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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網與根(7)

那可是致命的一擊,他一聲不吭、沉著、穩健、毫無表情,剩下的幾個男孩嚇得臉色發白,他們絲毫沒有料到會有這么野蠻、兇殘的一擊。他們知道,一旦球棍落到卡爾·胡頓的頭上,他就沒命了。同樣可怕的是,內布拉斯加·克蘭并不在意這會不會要了卡爾的命。他黑色的眼睛像瑪瑙一樣放著光芒,他體內切羅基人的血脈被喚醒了,他看來要下殺手了。果不其然,他的梣木球棍擊向卡爾鮮活的肉體,砰然落在他的胳膊上。卡爾從手腕到肩部頓時失去了知覺。

其他三個驚慌失措地把他扶住,懵在那里,驚恐萬分,不知道卡爾還能不能保全自己的骨頭,不知道他會不會終身殘廢,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活著走路。

“卡——卡——卡爾——你傷得厲害嗎?你的胳膊怎樣?”錫德尼·普特爾問道。

“我想是斷了,”英雄內布拉斯加咕噥了一句,另一只手抓著受傷者。

“你——你——你用球棍打他,”錫德尼·普特爾低聲說。

“你沒有權力那么做。”

“他的胳膊可能斷了?!惫铩ぜ{斯特戰戰兢兢地說。

“我就是要打斷它,”內布拉斯加平靜地說,“算他運氣好,我沒有敲碎他的腦袋?!?

他們驚愕地看著他,萬分恐怖,嚇得不知所措。

“你——你會因此被逮捕的!”錫德尼·普特爾脫口說道。

“你差點要了他的命!”

“我一點也不在乎!”內布拉斯加堅定地說,“他死有余辜!我本來就想殺了他的!”

他們瞪大了眼睛,恐慌地盯著他。他那印第安人睿智的眼睛回敬了他們一眼,然后向前邁了一步,仍然緊握球棍,扛在肩上。

“你們聽著——等你們回去后告訴鎮子西邊的人,誰敢來我們這里找麻煩,我時刻準備著打碎他們的腦袋。如果你們有誰膽敢再惹蒙克,我會過去踩碎他的骨架,”內布拉斯加·克蘭聲明道,“我會過去要了他的命……現在,你們給我滾開!我不想在我們的街道上再見到你們!滾!”

他慢慢地逼近他們,兇狠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對方,雙手緊握棒球棍。對方驚恐萬分地扶著他們的傷員往后退,低聲咕噥著,連滾帶爬地跑掉了。在轉過街角的時候,錫德尼·普特爾把手搭在嘴上,突然挑釁地喊道:“我們不會善罷甘休的!你等著,等你到了我們那邊再收拾你!”

內布拉斯加·克蘭沒有作答。他那雙印第安人式的眼睛仍然盯著他們,一瞬眼工夫,他們便一拐一瘸地繞過了拐角,消失在視野之外。

他們走后,內布拉斯加從肩上取下球棍,優雅地倚在上面,扭頭看著臉色蒼白的韋伯,平靜而又友好地打量著他。長著雀斑的棕色方臉上露出了樸實而開心的笑容,他親切地笑著說:“到底怎么了,小蒙克?他們是不是要欺負你?”

“你——你——哎呀,內布拉斯加!”韋伯輕聲說道,“你差點用球棍把他打死了?!?

“哼,”內布拉斯加語氣和藹地答道,“殺了他又能咋樣?”

“你真的不——不——不在乎嗎?”小韋伯低聲問,他有些心驚膽戰,眼睛里流露出疑惑、恐懼、難以置信的神色。

“一點都不!”內布拉斯加堅定地說,“如果我真的殺了他,那就能真正擺脫這個壞蛋了!我歷來不喜歡那個紅頭鬼,也討厭他的那幫跟屁蟲——那幫城西來的家伙!那幫家伙對我一點用都沒有,小蒙克——一點都沒有!”

“但——但是,布拉斯,”韋伯結結巴巴地說,“你難道不害怕嗎?”

“害怕?害怕什么?”

“哎呀——你差點把他給打死了?!?

“嗯,這沒什么好害怕的!”內布拉斯加說道,“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殺掉,蒙克。你隨時都有可能殺死人!嗨,你知道我老爸嗎?他一輩子都在殺人——至少自他進了警察局就是這樣!我估計連他本人也想不起殺了多少人——有一次他數了十七個,后來他又告訴我有一兩個他怎么也想不起來了!這是真的!”

內布拉斯加得意揚揚地接著說道,“有一兩個是他當警察之前殺的,這事誰也不知道——我想那一定是他小時候干的,這么久了,他肯定想不起來了!嗯,我老爸在這里殺死過一個黑人呢——哦,大概在一星期以前——他從來都面不改色!他照樣回家吃晚飯,脫下他的外衣,掛起他的槍和子彈帶,然后洗完手坐在飯桌前。直到飯吃了一半的時候他才想了起來。他突然對媽媽說——‘哦,我忘了告訴你!我今天不得不槍斃了一個黑人!’‘是嗎?’媽媽說?!€有其他新聞嗎?’他們一件事情接著一件事情地往下聊,我敢打賭,沒過五分鐘他們就把那件事徹底忘了!……嗨,蒙克!”內布拉斯加·克蘭勁頭十足地總結道,“你不應該為這樣的事感到不安。誰都有可能殺人。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

“沒——沒——沒錯,布拉斯,”小韋伯結結巴巴地說,“但——但——但是如果讓你遇上怎么辦?”

“讓我遇上?”內布拉斯加驚奇地望著他這位年齡不大的朋友,叫道,“嗨,你會遇上什么事呢,蒙克?”

“嗯——嗯,我在想要是自己被別人殺了怎么辦?!?

“哦!”內布拉斯加迷惑地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對韋伯的擔心表示理解,然后說,“這就是你所擔心的!嗯,沒錯,蒙克,這種事有時候真的會發生!不過,”他又認真地說,“這不會發生的!你不能允許它發生!要是發生了,那就是你的錯!”

“允許?錯?你的意思是,布拉斯?”

“嗯,”內布拉斯加有點無可奈何,耐心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小心,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

“小——心?你說的小心指的是什么,布拉斯?”

“哎呀,蒙克,”內布拉斯加語氣生硬地說,雖然和善,但卻有些不耐煩,“我的意思是小心點,別讓自己被人殺掉!瞧瞧我老爸就知道了!”他繼續揚揚得意地說,“他三十多年來一直這樣或那樣地殺著人——至少在你我出生以前就這樣!然而他自己卻沒有被別人殺掉!”他得意揚揚地總結道,“為什么?為什么,蒙克,因為我老爸在別人殺他之前就先動了手,以此來保護自己。如果你能做到這點,你就會平安無事的?!?

“是——是的,布拉斯。但是如果你遇到麻煩該怎么辦?”

“麻煩?”內布拉斯加茫然地盯著韋伯問道,“怎么會惹上麻煩呢?如果在別人殺你之前你先殺死他,那么遇上麻煩的就是別人了,而你卻好好的;我想每個人都能明白這個道理!”

“是——是的。我能明白。不過,我一直在想你會不會被抓……會不會被鎖起來……會不會被關進大牢——遇上這樣的麻煩?!?

“哦,你說的是這些麻煩!”內布拉斯加思考了片刻,有點茫然地說,“嗯,蒙克,如果你被抓,那就只好被抓了——就這么回事!嗯,哼!伙計——誰都有可能被抓;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在每個人身上。我老爸一輩子都在抓人。我猜想他自己都不知道抓了多數人,關了多少人!……嗯,沒錯,他本人都被抓起來關過好幾次,但他從來都不在乎這個?!?

“為——為什么,布拉斯?他因什么被抓的?”

“哦——是因為殺人或類似的事情!你是知道其中的緣由的,蒙克。有時候死者的親戚鄰居、老婆孩子會來鬧騰——說他沒有權力殺人——諸如此類的事!但最終都不了了之——歷來如此!”內布拉斯加一本正經地大聲說,“為什么?為什么,就像老爸說的,因為我們身在美國,我們的國家是一個自由國度——如果有人和你過意不去,找你麻煩,那你不得不殺死他——一切就這么簡單!……如果你不得不上法庭受審,那就上法庭好了。當然,這會很麻煩,而且還會占用你很多時間——但是另一方面,陪審團會放過你,就這么簡單!……我老爸一直說美國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讓窮人獲得機會的國家!在歐洲他什么狗屁機會都沒有!這是為什么呢?為什么,像我老爸說的,這是因為在歐洲法律是為富人們制定的,窮人永遠也得不到公正的權利——在歐洲,公正是屬于皇親國戚和權貴們的。但是窮人——唉,蒙克,”內布拉斯加深有感觸地說,“如果哪個窮人在歐洲殺了人,那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他身上——這表明那里是多么腐敗不堪。你有時間可以問問我老爸!他會告訴你的!……不過,哼,伙計!”他恢復了剛才的友好和幽默,繼續隨意地說道,“這個世界上你沒有什么可以擔心的!如果那幫城西的家伙中有人膽敢來騷擾你,你就告訴我,我來對付他們!如果我們不得不除掉誰,那我們就把他除掉算了——但是,你不必為此而擔憂!……好了,再會吧,蒙克!有什么事告訴我一聲,我會幫你對付的!”

“謝——謝謝,布拉斯!我真的很感激……”

“好了,伙計!別提這事了!我們城這邊的人得團結起來。我們都是鄰居嘛!我想,你也會為我這么做的!”

“是——是的,我會的,布拉斯。那么,再見。”

“再見,蒙克。我們很快還會見面的?!?

這位切羅基族少年邁著穩健的步伐,平靜而泰然自若地離開了,他鎮定、勇敢的臉龐和印第安人式的眼睛盯著前方。隨后,他向右轉過胡同,消失在視野當中。

內布拉斯加·克蘭是鎮上最優秀的孩子,而錫德·普特爾則是白人中的敗類和山野蠢豬。如果他稍微好一點,鎮子那邊的人就不會給他起名叫錫德了。

喬治·韋伯的舅舅曾經說過,只要他們住在鎮子西側的蒙哥馬利大街,就只能把他們稱作山野蠢豬了。他們都是從山里來的蠢豬,所以人們都那樣稱呼他們。

事實上,他們的確是一群蠢豬。錫德!這是個不錯的名字!道德敗壞、骯臟、輕蔑、背信棄義、不屑一顧、目光短淺、可惡的名字!其他像這樣令人討厭的名字還有蓋伊、克拉倫斯、羅伊、哈里、維克托、卡爾、弗洛伊德等等。

起了這些名字的孩子從來都不會好到哪里去——尖嘴猴腮,面帶譏笑,長滿雀斑,目光短淺,滿臉是毛的笨家伙,他們手指的骨節令人生厭,皮膚干巴巴地沒有一點水分,讓人看了極不舒服。這些人身上總有那么一種揶揄、丑陋、不健康、沾沾自喜、自鳴得意、耀武揚威的神情。不知為何,他總想打他們的耳光,他不僅對他們恨之入骨,而且連他們“走過的路面”、他們居住的房屋、他們所在的街道、他們生活的那部分城區,以及他們父母、姐妹、親戚和關系密切的人,也都十分憎惡。

他覺得那些人卑鄙無恥、罪惡昭彰,這和他所愛的人們截然不同,他所愛的人們使他感到溫暖、快樂、幸福,在他們身上能體驗到溫情與友誼,與他們在一起,他能感到一種美好而舒適的氛圍——他也覺得那些人的身體特點也截然不同,他們那么可惡、令人討厭,就好像是另類人種。他們的血液、骨骼、腦袋,還有長滿白毛、干癟的肉體,他們的肌腱、關節、組織,還有口中的唾液——就像他們朦朧的眼睛和輕蔑的嘴角里流出的污穢黏液一樣,顯得低劣而糟糕——還有他們脆弱的神經、血管、凝膠、黏合物,以及編織他們神奇身體結構的纖維網和他們肉體的外殼??傊?,他所憎恨的這些名字都是些用卑劣、數不勝數的丑惡物質構成的。這種物質與那些構成他所喜愛之人的物質完全不同,它是人們吃了健康、美味佳肴后的排泄物構成的。這種物質不僅來自思想和精神,而且來自身體的組織。那些人都是在尖酸刻薄、惡毒之人生下后,在不可名狀、令人厭惡的環境下長大的。他如果吃到親生母親為他烹制的食物,一定會噎住或作嘔,他會感到自己下咽的是骯臟、污穢之物。

然而,不管他在哪里和他們相遇,他們都似乎流露著令人難解的、邪惡的、得意揚揚的神情。那是一種死亡戰勝生命的得意神情;那是一種卑鄙的嘲弄戰勝歡樂、溫暖、友誼的神情;那是潦倒、苦痛、悲慘戰勝快樂、強勁音樂的神情;那是邪惡、枯燥乏味、深受毒害的生命戰勝充滿希望的美好生活、幸福而崇高的信仰、堅定愛情的神情。

他們生活在備受詛咒的街道,你對那些街道上的每一塊磚都充滿恨意,所以在他們可惡的街道上,每走一步都很艱難。他們生活在備受詛咒的天空下,在漸漸逝去的三月里,在明朗、潮濕、清冷的光亮中,在殘酷、無家可歸、絕望、黏稠、吞噬靈魂、令人苦惱、厭倦、凄涼的光線和天氣里,他們滿懷邪惡的喜悅。

在令人迷醉的金綠色氛圍里,你永遠見不到這些人。他們是受人詛咒的人種,他們從不會在充滿歡樂的地方到來——例如,在充滿魔法的綠色世界里,潺潺的流水像巖石般涼爽,周圍點綴著迷人的蒲公英。不!他們暢游在濕潤、毫無遮掩的河水中,靈魂在那里墮落。他們待在周圍沒有綠意的水池里;聽不見勇敢的叫喊聲,聽不到他們的歌聲。

在無數貧瘠荒涼的地方,在無數單調恐怖的日子里,在八月驕陽無情的烈焰炙烤、令人折磨的地方,或在三月周日即將逝去的午后,凄冷的紅光照射下的粗糙黏土路上,他們邪惡的身影趾高氣揚地活動著。在你不寒而栗、備感厭惡的可憎空氣里,他們不知疲倦、痛苦與絕望地呼吸、生活著;如果你一旦溺水,他們會永遠面帶嘲笑。

他們就是這個世界里的禿鷲,總是充滿邪惡地沖向遭受災害的田野,預示著不幸與苦難。他們總是在你最不幸的一刻出現在眼前。如果你肚子感到不舒服,惡心、反胃、腹瀉;如果你發高燒,身體虛弱無力,感到心煩意亂;如果你的皮膚干裂、松弛、發癢,腸胃翻騰作嘔,眼睛流淚,鼻子流涕;如果你心里發涼、感到迷茫猶豫與悲戚——那么,就像死亡或新的一天必將來臨一樣,他們就會出現在你的眼前,為你的不幸而得意揚揚,充滿嘲笑的臉上帶著邪惡與幸災樂禍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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