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悲傷是完結悲劇的力量(3)
- 感謝自己的不完美(升級版)
- 武志紅
- 4897字
- 2017-10-11 15:21:26
5.小孩希望和我們一起工作,他想控制我們,不要給他太多的責任。“內心的小孩”還帶著自己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前的經驗,希望盡可能地使用它們,我們既要接受他,也不能被他控制。
6.小孩既可以是創造性的,也可以是毀滅性的。深深地傷害一個孩子是一種毀滅性的行為,許多兒時被嚴重虐待的人,成年后經常會有自虐或虐待他人的行為。治療需要很長時間,但一旦治愈,成人就獲得了新生。一旦我們學會了“重做自己的父母”,我們就選擇了一條更少毀滅性、更多創造性的道路。
7.學會原諒。當“內心的小孩”做出毀滅性行為時,要學會寬恕他,寬恕他就是寬恕自己,寬恕會使以前被禁錮的力量得到釋放,并且會讓“內心的小孩”與我們的關系更好、更牢固。當我們做到這一點時,我們的內心會變得更和諧。
8.原諒他人。不僅要原諒“內心的小孩”,也要原諒曾經制造錯誤的父母或他人。只有當和解產生之時,家庭的苦難才能真正變成我們獲得新生的催化劑。
不過,這一點不能操之過急,一些受到嚴重虐待的孩子,他要學會的第一步是分清愛與恨。因為實施虐待的父母以“虐待就是愛”這種邏輯混淆了他的愛與恨,讓他的情感陷入混亂。對于這樣的孩子,他首先要學習恨,清楚地告訴自己,那些實施虐待的父母,并不愛自己。等做到這一步后,再慢慢學習諒解父母。
弗蘭克說,他16歲將繼父打倒的那一瞬間就達成了對繼父的諒解,這個諒解對于他將陰影化為力量至關重要。
案例
“我恨你!我恨你!”一個女人沖著坐在她面前扮演她的“內心的小女孩”的女人大喊,并用力捶打枕頭……這是發生在弗蘭克工作坊里的一幕。
弗蘭克請她對站在“小女孩”后面、扮演她父親(在她3歲的時候就離開她了)的男人說點什么。她這樣做了,當她說到從來沒有機會問他為何在她那么小的時候就丟下她時,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并放聲大哭。然后扮演她父親的那個人把她緊緊擁在懷里,緊緊地摟住她,她把壓抑了25年的淚水哭了出來。
這個女人的問題是,她起先是不愛自己,她一直在重復被父親傷害的那一幕。最后,她不想生孩子,因為她潛意識中不想讓孩子——她“內心的小孩”的現實版——遭遇同樣的傷害。她內心受傷的小孩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導演著這些悲劇,在20多年的生活里沒有任何改變。
越控制,越失序
只有當你缺乏理解的時候,才有掌控的必要。如果你已經把事情看得很清楚,自然就不需要掌控了。
——克里希那穆提
小到個人,大至世界,似乎時時刻刻都有失序的事情發生。于是,有些人就會控制欲望生出。個人控制自己,是為了壓制一些令自己暫時不能忍受的體驗。
譬如,失去了親人,這時產生的痛苦太大,我們以前的心理結構會被徹底打破,這是極大的失序,我們懼怕,于是極力控制自己。
強人控制社會,有時是為了保護既得利益,但很多時候,他們真是希望“拯救”群體、社會乃至世界。
譬如,南京大學和浙江大學禁止新生帶電腦,因為現在的新生一進入大學校園,容易處于失序狀態,這種狀態很糟糕,而責任感很強的大學管理層要控制這種失序狀態的發生。
然而,越控制,越失序。
失去親人的巨大痛苦,無論自己怎么控制、怎么壓制、怎么否認,它都不會消失。相反,它會沉入到潛意識深處,成為我們的意識無法碰觸的黑影,這個黑影與我們的意識處于分裂狀態,并常導致一些可怕的、徹底失去控制的事情發生。
對個人而言,其實我們有太多的事情控制不了——很可能,我們什么都控制不了。
一個女孩臉紅,她覺得很不好,于是想控制自己不臉紅。但這樣努力的結果是,她的臉紅越來越嚴重,她的控制欲望也越來越強,最終成為所謂的“臉紅恐懼癥”。
“二戰”時,一個美軍飛行員驍勇善戰,擊落無數敵機,他也極像一個鋼鐵般不知疼痛、不懂畏懼的男子漢?!岸稹焙?,他去意大利旅行,在街頭被偷了錢包,這一件小事居然令這個鋼鐵般的男人驚恐萬分。
原來,他以前的那種不知畏懼只是一種控制,他其實很膽怯,但他懼怕這種膽怯,他想壓制住這個膽怯,于是表現得無比勇敢。他越膽怯,就表現得越不知畏懼,但被偷錢包這件事打破了他的控制感,他隨即陷入癱瘓狀態。癱瘓就是徹底的失序。
一個家庭也是如此。
控制欲望強的父母,先是擔心一些小的失序。比如,擔心孩子吃不夠,于是孩子不想吃了還強喂他;擔心孩子凍著,于是孩子不冷還給他強加衣服;擔心孩子上學遲到,于是每天都盯著孩子;擔心孩子學壞,于是孩子抽一下煙、喝一點兒酒、和“壞孩子”們說一句話、穿一件打洞的牛仔褲……他們就會暴跳如雷。
總之,在這樣的父母看來,孩子的自發行為中有太多可能的失序發生,于是他們努力控制。但最終,他們收獲了最大的失序——要么孩子的個人意志被他們的控制欲望殺死,要么孩子叛逆而成為一個他們所懼怕的“壞孩子”。
一個社會也是如此。
亂世中長大的朱元璋小時候失去了太多親人,這是巨大的失序。可能這個失序造就了他空前的控制欲望,等他登基后,精力無比充沛的他試圖給所有人安排一切:他規定所有人應該穿什么衣服、怎么勞動、怎么休息……但最終他的王朝還是陷入巨大的失序,他的兒子朱棣造反,放棄甚至顛覆了他制定的諸多規則。
世界歷史中有一個幾乎顛撲不破的真理:控制欲望太強的強人們,要么他們親自制造苦難,要么在他們所謂的盛世后,接著就是巨大的苦難。
一個總是不斷誕生強人的社會,必然是一個失序與窒息不斷輪回的社會。古代中國秦統一后的歷史驗證了這一點,俄羅斯的歷史也驗證了這一點。
有時,回想英國和美國的歷史,我總覺得似乎找不出一個光彩奪目的超級英雄來,這是因為,這樣的國家一直處于自由而有序的狀態,不需要一個控制欲望超級強烈的英雄來“拯救”。
對世界而言,控制欲望是萬惡之源。
對個人而言,控制欲望是萬病之源。
強人們其實首先想控制自己內心的失序,但他們做不到,于是他們去追求控制別人。他們內心越失序,就越渴望控制更多的人。最終,不管他們意識上的目的是什么,制造的或留下的多是苦難。
印度哲人克里希那穆提問:控制者和被控制者是什么關系?我臉紅,我控制臉紅。那么,臉紅和你是什么關系?
臉紅就是我,臉紅本來就是我自身的一部分。所以,一旦我試圖控制臉紅時,就是制造了分裂,臉紅和我不再是一體,臉紅被我當成了異己,這就是失序的根源,我把本來屬于我自己的一部分視為異己,于是它開始對抗我。這是更大的失序,于是我更想控制,而這個異己由此成長得更厲害,最終它成為我極大的苦惱。
再如悲傷,你遇到悲劇,自然會悲傷。這悲傷不是外物、不是異己,而是你自身。在悲傷產生的那一刻,你不是別的,你就是悲傷,悲傷就是你。
然而,你試圖消滅悲傷并為此付出巨大的努力,于是悲傷成了異己。你對抗得越厲害,這個悲傷就成為越重要的異己,并最終體現在你的人格上,甚至身體上。
憤怒、恐懼、嫉妒等一切情緒都是同樣的。美國心理學家肯·威爾伯的妻子患了乳腺癌而去世,她生前說,她意識到,癌癥的根源之一就是被她壓制的憤怒等負面情緒。本來,她試圖消滅它們,但最終,她與它們一同被消滅。
體驗就是我們自身。羅杰斯說,所謂的“自我”就是一切體驗的總和??死锵D悄绿岣粗禺斚?,他說,當你悲傷時,你最值得做的就是和悲傷融為一體。其實,本來就是一體,這一刻,我就是悲傷,悲傷就是我,但我們總以為,除了悲傷外還有一個“我”,這就制造了分裂。
無數人會說,活在當下。但很少有人知道活在當下是什么意思。這個意思就是,當下這一時刻產生的感覺、情緒和情感,就是當下的唯一。如果你這時腦子里還生出了一個“我”的概念,那么,你就是沒有活在當下。所謂的“我”,其實就是過去的一切體驗的殘留。如果你執著于這個“我”,你說“我悲傷”,這時你就和悲傷有了距離,悲傷就不再是治療性的力量,悲傷就不再是天籟之音,悲傷就似乎成了破壞性的力量。
但是,不是悲傷破壞了“我”,而是“我”破壞了悲傷。
所以說,憂傷、憤怒、焦慮、嫉妒等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我們試圖消滅它們,我們視它們為失序,我們由此想控制,以為控制的局面就是秩序。其實,真正的秩序是自由,是順其自然,是活在當下。
這是一個很簡單但又似乎很難懂的道理,因為我們太多時候是抱著“我”以及“我”所產生的控制感。
對抗痛苦才是痛苦主源
通常,當下所產生的痛苦都是對現狀的抗拒,也就是無意識地去抗拒本然(what is)的某種形式。從思維的層面來說,這種抗拒以批判的形式存在;從情緒的層面來說,它又以負面情緒的形式顯現。痛苦的程度取決于你對當下的抗拒程度以及對思維的認同程度。
——摘自德國哲人??斯亍ね欣闹鳌懂斚碌牧α俊?
思維與痛苦的關系猶如洋蔥
在北京大學讀研究生期間,有兩年,我陷入嚴重的抑郁癥狀態,不僅痛苦,而且還險些導致畢不了業。
這份痛苦如此沉重。對待痛苦,人們通常的辦法有三種:麻木、逃跑或對抗??傊?,他們會想各種各樣的辦法去減輕痛苦。
但我沒有和這沉重的痛苦對抗,這不是一種有意識的做法,沒有人也沒有書籍告訴我這樣做,我只是很自然而然地做到了這一點:沉入痛苦中,體會它、看著它、理解它……
兩年后,抑郁癥自然化解了,它并沒有消失,而是發酵并轉化成了另外的東西。突然間,我感覺自己對感情乃至人性的了解深了很多,似乎一下子什么書都可以看懂了,什么人的故事都可以聽懂了。
后來我研究生畢業來到廣州,先是做國際新聞編輯,2005年又轉做心理版編輯,到現在積攢了很多類似的體驗。我確信,不管一份體驗帶給我多大的痛苦,只要不做任何抵抗地沉入這份痛苦中,體會它、看著它,那么它最多半個小時后就會融解并轉化。
因為我這些體驗,也因為從其他人那里知道的遠比我更神奇的類似體驗,我也會在咨詢中這樣做。當來訪者體驗到一種痛苦并試圖對抗時,我會說,試著不對抗,試著接受它,并沉入這痛苦中。
我會覺得,“接受”這個詞都不足以描繪這種做法,因為“接受”看起來還是一種主動的行為,而任何主動的行為都是在給這份痛苦本身增加一些內容。痛苦來了,只需自然而然地感受它就可以了。
這個辦法,有時會有效得可怕,有時卻沒那么有效。后者之所以會發生,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當看到來訪者難以承受一些痛苦時,我也會擔心,所以會做一些事情,讓來訪者感覺舒服一些,暫時適當遠離一下這種痛苦。
這也是心理治療的一個經典做法,即心理醫生要根據來訪者的接受程度來處理其痛苦,或者說,讓來訪者自然而然地去展開其痛苦。一般說來,隨著來訪者與心理醫生的關系越來越牢靠、越來越信任、越來越安全,來訪者會自然而然地展現更多更大的痛苦。
這就像剝洋蔥一樣,痛苦只是洋蔥的內核,而圍繞著這個內核,一個人發展出了復雜的防御方法,也就是對抗這個痛苦的種種辦法。但因為在心理醫生那里感覺到安全,那些外層的防御方法一個個被放下,最終那個核心的痛苦——即事件發生時所產生的可怕體驗——也可以展開了,這時也就有了修復的機會。
不過,有時我總是會幻想,作為一個心理醫生,也許可以陪伴來訪者直接去面對這個內核。
痛苦與思維,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
痛苦究竟是什么?譬如,失去一個親人,這是痛苦嗎?不是。這只是一個事實,圍繞著這個事實所產生的體驗才可能是痛苦。
之所以說是可能,因為失去一個親人并不必然帶給一個人痛苦。例如古代的哲學家莊子,他在妻子逝世后鼓盆而歌。友人惠施前來吊唁,看到莊子這樣做很不滿,于是指責他說:“你的妻子和你同居,為你撫養子女,如今老死,不哭就罷了,反而鼓盆唱歌,太過分了吧?”
莊子說:“不是這樣的。她剛死時,我何嘗不悲傷?但后來想,起初她沒有生命,沒有形體,沒有氣息。而后在若有若無的自然變化中,氣息、形體、生命漸漸成形,如今她死亡,就如四季運行般自然。她已安息在大自然的房間中,我卻在旁邊大哭,這樣就顯得太不通達自然的命理了。”
不同的看法導致不同的體驗。作為一般人,我們若失去一個親人,會認為是徹底地失去這個親人,而且還認為死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所以不僅會為自己也會為這位親人悲傷。但是,在莊子看來,死和生一樣,都是“如四季運行般”的自然現象,而且他妻子也并非徹底沒有了,她反而是“安息在大自然的房間中”,那又何必瞎悲傷呢?
看法和體驗之間有著很復雜的關系。通常,我們會不自覺地認為,是事件導致了我們的體驗,例如我們會認為,是失去親人這件事直接導致了痛苦。但很多心理學理論會稱,不是事件導致了體驗,而是你對事件的看法導致了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