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敬的人啊,我聽好多人說,你博學多才,對各種宗教造詣尤深,所以我想向你請教,在猶太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這三者當中,究竟哪一種才算正宗呢?”
那猶太人本來就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知道薩拉迪諾是在設圈套讓他往里鉆,只要讓對方抓住一句把柄,就再也分辯不清了。所以他打定主意,在這三者之中不能偏袒哪一方而壓低另外兩方,這樣一來,薩拉迪諾就無法達到他的目的了。于是,他轉動腦筋,想了一番既得體而又穩妥的話,回答說:“我的陛下,您向我提的這個問題很有意義,要回答這問題,請允許我先給陛下講個短短的故事。”
“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我記得聽人多次講過,從前有個大富翁,家財萬貫,在家藏的許多珍珠寶石中,他最心愛的是一枚極美麗、極名貴的戒指。他想把這戒指留給子孫,成為永世的傳家之寶。于是立下遺囑,凡是得到這戒指的便是他的繼承人,其余的子女都要尊他為一家之長。得到這戒指的,要把它當做傳家寶,一代代傳下去。”
“后來,那得到這戒指的子孫也照此辦理,立下遺囑,讓下一代子孫遵守。就這樣,那戒指在不長的時間里傳了好幾代,最后落到一個人手里。他有三個兒子,個個有才有德,對父親都十分孝順,因此三人都受到父親同等的寵愛。那三個青年都知道那戒指的來歷,知道那是做家長的憑證,大家都想做家長,都無微不至地服侍那垂老的父親,好讓父親死時把戒指傳給自己。”
“那位可敬的老父對三個兒子原是同樣鐘愛,無所厚薄,因此也拿不定主意傳給誰更好。兒子們呢,自然都向他要求,他也都答應了。不過,他想,最好讓三個兒子都能滿意,于是便悄悄叫來一個技藝高超的匠人,照樣仿造了兩只戒指,造得跟原來的那只一模一樣,放在一起,只有那匠人自己勉強能分清哪一只是真的。那父親臨終時,私下把三只戒指分別給了三個兒子。父親死了,那三個兄弟都要求繼承產業,都要求做家長,彼此各不相讓,大家都拿出一只戒指來作憑證。但那三只戒指十分相像,竟分不出哪一只是真的來。究竟誰是真正的家長,這個問題始終沒有解決,直到現在仍然是個懸案。”
“因此,我的陛下,我可以說,天父賜給三個民族以三種宗教,也跟這情形是一樣的。您問我這宗教中哪一種算是正宗,大家都以為自己的信仰才算正宗。他們全都以為自己才是天主的繼承人,各自指出自己的教義和戒律來,認為這才是真正的教義,真正的戒律。這個問題就像那三只戒指的問題一樣,依然是懸而未決呢。”
薩拉迪諾聽他這么一說,就知道那猶太人已十分機警地躲避了他設下的圈套。因此他想,還是把情形如實說了吧,說明自己需要一筆款項,看看他能不能幫忙。那蘇丹講了他的需要,還告訴對方,要不是他把難題回答得如此圓滿,他本來是想如何對待他的。
那猶太人慷慨地全部應承了薩拉迪諾所需要的款項。后來,薩拉迪諾有了錢,如數還了那猶太人,另外還給了他許多極珍貴的禮物,并且把他當成朋友,時常接他進宮,當上賓看待。
第四則故事
一個小修士犯了戒律,理應受到嚴厲懲罰,他卻堂堂正正地證明,院長也犯了這個過失,因而逃過了責罰。
菲洛梅娜講完她的故事,住口不語了。坐在她旁邊的迪奧內奧知道該輪到自己,不待女王吩咐,就這樣講了起來:
多情的女郎們,如果我沒有誤解你們的意思的話,那么我們聚在一起是為了講故事消遣。因此,只要不違背這個宗旨,我認為,我們不妨講述自以為最有趣的故事——可不是嗎,我們的女王剛才也是這樣吩咐的。那好吧,剛才我們聽了猶太人亞伯拉罕遵循賈諾托·迪奇維尼的勸告,把靈魂救了回來,聽了梅基塞德怎樣運用智謀不曾落入薩拉迪諾的圈套,保全了自己的錢財,現在我不怕諸位見怪,打算講一個短故事,講明一個小修士如何逃脫了責罰,免受了皮肉之苦。
離這里不太遠有個村莊,叫做盧尼賈納,那里有座修道院,那時,教規比現在嚴,修士比現在多,其中有個小修士,血氣方剛,無論是那里的清靜、齋戒,還是夜禱,都克制不了他的情欲。一天中午,眾修士都睡了,他一個人信步溜出修道院,在附近溜達。這修道院歷來都位于僻靜之處,偏巧這天有個漂亮姑娘正在田里采集花草,那大概是某個佃戶的女兒。他一見這姑娘,心頭一陣沖動,情欲難忍。他趕忙走上前去,同她搭訕,東一句西一句地談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已發覺這姑娘也有了心意,便把她帶到自己房中,任何人都沒有發覺。
他的欲望本來就十分強烈,同她玩起來就不免十分放肆,恰巧這時院長醒來,悄悄從這小修士房前走過,聽到里面有響動,那正是兩人一起發出的響聲。那院長想看個究竟,便輕手輕腳地湊到門口去聽。一聽原來里面有女人的聲音,就想立即把門打開,可是又一想,還是用個別的辦法更好。于是就回到自己房間,等那小修士出來再說。
那年輕修士正同那姑娘玩得高興,全部心思都用在姑娘身上,但還是隱隱約約覺得外面有什么聲響,好像是有什么人的腳步聲,就從門縫里張望了一下,正好清清楚楚地看到院長正在偷聽。他一下明白了,院長已經知道了他房里私藏女人的事。他知道,這可是要遭受嚴厲懲罰的。
他雖然害怕,但在那姑娘面前卻仍然不動聲色,只在心里暗暗盤算一條脫身之計。不一會兒,他果然想出個好主意,于是就裝作和那姑娘已經玩得暢快夠了的樣子,對她說道:“我現在出去想個辦法,好讓你走的時候不被人發現。你待在這兒不要出聲,一直等到我回來再走。”
他走出房間,轉身把門鎖了,徑直來到院長面前,把他的房門鑰匙交給院長——每個修士出去時都需這樣做,然后若無其事地對院長說:“師父,今天我沒有來得及把上午砍的柴全部運回來,因此,求您允準,我現在就去樹林,好把剩下的柴都運回來。”
院長以為,他剛才在門外偷聽,那小修士還蒙在鼓里,為了把這件事搞清,就收下了他的鑰匙,準他出去。院長看那小修士走了,便考慮怎樣處置這件事:是當著全體修士的面打開房門,讓大家都清楚,免得將來執行刑罰時有人為小修士求情呢,還是先去盤問那個女人,她怎么會跑到這里的。他又想,萬一那女人是一位體面人家的太太或小姐,那最好還是不要讓她當著眾修士的面出丑。這樣一想,就決定先去看看那女人是個什么人,然后再作主張。于是,他悄悄走向那間小屋,打開鎖,走了進去,隨手把門關好閂上。
那姑娘看見進來的是個大師父,慌作一團,只怕要受到無情的責罰了,嚇得哭了起來。院長的目光在姑娘身上轉了一遍,只見她長得嬌嫩漂亮,盡管他已上了年紀,依然馬上覺得渾身熱辣辣的,好不難熬,跟那小修士方才那難忍難耐的情景沒有什么不同。他喃喃自語道:“天吶,這么好的機會,我為什么不快樂一番呢?我成天操心費神,實在夠厭的了。這個姑娘長得這么漂亮,世界上又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在這里。要是我能說動她,讓她滿足我的欲望,那我何樂而不為呢?又有誰會知道呢?任何人都不會知道的。一樁罪惡只要瞞住人的耳目,也就減輕了一半罪孽。這樣的機會可能永遠不會再有了。如果天主給了你機會,你就該抓住,這才算是聰明人呀。”
這樣一想,那院長完全改變了到這里來的本意,走上前去,和顏悅色地安慰那個姑娘,勸她不要哭泣,勸了一句又一句,終于把他那求歡的話也夾在其間講了出來。
那姑娘并非鐵石心腸,也就半推半就地讓院長高興一番。那院長呢,摟住姑娘,接連親吻,然后又同她爬上了小修士的那張床。或許是他老人家想到自己長著一身肥肉,那姑娘體質嬌嫩,擔心他那大塊軀體壓壞了姑娘,所以就沒有爬到那姑娘的胸脯之上,而是讓姑娘伏在他的福體之上,兩人高高興興地玩了好長時間。
再說那小修士,雖說是到樹林里去了,其實是在宿舍間躲了起來。他看到院長獨自進了他的房間,心中想到他的妙計十拿九穩了;聽到院長在里面把門鎖上,心里更有了把握。于是,便從那躲藏的地方出來,悄悄貼到那墻縫邊。院長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給他聽到耳際,都給他看在眼里。
過了一會兒,院長覺得同那姑娘玩夠了,便把她鎖在房里,返身回到了自己房間。不一會兒,那小修士回來了,院長還以為他是從樹林里回院,就想把他嚴厲訓斥一通,然后把他投入禁閉室,關起來,那姑娘日后就可以歸他一個人獨享了。于是,他老人家一聲令下,把那小修士傳來,板起面孔,嚴厲訓斥一通,然后吩咐把他關起來。
豈料那小修士胸有成竹地回答說:“師父,我信奉這圣貝內德托教派的時日不多,教派的大小規矩自然尚未完全了解;您教了我齋戒和夜禱,可您還沒有教給我在女人身子底下苦修的功夫。現在,您已給我做了示范,那么我愿擔保,如果您能饒恕我這一回,我以后決不敢再擅自妄為,一定按我看到的您那種樣子行事。”
那院長本來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知道這小修士不僅對他的事全知道了,而且全看得一清二楚,不覺臉紅起來。他自己也犯了同樣的罪,無顏懲罰人家,只好寬恕了小修士,還叮囑他不要把事情講出去。他們兩人私下把那姑娘悄悄放了出去。不過,他們自然又把那姑娘多次弄回修道院來。
第五則故事
蒙費拉托侯爵夫人用母雞做酒菜,再配上一些俏皮話,就打消了法蘭西國王對她的邪念。
迪奧內奧的故事起初使在座的女郎們有點兒難為情,她們的臉都有點兒紅了就是明證。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邊聽著,一邊忍不住暗暗笑起來。等故事講完,她們輕輕指責了迪奧內奧幾句,說是不該在女郎面前講這樣的故事。這時,女王轉身對坐在迪奧內奧身旁草地上的菲亞梅塔說,請她接著講一個。聽了吩咐,菲亞梅塔高興而又很嬌媚地講起來:
我很高興,在我們方才所講的幾個故事中,我們看到,機敏得體、針鋒相對的回答具有多大的力量。如果說,一個有見地的男人總是追求身份比自己高的女人,那么,審慎懂事的女人們就得善于保護自己,不讓高過自己的男人博取她們的歡心。這樣一來,美麗的女郎們,我就想到,在輪到我講的這個故事中,我想向你們表明,一位高貴的婦人,怎樣憑著見機行事和善于言詞的本領,躲過了一個有權有勢的人的進攻,叫他斷絕了那份癡心妄想。
話說蒙費拉托侯爵一向英勇善戰,十字軍遠征時,他加入教會的軍隊,成為一名旗官,出海遠征。那時,法國國王獨眼龍肋力[12]也準備加入軍隊,出國遠征。出國前,蒙費拉托侯爵的英勇善戰也傳到了肋力國王的王宮。一個騎士說,像這位侯爵和他的夫人,可真是天生一對佳偶,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對來,不僅侯爵英勇非凡,在騎士們當中十分有名,更重要的是,他的夫人論姿色,論品德,可謂蓋世無雙。這些話讓國王聽了,印象極深,甚至使這位國王的愛火立即燃燒起來,盡管他從未見過這位侯爵夫人。
因此,他決定出海遠征時不走海路,到了熱那亞再上船出海,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順路而過[13],冠冕堂皇地去見她了。他認為,她的丈夫已經出門,他一定能如愿以償。
這位國王主意已定,就立即執行,他派遣各路兵馬先行出發,自己則只帶了少數貼身隨從,直奔熱那亞而去。來到離侯爵采地約莫還有一天的路程時,他派人通知侯爵夫人,說是國王明天中午在她家里用飯。夫人是個十分聰明而又謹慎的女人,馬上欣然表示歡迎,說是國王駕到,乃是莫大的榮幸,他一定會受到熱烈歡迎。
侯爵夫人等使者一走,便尋思起來,為什么堂堂一國之尊,竟在她丈夫外出之際到她家里來呢?很快她就猜出,國王一定是被她的艷名吸引來的,是特地來看她的容貌的。
夫人是個很有見地的女人,決定好好接待這位國王,于是召集留在城里的紳士,請他們幫忙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但有一件事例外:筵席上的菜肴和飲料由她親自辦理。她當即吩咐把城里的母雞全部買來,又關照廚師,用這些母雞做出各種各樣可以款待國王的上等菜來。
第二天,國王果然駕到,侯爵夫人十分熱烈隆重地接待了他。這位國王一見夫人,只覺得她本人比他聽了騎士之話以后在心目中產生的形象還要美,還要優雅。他真是喜出望外,贊不絕口,對這個女人更加傾倒了。夫人已布置了幾間富麗堂皇的房間,請國王前往休息。休息過后,到了開飯時間,國王和侯爵夫人同在一桌用餐,國王的其余隨從,各按其職位分別在其他桌前落座。
國王桌上,菜肴一道接一道地不斷端來,杯里是種種最名貴的美酒,除此之外,還有如花似玉的夫人陪著,讓他看個夠,總之真讓他高興透了。可是盡管菜肴一道一道地送上,國王發現花樣雖然不同,卻都是母雞而已,他不免覺得有點奇怪。國王也知道,這一帶的各種野味多得不可勝數,他來之前又預先通知了侯爵夫人,她完全有足夠的時間派人去射獵。不過,盡管他心里覺得奇怪,也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了提母雞,不想多談這件事。他笑嘻嘻地向夫人問道:
“夫人,難道這里生的全是母雞,一只公雞也不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