便帽,軍裝外面裹了一條骯臟的舊毯子。他肩上扛著一個包袱,里面裝的什么東西說不上,從一口袋洋蔥到一只死兔子都可能。他跌跌撞撞地,不像是在走路。到了林邊,消失在一座低矮的農舍黑乎乎的屋里。

過了一會兒,他出來了。貼墻站著,這樣從村子方向便看不到他了。他向山頂上的士兵們望過去,揮起手:一次,兩次,三次。

全班爬下山坡,進了村子。

瓦特金斯說:“所有的房子都是空的,中士。”

帕金點點頭。

他們從房子之間運動到河邊。帕金說:“該你了,哈德森。把這條小河當作密西西比河游過去吧。”

二等兵哈德森把他的裝備整齊地堆放在一起,摘下鋼盔,脫下皮靴和緊身軍上衣,溜進窄窄的溪流。

他在對岸露出水面,爬上岸去,消失在房舍中間。這次等候的時間長些,因為要察看的范圍更大。最后,哈德森走回木橋這邊。“要是這兒有德國人,他們也都藏著呢。”他說。

他重新裝備整齊,全班通過木橋,進入村子。他們靠著街道兩側,向廣場前進。一只鳥從一間屋頂上飛起,驚動了帕金。他們經過一座座房舍時,有人踢開了一些房門。里面沒有人。

他們站在廣場邊上。帕金向辦公所點了下頭。“你到那里邊去過了嗎,哈德森?”

“去了,長官。”

“這樣看來,這村子是我們的了。”

“是的,長官。”

帕金向前走,準備通過廣場,這時,猛烈射擊爆發了。隨著槍聲大作,子彈冰雹般落在他的周圍。有人尖叫了一聲。帕金躲閃著,彎腰低頭地奔跑著,在他前面的瓦特金斯用手掐著腿,痛得直叫;帕金把他抱了起來。一顆子彈“砰”的一響,掠過他的鋼盔。他沖向最近的一間房舍,撞開門,摔進了屋里。

射擊停止了。帕金冒險向門外窺視。有一個人受傷倒在廣場上:是哈德森。真不公平。哈德森動了一下,跟著就響了一槍。隨后他便不動了。帕金說:“這些該死的雜種。”

瓦特金斯叫著:“唔!”隨后齜牙一笑,舉起了什么東西,“不在里面了。”

帕金又向外面看去。“他們在鐘樓里,”他說,“那兒沒大空間,不會有很多人的。”

“不過他們可是會開槍的。”

“是啊,他們把我們困在這兒了。”帕金皺了皺眉,“有炸藥嗎?”

“嗯。”

“咱們看看。”帕金打開瓦特金斯的背囊,取出了炸藥,“有了。給我裝一支十秒鐘的引信。”

其余的戰士在街道對面的那棟房子里。帕金向他們叫著:“哎!”

那門口露出一張臉。“中士?”

“我打算扔個番茄。我一聲令下,你們立刻開槍掩護我。”

“好的。”

帕金點燃一支香煙。瓦特金斯遞給他一包炸藥。帕金大叫:“開火!”他用香煙點著引信,跨到街上,掄開手臂,把炸藥投向鐘樓,然后立即轉身,鉆回屋里。自己人的火力在他耳中轟轟作響。一個子彈擦過門框,激起的木屑擦著了他的下巴。繼而是炸藥的爆炸聲。

沒等他看,街對面就有人喊:“炸個正著!”

帕金走出屋外。那座古老的鐘樓坍塌了。就在煙塵落到廢墟上時,聽到了一聲不合時宜的鐘聲。

瓦特金斯說:“你以前是打板球的吧?那一下擲得可真他媽的準。”

帕金走到廣場的中央。看來,那些被炸得七零八碎的尸體拼湊起來剛好是三個德國人。他說:“這鐘樓也實在太不結實了。就算我們一塊朝它打噴嚏,大概也會震塌的。”他轉過身去,說道,“多活一天,多賺一天的美金。”這是美國大兵的俚語。

“中士,您的電話。”通訊員說。

帕金走回來,從他手中接過話筒。“喂,我是帕金中士。”

“我是羅伯茨少校,中士。從現在起解除你的實際職務。”

“為什么?”帕金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們發現了他的真實年齡。

“上面要你回倫敦。別問我為什么,因為我也不知道。把你的班交給你的下士負責,返回基地來。路上有車接你。”

“是的,長官。”

“命令還說,你絕對不準以任何理由拿你的生命冒險。懂了嗎?”

帕金咧嘴一笑,想到了鐘樓和炸藥。“懂了。”

“好吧。上路吧。你這個走運的小子。”

布勞格斯想,別人之所以都叫帕金小子,是因為他們認識他,都是在他參軍之前。毫無疑問,帕金如今已道道地地是個男人了。他邁著優雅和自信的步伐,用銳利的目光四下張望,與上級軍官在一起不卑不亢。布勞格斯知道他在年齡上撒了謊。倒不是因為他的模樣和舉止,而是由于每當提及年齡時他流露出來的細小反應——那種小反應,像布勞格斯那樣經驗豐富的刑訊官,會出于職業習慣一下子注意到的。

他們剛告訴他要他看一些照片時,他還挺開心。現在,他到米德溫特先生在肯辛頓布滿灰塵的地下室里的第三天,那種開心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乏味。最讓他煩惱的則是不準吸煙的規定。

其實,布勞格斯更煩,因為他不得不坐在旁邊看著帕金。

有一天,帕金說:“你們不會把我從意大利叫回來幫著破一宗四年前的謀殺案吧?那完全可以等到打完仗再說。還有,這些照片大多是德國軍官。要是這宗案子需要我守口如瓶,你們最好告訴我。”

“你的確該守口如瓶。”布勞格斯說。

帕金又回去看照片了。

那些照片全是些舊照片,大多數都已發黃、褪色,許多還是從書籍、報刊上剪下來的。有時候,帕金還要使用米德溫特先生周到地提供的放大鏡,更仔細地辨認合影中的小面孔;每逢這種時候,布勞格斯的心就怦怦直跳,直到帕金把放大鏡放在一旁,拿起另一幅照片時,他的心跳才緩和下來。

他們到附近的一家酒館去吃午飯。和戰時的大多數啤酒一樣,這兒的啤酒很淡,但布勞格斯依然認為,應該明智點,只讓年輕的帕金喝上兩品脫——要是任他喝,他會一口氣灌下個一加侖的。

“費伯先生是個不愛多說話的人。”帕金說,“你不會認為他有那種動機。跟你說,女房東長得不錯,而且她還想干那種事。回想起來,要是我當時懂得怎么上手,搞不好我自己就會把她占有啦。嘿,我當年只有——十八歲。”

他們吃了面包和起司,帕金吞下了一打腌洋蔥。他們回去時,在大門外停留了一陣子,以便帕金再抽一支香煙。

“他是個大個子,長相漂亮,談吐優雅。但我們都沒怎么重視他,主要是因為他的衣著很差,騎著一輛自行車,而且也沒錢。我猜想這可能是一種巧妙的偽裝。”他帶著詢問的意味,揚起了眉毛。

“可能吧。”布勞格斯說。

當天下午,帕金足足找出了三張費伯的照片。

其中一張是九年前才拍的。

米德溫特先生把這幾張照片翻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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