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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里弗斯老人(3)

那么,他現在為何還留在這里?他已經一把年紀了,快要退休了。幾年前里弗斯老人已經時不時地、悲傷地想到了自己的退休時間,當時他正擔任《羅德尼》雜志的編輯。年輕人嘲笑《羅德尼》雜志成了博物館的老古董,成了發表前大使遺孀撰寫反映吃喝文化文章的主要刊物。這些都是事實。這份雜志本身就是一個日漸衰敗的遺物,提醒一個已然逝去、更為閑適的時代。它最終落到了此等衰敗殘破的境況,如果要想使它繼續存在下去必須進行外科手術般的補救措施:里弗斯先生已經不再擔任編輯之職,一位年輕人受命取代了他的位置。

里弗斯先生經常告誡自己為這種事情做好準備。他曾經告訴自己,他決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他也曾告訴自己,“時機到來的時候”,他其實早就知道了,他會歡快地“卸任退出”,給“某些年輕人留出機會”。不,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在別人了解他之前他早就了解了自己,賓夕法尼亞州的賽賓農場正等著他呢。

寬慰人心的謊言!溫情的錯覺!“時機”早已到來,而里弗斯老人卻不知道。他并沒有卸任退出,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退休。相反,有人會拍一拍他的肩膀,說他已經不受人歡迎了,他該退休了。

5

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里弗斯老人卻無法面對。在董事會議上出現了傷感的一幕——在老詹姆斯、龐德斯、福克斯、普里斯以及迪克面前,這位老人精神崩潰了,他開始痛哭流涕。他被告知退休以后可以拿一半的薪金,他的安全也會得到全方位的保護。但這些都沒有什么用。他并不需要錢,他很富有。

別人都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卻撒謊、乞憐,說有人依靠他來生活、他身負繁重的責任、背著沉重而巨大的負擔,所以僅靠退休金根本無法維系生活,他需要正常的工資。

人人都覺得這是一樁很殘酷的事情。于是,他們只好把他退休的時間推遲了幾年。但最后他們實在無計可施而又必須維持這份雜志的生存時,他們才迫不得已讓他辭職了。這樣做的結果是,他們讓他拿全額薪金留任,并稱他為“顧問編輯”,分給他一間不會影響別人的小辦公室,他可以在那里悠閑地翻閱那些根本不會發表的、毫無用處的手稿,或者接見一下好友、大使們的遺孀,以及老熟人的尊貴遺孀。

這對他的自尊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一種難以承受的落差,但是這總比什么都沒有強。里弗斯先生還沒有那么傻,他并非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社交界受人追捧的主要原因是他身為美國最優秀、最顯赫的雜志編輯。近幾年來,隨著雜志地位和影響力的逐漸衰落,里弗斯先生也注意到,他自己在社交圈里的顯赫地位也隨之降低了。他再也不是二十年前不可或缺的人物了。現在情況怎樣呢?

哎!從現在起,日子可不好過了。“顧問編輯”算什么?這個頭銜吃不開,拿它開開玩笑倒很不錯,用和藹可親、尖銳、含混不清的語調說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我們這些老頑固該退居二線、給年輕人一些機會了。因此,我決定辭職。但是他們勸我繼續留任擔當——顧問編輯”。沒有人會完全相信他的話,他本人也清楚這一點,但是——聊勝于無嘛,他可不能放棄。

的確,里弗斯先生已經不受人歡迎了。那么賽賓農場呢?漫長的晚年生活將遠離城市的喧囂,在睿智、恬靜的沉思中度過——哦,現在去哪里好呢?他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放棄所有的城市生活、放棄他常去的俱樂部、酒吧、晚宴、晚宴后的演講、遺孀們、時尚的老熟人,到賓夕法尼亞的鄉下農場過沉悶、乏味的田園生活,他做不到。

然而,甚至就連這種生活情趣也變得索然無味。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是在俱樂部里度過的。他經常自豪地對別人說:“我住在大學俱樂部——在那里住了二十年了,也不想到別處生活了。這可是世界上最愜意的生活了,你無須操心公寓、打掃房間、處理租約事宜、面對仆人、解決用電、動手做飯——一切都做好了:足不出戶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美食、藏書豐富的圖書館,當然還有……”——說到這兒,他會狡黠地眨一眨眼睛——“漂亮的酒吧!我告訴你,這個可太重要了。什么時候,你跟我一塊兒去,我會讓湯姆給你調一杯有名的斐生尼茲老酒,他調酒很在行的,你就跟我一起去喝幾杯吧,好不好?”

說到這兒里弗斯先生再次狡黠地眨一眨眼睛——他們都是免費讓我喝酒,我一個子兒都不用花,我只需簽個字就行了。

唉!就連去俱樂部、晚間外出應酬這樣的生活也開始讓他覺得索然乏味了。

他厭倦了這些,厭倦了俱樂部的那些面孔,厭倦了那里的飯菜,厭倦了自己的房間。但是,在他試圖放棄這一切的時候,他又難以割舍。這樣的生活他已經過得太久了。

曾經有一段日子,里弗斯先生覺得“任何舊房子”都特別好。“反正我一直都在奔忙,”他過去常這么說,“我只需要一張睡覺的床和一個掛帽子的地方。”

唉!他當然擁有這些,而且好得不能再好了。以前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欠缺什么,但是現在他想——他想,天啊!他不知道究竟為什么,他想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今天早晨,這個老頭環顧屋子的時候,他感到特別寂寞、無聊。他想搬出這里!但是,這是一間相當愜意的屋子:足夠寬敞、陽光充沛、足夠清靜——正對面就是坐落在第五大道上氣勢宏偉的宅第,它屬于約翰·D.洛克菲勒先生及其兒子。室內家具一應俱全,但是里弗斯先生心想,這個俱樂部其他任何一個房間的陳設很可能和這一間完全相同。如果他今天搬出去的話,第二天早晨就會有人搬進來,根本不會知道他曾經在這里住過。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個房間屬于他自己。不知怎的,這個想法使里弗斯先生坐臥不安,他環顧了一下屋子,身體輕輕地顫抖著,他抓起帽子走出了房間。

6

有一次,在他門外的走廊里,人們看見他的行為舉止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里弗斯先生再次打算先行一步;他覺得,這出好戲的上演全由自己來導演。他的舉止變得更加自信、快活、有些滑稽;他腳步輕快地沿著走廊朝電梯走去,然后按下了電梯的按鈕。在等待電梯的時候,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副習慣性的、滑稽逗笑的表情。

電梯上來了,門也打開了。里弗斯先生輕快地走了進去,那位曾經載著里弗斯先生上上下下長達二十年的禿頂愛爾蘭電梯管理員微笑著向他問好,他臉上的微笑再平常不過了,其中飽含了對乘客的真摯感情和溫暖情懷。

“早上好,里弗斯先生,”那個人說,“天氣不錯,不是嗎?”

“是啊,蒂姆,”里弗斯先生說,“天氣會很好的。哎呀,遺憾的是,在這么好的天氣里,你和我這樣的年輕人卻被困在這里。讓那些老家伙們干活去吧,你和我應該放假,找個地方野餐去,帶上我們的女朋友開車兜風去!哎呀,我們就應該這樣!”

“就是,說得對,里弗斯先生,”蒂姆附和道,“這種天氣不是你我這樣的年輕爺們兒干活的時候。法律應該禁止這種事情。”

“哦!沒錯。”里弗斯先生使勁點著頭說。他們已經到了底層,電梯的門開了,“他們應該讓吉姆那樣的老家伙到這里來干活才對,”他邊說邊指著一位身著賓館服務員制服、沿著走廊走來、滿臉堆笑的年輕人,“你說呢,吉姆?”

“說得對,里弗斯先生。”那個小伙子回答,同時友善地微笑了一下,然后走開了。

接下來,里弗斯先生打算穿過這幢龐大建筑的大廳,到公司出納員的辦公室詢問一下郵件的情況。

“你有沒有收到賬單——催款單——廣告——或者那些一直給我寫信的姑娘們發來的情書呢?”他紅潤的臉上露出好色的表情,一邊心照不宣、斜眼望著郵件收發員,然后眨了眨眼,含混不清、呼哧呼哧地大聲問著,這種嗓音完美地傳達了他特有的幽默風格。

“有您的信,里弗斯先生,”那位郵件收發員微笑著說,“看起來姑娘們今早給你寫了不少信嘛。給您,先生。”

“嗯,哎呀,好啊!”里弗斯先生隨手抓過郵件,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我們年輕人要抓緊時機多干事呢,對不對?人們常說時間不等人吶,如果我們不好好利用機會,等明白過來恐怕就太遲了。”

收發員笑嘻嘻地表示同意,里弗斯先生一邊拆開信,認真地讀著,一邊穿過大廳來到了報攤前。

“喂!年輕人,”他喘著氣問道,“我想問一下,你這兒有沒有特別舊的《紐約時報》?”

“有的,里弗斯先生,”賣報的伙計咧著嘴笑著說,“我一直給你留著一份呢。拿好了,先生。”

“對了,”里弗斯先生拿起報紙,從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硬幣,警告似的說,“我不要,除非是正版的首刊。你知道,我們收藏家對這種東西一定要非常仔細才行。我一直想買一份首版的,要是我買了第二版、第三版或者第四版的《紐約時報》,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我們的專業聲譽就要毀掉了——嗨,那我就完蛋了。所以,你要是覺得其中有問題的話,我希望你如實告訴我,否則我就不要這份報了。”

賣報人微笑著向里弗斯先生做出保證,認為他的專業聲譽不會受到損害,而里弗斯先生使勁地搖著頭,喘著氣說:“嗯!那就好!”——然后走開了。

7

在去俱樂部大型早餐廳的路上,不論是向人打招呼還是回禮,他含混不清的粗大嗓門在整個餐廳都能聽得見。他認識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也都認識他。

他同大家說話的時候帶著同樣的詼諧口吻。在回答個人健康狀況時,他說自己感覺好得不能再好了。一聽到別人說“身體不舒服”時,里弗斯先生認為只需來點上好的黑麥威士忌就會“感覺良好”了。

吃早餐的時候(早餐有柚子、煮雞蛋、干吐司和濃咖啡),他抽空仔細地閱讀了他的郵件。今天的郵件和平常差不多。其中一封是某家俱樂部的催款單——里弗斯先生是八家俱樂部的會員,他經常會收到這種催款單,嘴里經常像現在這樣罵罵咧咧的,而且聲稱要“退出”幾家。“都是蠢貨,”他一看到這個單子便氣呼呼地咕噥起來,然后把它揉成一團塞進了口袋,“這些地方我一年也去不上兩次,每次我只要在那里轉一圈,過一段日子就會收到各種各樣的賬單。”有一位同行來信邀請里弗斯先生加入一家新的俱樂部,名字叫“編輯與作家俱樂部”,目前正在籌建中,將于每月的第一個星期二舉行晚宴,進行“一般性的討論”,里弗斯先生每年只需交二十五美元便可以享有該俱樂部特許會員的優惠待遇。(“我們都熱切地期待著你,內德:大家都覺得如若沒有您的加入,我們的編輯與作家俱樂部就名不副實。請務必加入我部。”)里弗斯先生大聲地咒罵著:去他媽的,剛好打算退出一些原來加入的俱樂部時,又有人慫恿加入另一家。不了,先生!他已經厭倦了!他再也不需要什么俱樂部了!然而,在讀到這些阿諛奉承的邀請詞時,他疲憊的老眼得到了一絲安慰,他又重讀了一遍,然后把這封信放進了外套的內部口袋。他對此沒有考慮,不過他要是再參加一家的話,那真是十足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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