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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混蛋也能學佛(1)

1

“好吧,”她說,“你想不想來一次私闖民宅?”

斯蒂夫僵了許久,嘴巴張得老大。酒吧那頭,自動點唱機的肚子里傳來幾聲叮當響。有人投了一枚硬幣。他放下手中的康勝啤酒,一口未抿。她叫什么來著?克里斯蒂?卡西?

“你說什么?”最后他終于開口。這時,他總算想起了她的名字——卡蘿琳。“你在開玩笑,對吧?”

她吸了一口煙。煙頭閃亮。桌上半打油膩膩的酒杯和一小堆雞骨頭上映出煙頭的橘紅光芒。“沒有啊。我百分之百認真。”

自動點唱機嗡嗡作響。片刻后,傳來本尼·古德曼“唱,唱,唱”的強勁開頭。鼓點傳遍整個酒吧,就像某個失落的野人部落的戰斗號角。斯蒂夫的心臟突然在胸腔里狂跳起來。

“哦,好吧。你沒開玩笑。那么,你說的是一種嚴重的犯罪行為。”

她沒回答,只是看著他。

他搜索枯腸,想找點俏皮話。但他能想到的只有:

“我是個管子工。”

“你從前干過別的。”

斯蒂夫放下啤酒,瞪著她。這是真話,但她絕對不可能知道。他做過噩夢,夢中才有這一類對話。為了掩飾恐懼,他抓過盤子里最后一只雞翅,蘸了點藍芝士[9],送到嘴邊,卻沒吃。這兒的雞翅味道很妙。胡椒和醋的味道傳入他的鼻中,就像某種警告。“不行,”他說,“我得回家喂派迪。”

“誰?”

“我的狗,派迪。它是只可卡……”

她搖搖頭,“喂狗的事不急。”

轉換話題。“你喜歡這地方嗎?”他絕望地咧嘴強笑。

“挺喜歡。”她說著,指指斯蒂夫剛才讀的報紙,“這地方叫什么來著?”

“華威廳。我想是用了從前某個地下酒吧的名字?反正諸如此類。”華威廳差不多是斯蒂夫在這世上最喜歡的地方,因為它并不完全存在于這個世界。至少并不完全存在于現代世界。他讀的報紙日期是今天,但卻是七十年前的今天——那是一份舊報紙的復制品。報紙的頭條是本尼托·墨索里尼組建了新政府。還有,最近有人想辦法為“世界大賽”[10]設立了無線電轉播頻道。所有人都為此歡欣鼓舞。酒吧的老板兼酒保是個快活的女管家式的婦人,名叫卡絲,背景神秘。她在地下室存放著舊報紙的縮微膠片,從中印出復制品,擺在酒吧里,組成酒吧氛圍的一部分。

“對。”卡蘿琳抿了口啤酒,轉身面對鑲框的海報——有勞尼·強森[11],舉著小號的羅伊·埃德里奇[12],還有一張1920年左右的廣告,為十月三號和四號“非同尋常的烤海鮮”做宣傳。“這地方與眾不同。”

“沒錯,就是這里。”斯蒂夫從煙盒中搖出一支煙,又把煙盒遞給她。她拿了一支。他用火柴為二人點上煙。“這地方在禁酒令期間是歌舞廳。我想應該是合法舞廳。現在這是個私人俱樂部。我開始來這兒是因為這是附近唯一一家允許室內吸煙的酒吧,后來我就慢慢愛上了它。”

出于只有卡絲自己知道的原因,她讓華威廳逼真地重現了胡佛時代的模樣,注重細節簡直到了病態的地步。舊報紙只是開頭。這兒不準帶手機——帶了也沒用,酒吧在街底深處,手機收不到信號。卡絲在酒吧柜臺下放了一部投幣式手搖電話機,供沒有電話活不成的主顧使用。玩手提電腦的人會被趕出去。自動點唱機里的音樂都是……

“我給你一點時間考慮考慮。”她說,“我問得太突然了。女洗手間在哪兒?”

“不用考慮。回答是‘不行’。女洗手間在那邊后面。”他朝背后豎了豎大拇指,“女洗手間我沒去過,但要沖男廁所的便池,你得拉一根黃銅鏈條。我花了一分鐘才明白該怎么用。”他停了停,“你到底是誰?”

“跟你說過,”卡蘿琳說,“我是圖書館員。”

“好吧。”起先,她那一身打扮——圣誕毛衣(上面還有馴鹿)、緊身彈力自行車運動短褲、紅色橡膠雨靴,再配上20世紀80年代的暖腿套——讓他覺得這女人肯定是精神分裂癥患者。現在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好吧,他想,不是精神病人。那是什么?卡蘿琳的儀表不算精心修飾,但她不乏吸引力。而且他覺得她很聰明。一個半小時前,她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端著幾杯啤酒,問能否坐他身邊。斯蒂夫是個單身漢,唯一的牽掛只有家中的狗,回答說“當然”。兩人聊了一會兒。她不停地問他問題,有關自己的事卻語焉不詳。同時,她還用深褐色的眼睛專注地研究著他。

斯蒂夫隱隱覺得她有可能在大學工作,說不定是某種語言學家?她跟卡絲說法語,還嚇了另一個常客艾迪·胡一跳——她竟然跟他說流利的中文。跟圖書館員這一行還算對得上。他想象著她蓬頭散發、坐在搖搖欲墜的書堆當中,對著污跡斑斑的咖啡杯(里面裝著職員休息室供應的咖啡)低聲咕噥,盤算著入室盜竊的事。他咧嘴笑了,搖搖頭。不可能。

卡蘿琳去了好一會兒還沒回來。斯蒂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他一邊喝,一邊決定把自己的判斷從精神病人改為“根本不在乎穿著”。很多人宣稱自己不在乎。真正不在乎的人很少,但的確存在。

斯蒂夫的高中就有這么一個同學,叫鮑勃什么的。這家伙販毒,成功地逃到南太平洋的小島上過了兩年。回來以后變得富可敵國——兩部法拉利,老天——但他什么舊衣服都穿。他記得有一次,鮑勃……

“我回來了,”她說,“抱歉。”她的微笑很美。

“我又給你要了一瓶。”他指指她的啤酒。

“謝謝。”

他為她倒上,“請不要介意,但這太怪了。”

“什么意思?”

“我認識的圖書館員都喜歡,呃,茶和安全無害的小謎語什么的,而不是私闖民宅。”

“對。不過,我的圖書館和那種不一樣。”

“恐怕我需要進一步的解釋。”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你該不是在認真考慮私闖民宅這事兒吧?他很快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沒有。他沒想。但他好奇。

“我碰上了一點麻煩。我姐姐說你也許有我需要的解決問題的經驗。”

“我們說的具體是什么經驗?”

“民宅鎖——很普通——還有羅萊克斯警報器。”

“就這些?”他想到了他放在卡車車斗里的工具箱。當然,里面有修水管的工具:電筒,焊接劑,管鉗,扳手……但也有其他東西:電線剪,撬棍,多用計量器,還有一把小鋼尺,用來……不行。他掐斷自己的念頭。但為時已晚。他體內有某種東西蘇醒了,蠢蠢欲動。

“就這些。”她回答,“小菜一碟。”

“你的姐姐是誰?”

“她叫瑞秋。你不認識她。”

他想了想,“沒錯。我認識的人里沒有叫瑞秋的。”她肯定不是那個小圈子里的人。只有那個圈子(非常小的圈子)里的人才知道他過去的職業。“那,這個叫瑞秋的人怎么這么清楚我的事?”

“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很善于發掘秘密。”

“那,她究竟發掘了我的哪些秘密?”

卡蘿琳又點上一支煙,從鼻孔噴出兩股煙柱。“她說你對機械很在行,有犯罪前科。還說你犯過超過一百件入室盜竊案。我想她說的是一百一十二件。”

一點沒錯。盡管說的是十五年前的事。突然,他的胃揪了起來。當年他干的事——更糟的是,他當年沒干的事——一直在他的意識之上盤旋,從未遠離。隨著她一番話,這些都降落到他的意識表層,撕扯著他。“我想請你現在就離開。”他輕聲說,“拜托。”

他想一個人靜靜讀報。他想遠離21世紀,鉆進帕爾默搜捕行動[13]、老羅斯福的白宮和1929年世界經濟大蕭條中避難。

“放松。這對你有好處。”她從地板上推了一樣東西過來。他看了一眼桌子底下,發現是個藍色旅行袋。“瞧瞧里面。”

他拉住提手,拎起袋子,心中已經略微猜到里面的內容。他拉開拉鏈看了一眼。現金。大捆現金。大多數是五十和一百面值。

斯蒂夫放下袋子,推了回去,“里面有多少?”

“三十二萬七千。”她彈彈手中的煙,“左右。”

“這數字可真怪。”

“我是個怪人。”

斯蒂夫嘆口氣,“你算是把我吸引住了。”

“你愿意干了?”

“不。絕不。”佛教徒有戒律,不是施予的東西不能拿。他停了停,做了個鬼臉。去年他的報稅單上寫的收入是五萬八千美元。他的信用卡債務比這個數額稍微少點。“也許。”他又點了一支煙,“這錢可不少。”

“是嗎?應該是吧。”

“至少對我來說不少。你很有錢?”

她聳聳肩,“有錢的是我爸爸。”

“哦。”富爸爸,這就說得通了。至少一部分說得通。“你是怎么弄到——你說多少錢來著?”

“三十二萬七千美元。我去了趟銀行。錢對我來說不是問題。這些夠不夠?不夠我還能多弄點。”

“應該夠了。”他說,“我從前認識些人——很有本事的人——只要三百美元就肯干。”他滿懷希望地等著,希望她撤回自己許諾的數額,或者讓他介紹某個有本事的人。但是,兩人只是大眼瞪小眼地靜默片刻。

“我只要你。”她說,“如果不是報酬的問題,你還有什么顧慮?”

他考慮該不該向她解釋,自己是如何努力向善。他可以說,有時候我覺得我像棵新生的植物,剛剛從土里冒出芽來,正向著太陽拼命伸展。但他說出口的卻是:“我想知道你從中能得到什么好處。這是不是什么富家子弟的古怪愛好?你是不是無聊過了頭,想找點刺激?”

她輕蔑地一笑,“沒有。我的處境和無聊正好相反。”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多年以前,有人從我這兒拿走了一樣東西。珍貴的東西。”她朝他冷冷一笑,“我打算拿回來。”

“你得說詳細點兒。那東西到底是什么?鉆石?珠寶?”他遲疑一下,又說,“毒品?”

“不是那一類。是有情感價值的東西。我只能告訴你這么多。”

“為什么找我?”

“你聲譽很高。”

斯蒂夫思考片刻。卡蘿琳身后,舞池里,艾迪·胡和卡絲正在練習查爾斯頓舞[14]。他們跳得越來越好了。斯蒂夫想起了擅長某樣東西的感受。曾經,在某些圈子里,他的確有些名聲。也許還有人記得。“好吧,”他終于開口,“我想我接受。但我還有幾個問題。”

“只管問。”

“你確定我們要對付的只有最基本的民宅警報器?沒有保險柜、沒有古怪的鎖之類的?”

“我確定。”

“你怎么知道?”

“也是我姐姐說的。”

斯蒂夫張開嘴巴,想質問這種信息來源的可靠性。接著他想起,哪怕被人用槍指著腦袋,他也想不起究竟干過多少樁入室盜竊。不過,一百一十二件聽著差不多。于是他改口道:“最后一個問題。如果你要找的東西不在那兒呢?”

“錢照樣給你。”她微微一笑,俯過身來,“說不定還有獎勵哦。”她眉毛一挑,笑容中略有挑逗之意。

斯蒂夫又想了想。在她扔出入室盜竊這個炸彈之前,他倒是希望兩人的對話能朝挑逗的方向發展。可現在……“我們還是公事公辦吧。”他說,“我拿錢就夠了。你想什么時候干?”

“你接受了?”她的雙腿強健,呈古銅色,四處走動的時候,能看到肌肉在皮膚底下蠕動。

“對。”他回答,心里清楚這是個糟透頂的決定,“大概吧。”

“擇日不如撞日。”

2

斯蒂夫喜歡華威廳的另一個理由是,這地方非常干凈。擦得發亮的木頭,閃光的黃銅,彈性十足的皮革座椅(就像對你的屁股在發出友好的邀請),地上鋪著黑白相間的地磚,圖樣嚴謹得能讓歐幾里得心花怒放。

但是,只要一走出大門,氣氛就全沒了。要回到現代世界,你得爬上幾級油膩膩的水泥樓梯,才能上到大街。樓梯黑黢黢的,滿是經年的塵土,是流浪貓喜歡的墳場。樓梯拐角堆著各種垃圾:香煙屁股、快餐袋、裝了半瓶煙草末子的“達薩尼”[15]瓶子。今晚天挺冷,所以味道不算濃烈。若是夏天,爬樓梯的時候他得屏住呼吸。

卡蘿琳也不喜歡這幾級樓梯。她在門檻處穿上雨靴,等爬完樓梯又把雨靴脫掉。她的暖腿套是條紋糖果色,像一道道彩虹,過時到了極點。哎呀,我實在得問問。“你這些東西到底是從哪兒弄來的?”

“啊?”

他指了指她的裝扮。

“我住在一位女士家里。這是她放在衣柜里的。”脫掉雨靴后,她光著腳踩地。停車場的地面是碎石子鋪成的,但她踩在上面似乎渾然不覺。

“我的卡車停在那兒。”那是一輛白色的工作卡車,已經用了幾年,車門上用紅色字母印著“霍奇森水管修理”字樣。他的工具箱用的是“美迪高”[16]鎖,最好的鎖。“姑娘們喜歡這種制服卡車之類的調調。你可別太沖動哦。”太陽下山后溫度下降,他說話的時候嘴里呼出白汽。

她朝他歪過頭來,一臉困惑。

“冷笑話。別介意。”他上了司機座位。她拽著車門把手拉不開。

“卡住了?”

她緊張地笑笑,拽得更用力了。他探身過去,從里面打開門。

“謝謝。”她把雨靴和裝著三十多萬現金的旅行袋扔到車里地板上,跟“激浪”[17]瓶子、牛肉干空袋子混在一起。她在副駕駛座上盤腿坐好,雙腿壓在身下,靈活得像個八歲的孩子。

“我在后面有件備用的夾克,你要不要穿上?天挺冷的。”

她搖搖頭,“不,謝謝。我挺好。”

斯蒂夫發動卡車。卡車轟轟啟動,排氣管中噴出冷氣。最后的機會。他想,這是最后的退出機會。他覷了一眼地板。色如濃痰的黃色街燈下,他能看見一捆鈔票的輪廓從旅行袋中凸了出來。他做了個鬼臉,像吞了一劑苦藥。“你知道那房子的地址嗎?”

“不知道。”

“那我怎么……”

“出了停車場左轉,朝前開兩英里,然后……”

他抬起一只手,“先等等。”

“我們不是今晚就干嗎?”

“要干的。但我們得先談談。”

“啊,好吧。”

“你是神經敏感的人嗎?容易緊張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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