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是上林護。”

在我——桑町淳的面前，“神明大人”如此宣告道。

走廊的樓梯口空空蕩蕩的，鴉雀無聲。大家為了下個月即將到來的運動會，早已奔赴操場參加訓練。身為體育委員的“神明大人”，即鈴木太郎，與我則需要負責相關準備工作，所以我們比大家晚一些離開教學樓。我趁此時機詢問而得的，便是這個答案。

“上林護是誰？”

兇手不是美旗老師，這著實讓我松了一口氣。與此同時，我也對這個初次聽聞的名字頗感好奇。鈴木顯露出很意外的樣子，歪著腦袋說：“這個人你也很熟呀，就是班里上林君的父親。”

“真的假的？兇手居然是上林叔……”

若說上林泰二的父親，我確實蠻熟悉的。我雖然不知道他的全名，但去上林家玩的時候我們曾說過幾次話，少年棒球節或兒童會慶典的時候他也來幫過忙。他說話的語氣比較粗魯，但身體強健，挺會照顧人的。而我的父親，自從妻子（我的母親）移情別戀，離家出走以后，就一蹶不振，常常暗自傷神。因此，我很羨慕上林。

“這可不是假話。他在一周前殺害了青山老師。說到底你不就是認為我不會撒謊，才來問我的嗎？”

他蹲在鞋柜的簾子前穿著運動鞋，反問道。語氣頗為認真，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太荒謬了，上林的父親為什么要殺害青山老師？”

“這就得你自己思考了，你不是少年偵探團的團員嗎？”

鈴木穿完鞋慢悠悠地站起來，對我瀟灑地一笑，轉身就出了樓梯口。

“喂！”

我不禁想大聲叫住他，可他置若罔聞，徑直朝大家集合的運動場走去。

裝腔作勢！我嫌惡地咂了咂嘴。

鈴木像是個“神明”，至少，他本人是如此宣稱的。雖然我不相信“神明大人”會跟我在同一所小學上學，但令人吃驚的是大多數人都認可鈴木是“神明大人”。

話雖如此，但鈴木好像確實擁有某種超能力，一種近似于千里眼的能力。所以，我才會問他，才會為這個不知是不是玩笑的回答而感到困惑不已。

鈴木是在第二個學期時，從神降市搬遷至此的。他個子挺拔、儀表堂堂、聰慧過人、運動全能，在同學中間自然十分受歡迎，課間休息時總被一群學生包圍著。不僅如此，鈴木性格隨和，待人溫厚有禮，還會爽快地告訴我們考試重點，以至于連學生之間必然存在的嫉妒也在他面前蕩然無存。他太完美了，完美得讓人難以置信，連現在的漫畫里都不可能出現這樣完美的人。

然而不管再怎么完美，凡人終究是凡人，不可能成為神明。

那么，鈴木又是如何成為“神明大人”的呢？

就在他轉校后不久，發生了一起盜竊事件：班里的“麥當娜”——新堂小夜子的豎笛被偷了。而鈴木則非常準確地說出了偷竊者的名字。

出人意料的是，偷竊者居然是一個今年春天就轉學去了鄰市的家伙。也許鈴木目睹了作案現場？如果兩人是同一個學校的那姑且不論，但當時鈴木應該是對對方的長相與名字一概不知的。大家都覺得難以置信，可那家伙的朋友一詰問，他就非常干脆地承認了罪行。

究竟是怎么破案的呢？在一片贊賞的目光中，鈴木把供餐的牛奶放到桌上，若無其事地說：“因為我是神明大人。”

人們常說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人，他是例外嗎？——最初，我是這樣想的，認為他是一個腦袋有點異常的家伙，這種類型在天才中很常見。豎笛事件只是他碰巧推測中了而已。

然而，在一周后的遠足郊游中，有一輛大型卡車突然沖進了學生隊列，據說是因為司機疲勞駕駛。第二天，地方報紙以《險釀慘禍》為題，對此進行了詳細的報道。

而將此次慘禍防患于未然的便是鈴木。

當時，我們正排成兩列走在車道旁，鈴木突然轉身，分腿而立，張開雙手。

“怎么回事？”有人停下腳步問道。

“別急，很快你就知道了。”鈴木擋著去路，面帶笑容，敷衍搪塞道。

“怎么了，怎么了？”隊列逐漸擁堵，后面的同學也開始發出質疑之聲。前面的學生已經走遠，對這些騷動絲毫不知。

就在這當口，一輛大型卡車驟然越過道路中心線，開進了前后隊伍中間的空當，繼而沖出道路，輪胎空轉著，墜到了河堤下的田地里。卡車砸向地表所產生的撞擊力，順著路面直傳到我們腳下。

這一切發生于瞬間，如果鈴木沒有攔住我們，有幾人必定已命喪碾軋之下。

“你們知道所謂的‘全知全能’嗎？”

面對著癱坐在地上的我們，鈴木泰然自若地發問。

不久，老師們終于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慌忙趕來，場面極度混亂。

經過這件事，連包括我在內半信半疑的人也不得不相信，即便鈴木不是“神明大人”，他也確實擁有某種特殊的能力。學校方面因為要應對警察以及照顧昏厥的孩子，亂成了一鍋粥；而我們則對鈴木神乎其神的言行震撼不已。

此后，鈴木被尊稱為“神明大人”。

鈴木看起來并不討厭這個稱呼，說起來這個稱呼原本就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并且不管怎么說，這稱呼既不是直呼其名，也不是“××君”或“××醬”，而是“××大人”。想必鈴木不會有什么不滿。

只是從那以后，鈴木一反周圍人的期待，鮮少使用自己的能力。

“如果神明插手干預的話就不有趣了。”

據他說，“神明大人”創造了這個世界，在一定范圍內對整個世界的運轉聽之任之。橫加干涉反倒得不償失，且毫無意義——這是他一貫的托詞。

而豎笛以及卡車事件則是因為“放任不管的話，班里的氣氛會變得很壓抑沉悶，我可不喜歡那樣”。

另外，人類，不，宇宙間所有被創造出來的東西對神明大人的訴求——無關乎現實物理距離的遠近，無論身處何處，似乎都會平等地傳到鈴木的耳中。

曾有人慘白著臉懇求鈴木，懇請他讓死于交通事故的哥哥起死回生。鈴木面無表情地拒絕了，理由是假如大家都起死回生了，那地球就會爆滿，因此他必須公平地對待生死。

當時的鈴木態度冷淡，與平日溫厚的性格并不相符。按他的說法，假如一些地區的窮人都富足長壽了，資源稀缺的人會比現在更加貧窮，這樣也可以嗎？人類的生死就是會產生如此重大的影響。

這話聽起來神神道道的，不過既然目睹了他的“千里眼”，我們也就不能認為他說的全是一派胡言。即便他無法使人起死回生，至少應該有洞穿真相的眼力。

直覺告訴我，鈴木之所以會尋找各種各樣的借口，不肯使用自己的超能力，是因為害怕流言四起，導致自己的超能力被秘密機關或者恐怖組織利用。同時，也是為了避免自己的超能力使用有違于自己的意志，避免自己成為人體實驗的小白鼠。

我開始嫉妒鈴木，同時，也咒罵自己心胸狹隘。

不管鈴木的學習成績有多么優秀，多么受到老師的夸獎，多么儀表堂堂，多么受同學們歡迎，我都不在乎，我就是我。只不過，我僅是一介凡夫俗子，而他則擁有普通人所沒有的能力。

有一次我曾問他，在以前的學校，別人是怎么看待他的。想必那里也有人像我一樣不以為然，滿腹狐疑。

得到的回答是，在以前的學校，他只告訴了一個人自己是“神明”。

我接著問：“那你為什么在這里卻選擇公之于眾了呢？”

“因為一成不變就太無趣了呀。雖然你喜歡壽司，可要是一日三餐都吃壽司的話很快就會膩歪了吧？人類只是因為無法輕易改變才沒有那么做，而我則可以隨時隨地、隨心所欲地改變，因此我無時無刻不在變換著自己的生活方式。歸根結底，我就是為了消遣解悶才來到世間。所謂的神明其實百無聊賴，乏味至極。”

從他的話中我了解到，不光是學生，他還曾變成過成年人、老人，甚至女高中生或者職業女性。鈴木男扮女裝的樣子，單是想象就讓我感到惡心想吐。不過據他本人所說，那些女性角色都是這所學校的“麥當娜”們望塵莫及的美人。

我甚至卑鄙地想過，要是把這些話告訴鈴木周圍的女生，他估計就會被她們反感。可再一轉念，這樣的事情怕是誰也不會相信，反倒會把我當成騙子。我不由灰了心，放棄了這個想法。

“既然你無所不能，為什么要以人類的姿態生活在這偏僻的鄉下呢？”

“你之所以認為這里的生活不便，是因為你無法超脫空間的局限。于我而言，時空形同虛設，這世上最不便的是全知全能。正因為有了局限，人類才能向前。再沒有比全知全能更無聊的東西了。”

雖然鈴木一再強調“無聊”，可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無聊。他每天被嘰嘰喳喳的女生們包圍著，很是快活適意。

真如他所說，是神明創造了我們人類嗎？

既然如此，這個自稱神明的家伙為什么會在這里？在此以前，全知全能的神明大人會感覺到“無聊”嗎？

“不能理解嗎？舉個例子，你在草地上突然心血來潮地抓起一只剛從蟻穴出來的螞蟻，捉弄它。這對于你來說或許只是一時興起，可對于螞蟻來說卻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吧——為什么剛從蟻穴出來，就被比自己大百倍的巨人抓在手里。”

“也就是說，人類無法揣度神明的行動以及心理嗎？”

“對。”鈴木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帥氣得可恨，“說到底，‘無聊’這個詞，也只是便于人類理解的一種表現形式而已。人類既無法翱翔于天空，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形態，還得受制于各種各樣的條件。而且，要是以為唯有感情是被完整賦予的，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人類無法認知的感情多如星海。”

神明懷著人類無法理解的感情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因而再問下去也毫無意義——鈴木或許是想表達這個意思。可在我聽來，這是一個信號——不要再問下去了！

對于鈴木自我防御式的戲言，我并不打算繼續奉陪。這不符合我的作風，仿佛在等待別人露出馬腳一樣。

而且，無論是神明，還是超能力者，一旦跟擁有超越人類能力的家伙接觸，我只覺得自己渺小可憐。自此，我跟“神明大人”拉開了距離。

但此刻，我趁著四下無人之際向鈴木詢問兇手的名字，卻是事出有因——班主任美旗老師被懷疑有殺人之嫌。

美旗老師還很年輕，二十五歲左右。他今年開始接手我們班，認真負責、溫柔細致。

他曾就讀于東京的體育大學，當時練過柔道。他的身高近兩米，是一位重量級選手。他每天蹬著女式自行車來學校，自行車在他身下嘎吱嘎吱地響，發出快要散架般的哀鳴。那副身姿，即便在很遠的地方也能被一眼認出。雖說是重量級，但他的體型不像相撲力士，而是雪男[1]型的巨漢。因而常有人在背地里叫他“yeti[2]”。

在一周前發生的殺人事件中，警方認為美旗老師有作案嫌疑。向我們透露這個情報的是以消息靈通著稱的丸山一平。因為他的媽媽是PTA[3]的理事，因此他這方面的消息特別靈通，同時也成了各種謠言傳播的源頭。

據丸山所言，這次殺人事件的被害人是今年去隔壁霞丘小學赴任的體育老師——青山。青山與美旗老師畢業于同一所高中，大學時同為柔道部成員。兩人不僅體格相似、年齡相仿，實力也不分伯仲。隊伍代表經常不是美旗老師就是青山。他們之間并沒有明顯的實力差距，也許正因為如此，不知何時開始，以這兩人為中心形成了派別之爭。自然而然，兩人的關系也變得水火不容。

美旗老師因為負傷，大學一畢業就擔任了教職。而青山則在畢業后仍持續了一段時間的柔道運動生涯，但終敵不過年輕力壯的新人，也轉而成了一名教師。這兩人原本是同鄉，在這小小的吾祇市更是陷入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尷尬境地。

不走運的是，案發一個月前，有路人目擊他們在殺人現場附近發生爭執。

案發現場是一條荒無人跡的道路，東西向穿過樹林——這片樹林是兩個校區的分界。沿著這條路，美旗老師自西而東，青山則自東而西，各自從學校下班回家。要按往常，兩人經過的時間并不相同，青山比美旗老師的下班時間大約早一個小時。但那天青山由于整理善后而耽擱了點時間，正好跟美旗老師碰上。至于發生爭執的原因，丸山也不清楚。據說當時兩人互相揪著彼此的衣襟，吵得很兇。要是目擊者沒有上前阻止，兩人估計就打起來了。

而一個月后，發現青山尸橫路頭的，也是美旗老師。

兇手真的是上林的父親嗎？

傍晚時分，我佇立在殺人現場，陷入了沉思。

六點將近，日落西山，道路兩側是茂密的雜木林，杳無人跡。每隔二十米有一盞老舊的路燈，向地面投下昏暗的燈光。

這些路燈中，唯有我一前一后的兩盞路燈煥然一新，燈光煌煌。想來這應該純屬偶然，并不是由于兇殺案而新換上去的。雖然它們看起來很像是在替被奪走的生命點亮生之燭火。

就在這時，林中突然傳來些許聲響。我不假思索地連忙后退，眼角的余光瞥到一只貍貓橫穿過道路。

“可別嚇唬我呀。”

我望著貍貓消失在幽黑的樹林深處，喃喃自語。

這條路連車道分界線都沒有，只有一條車道，我們把它叫作“幽靈路”。原因很簡單，因為確實有人在這條路上目擊到了幽靈。久遠小學里也有好幾個神神道道的女生聲稱她們見到了幽靈。當然，秉持現實主義原則的我根本就不相信幽靈的存在。

對于幽靈的真實身份，人們眾說紛紜。有人說是二十年前死于交通事故的少女，也有人說是在鋪設這條道路時因拒絕搬遷而被土木建設公司謀害致死的老婆婆。其中還衍生出了女幽靈數著吾衹市的特產硬煎餅，哀嘆“少了一塊”的笑話。不管怎么說，在這個互聯網時代，圍繞幽靈的真實身份產生的眾口不一的說法，也正表明了其實并沒有什么足以成為緣由的事件。

一踏入幽靈路，房屋驟然減少，只剩路燈星星點點。兩側的雜木遮擋住了遠處市區的燈火通明。加之車流往來稀少，令人不禁心生不安。幽靈路的稱號興許就是在此基礎上添枝加葉而來的，剛才的貍貓估計也為此做了些許貢獻。

從今以后，想必女幽靈的故事就會變成彪形大漢的幽靈故事了。

青山遇害是在一周前的現在——六點。那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下雨，到了晚上雨勢不弱反強。

美旗老師如往常一樣從學校回家，途經此地時發現了倒在路邊的青山。當時自行車倒在地上，雨傘掉在旁邊，青山背上滿是鮮血。美旗老師把他抱起來的時候，他已然咽氣。盡管大雨如注，但青山的身體依舊溫熱，想是剛遇害不久。跟先前兩人發生爭執時一樣，這天青山也因為善后工作而晚了一個小時離校。

根據警方的調查，青山是在騎自行車離校的途中，從身后遇襲的。他的背部中了數刀，未見抵抗的痕跡。青山雖然已經退役，但他畢竟曾是柔道運動員，卻如此輕易地被殺害。究其原因，應該是大雨掩蓋了兇手靠近的腳步聲，加之因為當時的大雨，青山騎自行車的速度會比較慢。

根據丸山的說法，青山離校的時間與往常不同，所以應該不是有計劃的犯罪，而是沖動性犯罪或是無差別殺人。

另外，作為兇器的菜刀雖然在量販店就有售，但兇手使用的不是新品，而是舊物。菜刀上面的指紋像是已被拭去，無法檢測出來。

我起先對這個殺人事件并不感興趣，直到聽說美旗老師遭到懷疑。我跟隔壁小學的老師素不相識，事發翌日，校長還在早會上啰啰唆唆地告誡我們要結伴放學，這更令我不勝其煩。

但美旗老師曾有恩于我，于是我向丸山詢問了詳細情況，猶豫再三又向鈴木討教，結果得到的回復卻是上林的父親。這個回答無法令我稱心。我跟上林雖談不上是摯友，但也是相識已久的朋友。

腳下殘留著隱約的血跡，它們滲入破敗的柏油路，難以抹去。白線勾勒的人形和禁止進入的隔離帶等搜查的痕跡早已被清除。雖然車流量小，可畢竟是一般道路，總不能整整一周都放任不管。

我在盡量避免踩到血跡的同時，反復思考著自己為何來到這里。

我愿意相信鈴木嗎，又或者不愿意？

風帶著寒意吹拂過我的脖頸，就在這時，我看到前方有一處小小的燈光向我靠近。晚上獨自一人徘徊在殺人現場，這事情不合常理。我低下頭打算蒙混過去。

“怎么了？”

伴隨著自行車剎車的金屬摩擦聲，有人向我問道。

我抬起頭，看到新堂小夜子單腳撐地停在那兒。

“這么黑的天，你居然在這種地方。因為是少年偵探團，所以在模仿偵探嗎？”

小夜子問。她甜膩的女高音有如歌劇里的歌唱家一般。

我不擅長應付小夜子。她跟我是鄰居，我們自小相識，因此她總是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另外，雖然我們同歲，但她的身高比我高出幾厘米，常常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態，這也讓我很看不慣。她可能以為自己是姐姐，可在我看來，她只是一個愛嘮叨的小姑娘而已。

“沒干什么，你趕快走吧。另外，是久遠小偵探團。”

我揮揮右手想把她攆走，卻又不由自主地糾正道。我討厭少年偵探團這種幼稚的名稱。

小夜子無視我的意愿，放下自行車的腳撐走了過來。她撲閃著大如銅鈴的眼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問道：“被殺害的青山老師跟淳是毫不相干的吧。又或者你們其實認識？”

小夜子的劉海用發夾別起，露出寬寬的腦門，柔軟的黑發后綰。每當她饒有興趣地提問時，后腦勺的發辮就會來回晃動。

“沒有，不認識。”我恨自己回答得如此規矩老實，不禁懷疑那腦后一搖一擺的黑發中蘊藏著什么催眠效果。

但是小夜子似乎還不知道美旗老師受到懷疑。

我剛松一口氣，就看到小夜子像貓咪一樣瞇縫起眼睛。

“今天中午，你跟鈴木講話了吧，莫非是向他問了兇手是誰？”

我討厭敏銳的女性。

“說中了？你之前不是說過他的話全都是一派胡言？原來實際上你還是相信的啊。”

她一副對我嗤之以鼻的神情。小夜子因為面容姣好，待人接物又落落大方，被班里人奉為“麥當娜”，但她實際上卻是這副嘴臉，真應該讓更多的人看看。“麥當娜”終于撕下了偽裝！——這話題一定會在全班引起轟動。

“怎么，人家好心好意幫你找到了偷豎笛的小偷，你居然還不相信他嗎？”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倒更愿意相信圣誕老人在芬蘭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

這么說來，我突然意識到小夜子確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圍著鈴木團團轉。可能因為我們遠足郊游那天她感冒請假，沒有目睹卡車事件。

“不過，真奇怪。我還挺好奇究竟是什么把你逼到這個地步的？”

我轉開視線：“沒什么，我只是稍微有點興趣罷了。”

“稍微啊……那么，鈴木告訴你兇手是誰了嗎？”

“不，并沒有。”

我當即撒了一個謊。這個反應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滿意。我無法說出口——鈴木指認上林的父親為兇手。

“他還是舍不得使用自己的能力呢。”

“沒辦法，要是我們老是依靠鈴木，就成不了像樣的人了。”

“說得好像你領悟了什么一樣，明明之前還去找鈴木幫忙。”

小夜子露出潔白的虎牙，又笑著說：“但是，可真奇怪啊。既然如此，你就沒有理由來這里了。還是說，其實他已經告訴你誰是兇手了？”

“我說了沒有。你才是，怎么會在這兒？會遇到無差別殺人犯的。”

“這也是我要對你說的話吧。我剛從補習班回來。”

我看向她的自行車，前面的車籃里放著她平時用的包，粉粉的色調，充滿少女氣息。

“前天是媽媽開車送我去的，但她不小心把腰閃了，所以今天我只能自己去。你要是覺得危險，就送送我。今天你也是騎自行車來的吧？”

“我還有事呢。”

話剛說完，就聽到又一輛自行車嘎吱嘎吱地過來了。

“你們倆在這里做什么呢？”

這粗獷的聲音我很熟悉，是美旗老師。

“無差別殺人犯可能就在附近徘徊，你們在這兒也太危險了。”

美旗老師粗眉上挑，怒目而視。有些老師的斥責聽起來像在拿學生出氣，但美旗老師的眼神和語氣始終認真而誠懇，他為學生著想的情意直擊人心。

“我們正要回去呢。”小夜子露出乖巧的微笑說道。

我站在她身邊，俯首不語。

“真是的，都這么晚了，我送你們倆回家。”

美旗老師掉轉車頭，催促我們趕快騎上自己的自行車。他如圓木般粗壯的手輕輕按在我的背上。這寬大的手掌令我感到十分安心，但同時又感到些微屈辱——本該護送小夜子回家的自己現在被美旗老師一并送回了家。

“老師……老師你不換一條路走嗎？這條路上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我們在沉默中并行了一會兒，快到幽靈路出口的時候，我終于下定決心問出口。

“嗯？我嗎？”在路燈的微光下，美旗老師轉向我，“因為這條路既平坦距離又近。青山的事情，我感到很難過。如果無差別殺人犯出現了，我會幫他報仇的。”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樂觀豁達，還是疾惡如仇。

“不過這里是以幽靈出沒而聞名的吧，老師你每天都走這條路，有沒有見過呀？”

小夜子問了一嘴題外話。

“幽靈？沒有啊。我又沒做什么壞事。幽靈啦妖怪啦，都是人做了虧心事時才會看見的東西……話說回來，你們可不要說什么青山老師的幽靈之類的話。要是他的家人聽到了，會很難過的。”

美旗老師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溫柔但眼神莊重。

我感到一陣心安。

注釋

[1]指雪人，據說是生活在喜馬拉雅山上的、像人一樣的動物。譯者注。

[2]藏語，意為喜馬拉雅山上的雪人。譯者注。

[3]家長教師會。家長和教師攜手開展各種活動，以促使中小學生健康成長、生活幸福為目的的組織。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