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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網與根(6)

那少年依舊趴在草地上,雙手托著自己的臉,依然朝前望著。不過心中有一種確信、舒適、溫暖、自信、平靜、歡愉的感覺,就像內布拉斯加·克蘭每次午后三點路過他家時一樣。

那少年趴在又嫩又青的草地上。杰里·艾爾索普,年方十六,長得肥肥胖胖,就像僧侶一樣,身穿緊貼肚皮的藍色嗶嘰呢,現在正沿著街道另一側往前走。

他神情嚴肅、平靜,身材矮小,其他男孩都喜歡他,但他卻無法融入他們的生活,一直都是他們游戲的旁觀者,是他們世界的觀察者——是一位肥肥胖胖而又安靜的看客,他說話文雅得體,聲音悅耳動聽,總是穿著那套整潔的藍色嗶嘰呢裝……在某個可怖的夜晚,這個受盡折磨和痛苦的胖胖的、矮小的生命備感絕望、萬念俱灰,于是離家出走了。六小時以后,他們沿著泥濘的河岸去尋找他,終于在河邊的路上發現了他,那里剛好是孩子們下河游泳的地方,而且有一個足以把人淹死的深潭。他的母親過來抓住了他的手,他轉過身望著自己的母親,兩人相擁而泣……自那以后,他便成了一個文靜、用功的孩子,受到了鎮上人們的贊揚。杰里的父親是個干貨商,他們一家為人低調,生活寬裕。杰里腦子很好使,記憶力過人,讀起書來毫不費勁,再過一年,他將完成中學的學業……

杰里·艾爾索普正沿著街道往前走。

突然間,韋伯聽見街上傳來一陣吵鬧聲。他扭頭去看,不過,在他還沒有扭過頭之前,他的耳朵已經告訴他來者是誰了。他打了個冷戰,心頭一陣發緊,他的嘴唇發干,血液中涌出一股冰冷、干澀、令人厭惡的感覺。

四個男孩吊兒郎當地沿街走來。他們稀稀拉拉、散散漫漫地走著。他們互相追逐打斗、推推搡搡地沖向路邊,用濕毛巾摑打著對方的屁股(他們剛從吉姆·萊因哈特在小海灣的牛用池塘里游完泳)。他們盡情地唱著叫著,享受著午后的陽光,他們的喧鬧聲打破了原本寧靜的街道。

他們摔院門,跳柵欄,繞著樹木和電線桿藏來躲去,互相追來追去,有的被對方抓住,有的奮力掙扎,互相炫耀著自己的本領,吵鬧聲、揶揄的歡笑聲響成了一片。他們其中一個繞著大樹追逐另一個,卻被對方機敏地絆倒在地,引起一陣嘲弄的哄笑,他惱羞成怒、面紅耳赤地爬起身,竭力想露出微笑,同時把卷起來的濕毛巾朝絆倒他的那個男孩扔去——結果沒打中,又引起一陣嘲笑聲。為了挽回他丑陋的面子,不再受到嘲諷,他叫了一聲“小——癟——三!”

然后腳步沉重地跑過了彭諾克的家門。

韋伯用冷漠而厭惡的眼神觀望著他們——睿智之舉!

他們的到來使這個原本宜人的街道充斥著亂哄哄的嘲笑聲,這天的希望、平靜、光亮都被他們糟蹋了。他們是一些身心不太健康的喧鬧者,他們并不像伙伴那樣友好地走在一起,而是像一群烏合之眾調皮地亂蹦亂跳,跑來跑去,他們的行為就像卡在喉嚨里的一塊痰,令人難受。熱情、歡樂、希望和友愛與他們無緣,他們使這個宜人的街道充滿了野蠻、粗魯和傲慢。他們來自鎮子的西區,韋伯憑直覺就清楚他們是些什么樣的人——一群沒有快樂、舉止傲慢的家伙,他們都有令人憎惡的名字。

錫德尼·普特爾年方十五,長得又高又瘦,他的一切都可以用“蒼白”這個詞來形容——蒼白的眼睛、蒼白的臉龐、蒼白而稀疏的頭發、蒼白的眉毛、蒼白的長鼻子,蒼白的嘴唇和嘴巴總是露出蒼白而丑陋的冷笑,蒼白的雙手,臉上掛著蒼白的頭發,長著蒼白的雀斑,還有他那蒼白、輕蔑的、深受毒害的靈魂。“小呀小喬治!”一聲淡然的冷笑過后,傳來一陣嘲弄的大笑。他在說話的時候向外甩出他那濕濕的、令人作嘔的毛巾。韋伯躲過了他的毛巾,然后站了起來。

卡爾·胡頓站在那里打量著他——他是個野蠻、矮壯的家伙,兩條粗腿向外突出著,他的皮膚發紅,雙手、眼睛和眉毛也是紅的,一撮讓人看了不舒服的眉毛長在蓬亂、發亮的紅頭發下面:

“嗯,只要我還活著,還有一口氣,”他冷笑著說(其他幾個得意地笑著,很欣賞他風趣的話),“韋伯就是個小黑猴,對吧?”

“小呀小猴子,”錫德尼·普特爾輕聲而令人厭惡地說,同時把他的濕毛巾一下子打在韋伯的光腿上。

“小呀小猴子——見鬼去吧!”卡爾·胡頓輕蔑地說,接著用粗魯、蔑視的目光看著韋伯。“小子,你什么都不是,”他又強調說,然后扭過頭看著他的同伙說,“嗨,這個長著猴子臉的小松鼠——還不服嗎?”

他的同伙大聲笑著,表示贊成。韋伯站在那里,臉羞得通紅,憤怒地盯著他們,一聲不吭。錫德尼·普特爾又向他靠近了一些,他蒼白的眼睛惡毒地瞇成一條縫。

“對吧,小猴子?”他用令人厭惡的口吻故作鎮靜地說道,他的嗓子里發出一陣短促的不懷好意的笑聲,可接著又故作嚴肅,用威脅的口吻平靜地問道,“對,還是不對?它們還沒有掉下來嗎?”

“錫德,錫德,”哈里·納斯特手抓著同伴的袖子低聲說,一張老鼠臉上露出了鬼鬼祟祟的笑容,“讓我們看看他能在樹上吊多久?!?

他們都笑了起來,錫德尼·普特爾說:

“你是不是特別擅長吊在樹上,小猿猴?”他看著同伴嚴肅地說,“讓我們瞧瞧他的表現怎么樣,伙計們?”

突然間,他們的好奇心和幸災樂禍的殘忍情緒被點燃了,他們向男孩逼近,神秘而心懷不軌地笑著說:“好,好——那就來吧,讓我們試試!讓我們看看他到底能吊多久!”

“小猿猴,”錫德尼·普特爾嚴肅地說,并把一只手強行搭在被欺侮者的胳膊上,“我們已經受夠了,現在讓我們來考驗考驗你。”

“放開我!”韋伯扭動著身體掙脫了對方,然后背靠在樹上;這幫家伙逼得更近了,他們不懷好意地看著他,暗淡而惡毒的眼睛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竊喜之情。韋伯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說道:“我說過了,你們別惹我!”

“小猴子,”錫德尼·普特爾用責備的口吻嚴肅地說,話語中隱隱約約夾雜著狗叫般的令人生厭的冷嘲熱諷和竊喜,“小猴子,你太令我們吃驚了!我們原本希望你的舉止會像紳士一樣——會像個小男子漢那樣聽話……伙計們!”

錫德尼·普特爾轉過身,帶著告誡和吃驚的語氣鄭重其事地對他的同伙說:“這小猿猴看來要存心為難我們。你們難道不認為我們該采取點措施嗎?”

“說得對,說得對,”他的同伙急不可耐地答道,然后緊緊地把大樹圍了起來。

頃刻間,就在他們都盯著韋伯的時候,周圍呈現出一種使人極不舒服的、讓人興奮又充滿警惕的寂靜;在他們都盯著韋伯的時候,除了他單調有力的心跳和急促沉重的呼吸外,別的什么都聽不見了。接下來,維克托·芒森伸出短粗的手臂,慢慢地向前移動,他滿身驕橫之氣,黑黝黝的鼻孔噏動著,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樣子。他向男孩靠近,低沉的聲音中帶著嘲諷、誘騙和可惡的愚弄的味道,花言巧語地對他說:

“過來,小猴子!過來,小猴子!躺下來,甘愿受罰吧,小猴子!……到這兒來,小猿猴!來,猿猴!到這兒來,猿猴!來,猿猴!——來拿你的花生——猿猴,猿猴,猿猴!”

隨后,他們沉浸在令人生厭的笑聲之中。維克托·芒森又向前移動了一下,他那黝黑、長著贅肉的短粗手指朝男孩的左臂抓了下去。突然間,男孩茫然、恐懼、痛楚地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難逃一死,將永遠無法在寧靜、祥和中忍氣吞聲地活下去了,再也得不到片刻的安逸與希望了;不知什么東西模糊了他的眼睛,他頓覺眼前漆黑一片——他扭動著擺脫了對方短粗手指的控制,而對方卻給他來了一擊。

這不知來處的一擊落在了他短粗、黝黑的頸部,他的喉嚨里發出咕嚕一聲,身體向后仰去。一股憤恨之情油然而生,使他怒火中燒;他舔了舔嘴唇,感到了一絲痛楚,然后他哽咽了一下,開始注視著那張可憎的臉。他的雙手被捆在后面。錫德尼·普特爾抓著他,他那可惡的聲音里透著威脅的口吻,此刻他平靜而兇狠地說:

“喂,別急!別急,伙計們!……我們剛才不過和他玩一玩罷了,對吧,但他卻跟我們過意不去!……對不對!”

“你說得沒錯,錫德。就是這樣,一點沒錯!”

“我們本以為他是個爺們,可沒想到他脾氣這么壞,對吧?我們只不過和他開個玩笑罷了,但他卻怒不可遏。你的表現真不夠爺們,對吧?”錫德尼·普特爾把嘴對著他的俘虜的耳朵,平靜卻滿懷惡意地說,同時,又搖了搖對方的身體,“你只是個會哭的臭小子,對吧?你是個懦夫,只會在乘人不備時偷襲的懦夫,對吧?”

“你松開我,”被俘的韋伯喘著粗氣,“我要讓你看看到底誰是哭哭啼啼的東西!我要讓你看看我是不是在乘人不備時偷襲的懦夫!”

“是嗎,小子,”維克托·芒森氣喘吁吁地說。

“是的,這小子是這么說的!”另一個怒氣沖沖地說道。

“是誰說的,小子?”

“是我說的,小子!”

“好,看來你小子想吃點苦頭!”

“不是我想吃苦頭,是你想吃苦頭!”

“是嗎?”

“沒錯!”

韋伯粗重的呼吸和扭曲的嘴唇稍稍緩解了一點;他只覺得心中充滿了強烈的厭惡感和一種惡毒、壓抑、殘忍的恐懼感,頓覺頭昏眼花,胸口空虛麻木,膝蓋發軟;剛才美好的東西已經消逝不見了,所有的歌聲和綠色的美景都一去不返了;現在一切都失去了色彩,陽光下只剩一片令人難受的白色,到處都聚集著惡毒的強光;兩個對手的目光突然間變得異常鋒利、殘忍,這幫家伙的好奇心又一次被喚醒了,折磨別人的欲望被點燃了。

“你最好不要把事情弄大,”維克托·芒森呼吸粗重、慢條斯理地說,“不然,有人會把你揍扁的!”

“誰會這么做?”

“我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我不告訴你。這不關你的事?!?

“這也不關你的事!”

“或許吧,”維克托·芒森喘著粗氣,把身子微微向前傾了一下,說道,“或許我會讓它關我的事!”

“這并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

“你想知道誰說了算嗎?”

“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

“你說你知道?”

“我說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伙計們,伙計們,”錫德尼·普特爾平靜地嘲笑道,“你們都和對方過意不去。你們互相出言不遜。你們可要知道,等到圣誕節的時候,你們這樣做會讓對方遇上麻煩的?!彼届o地嘲笑道。

“如果他存心要找碴的話,”維克托·芒森怒氣沖沖地說,“他知道他會有什么結果!”

“你也知道你會有什么結果!”

“伙計們,伙計們,”錫德尼·普特爾輕聲說。

“打呀!打呀!”哈里·納斯特竊笑著說,“這場惡仗什么時候才開始呀?”

“見鬼!”卡爾·胡頓粗聲粗氣地說,“他們可不想打架。他們已經嚇得半死了。你想打架,對嗎,芒森?”他輕聲卻粗魯地說,同時走近了一些,站在另一位男孩的身后威脅道。

“如果他存心要找碴的話——”那位名叫芒森的男孩又說了一句。

“嗯,那么,動手吧!”卡爾·胡頓粗野地笑著說,同時把那個叫芒森的猛推了一把,讓他朝被捆的對手身上撞去。錫德尼·普特爾則把被俘的韋伯推向了芒森。很快,他們二人都面對面彎著腿,開始繞著對方打轉。他們的耳邊傳來錫德尼·普特爾平靜的聲音:

“如果他們兩個要一爭高下,我們就不要插手!往后退一退,給他們留點空間!”

“等一下!”

雖然這三個字的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卻冷靜而沉著,透著毫無商量的口吻。

即刻,他們都停了下來,吃驚地轉過身看了看聲音來自何方。

內布拉斯加·克蘭正好肩扛棒球棍從街道的另一側走了過來。他走路沉著,不慌不忙,步伐穩健,面無表情,印第安人式的黑色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們。

“等一下!”他邊走邊喊。

“怎么回事?”錫德尼·普特爾問道,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放了蒙克,”內布拉斯加·克蘭說道。

“我們做錯什么了?”錫德尼·普特爾一副無辜的樣子。

“我都看見了,”內布拉斯加堅定地說,“你們四個合起來欺負他?,F在,把他放開。”

“放了他?”錫德尼·普特爾抗議道。

“你聽我說!”

卡爾·胡頓要比錫德尼·普特爾野蠻粗魯、膽子大一些,而且也沒他那么小心謹慎,他挑釁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關你什么事?我們的事與你何干?”

“我就要它與我相干,”內布拉斯加平靜地說,“蒙克,”他接著說,“到我這兒來?!?

卡爾·胡頓擋在韋伯的前面,說道:

“你有什么權力告訴我們該怎么做?”

“讓開。”內布拉斯加說道。

“誰想和我作對?”卡爾·胡頓走上前去,好斗地問。

“卡爾,卡爾——當心,”錫德尼·普特爾低聲提醒對方。

“別理他,如果他想吃苦頭就隨他去吧?!?

這時傳來其他男孩低聲的警告。

“你們誰想撤就撤,”卡爾·胡頓說,“但我是不會因為他老爹是警察就怕他。他覺得他厲害,那么,他要是存心和我過意不去,我也不是好惹的?!?

“看來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內布拉斯加說道,“滾開!”

“你見鬼去吧!”卡爾·胡頓答道,“我他媽的想怎樣就怎樣!”

內布拉斯加·克蘭從肩上取下棒球棍舞動起來,朝著紅發的家伙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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