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好,舊金山(2)
- 歲月忽已暮(張子楓、宋威龍、姜潮主演)
- 綠亦歌
- 3012字
- 2016-12-01 17:06:42
我目瞪口呆,偷偷用余光瞟了一眼,再瞟了一眼江海。他倒是面不改色,十分鎮定地蹲下身將畫紙一張張撿起來,疊好,重新放回我的畫板里。
“你要打嗎?”他又重新問了我一遍。
“打,當然打!”我點頭如搗蒜,“我贏了請我吃燒烤噢。”
發球權歸我,我有些心不在焉,屢屢出界,反手擊球的時候更是直接把球拍給揮了出去。江海很快拿到九分,他一邊拋著球一邊走到我面前:“去美國以后,再一起打球吧。”
對啊,我和江海,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呢。
我笑著同他握手,然后背著畫板走出體育館,準備好好再觀賞一遍我的母校。經過籃球場的時候,我無意間轉過頭去,看到一群少年在球場拼得火熱。正好籃球滾到我的腳邊,我彎下腰撿起來,有男孩跑到我面前,抱歉地說:“不好意思。”
我抬起頭,和顧辛烈面面相覷。
他穿著白色運動背心,看起來倒是人模狗樣的,原來我們的體育課是在同一時間上,三年來我竟然從未發現。我心情頗好,也不跟他找碴兒,只將球遞給他。
“你等等。”他接過球,轉過身將球拋給還在球場的隊友,然后又重新看著我,不知道想說什么。
“你干嗎?”我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哦,是這樣的,”他有些胡言亂語,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你今年NBA的賽季可別忘了去洛杉磯,火箭有比賽。”
我無語地看著他:“我對籃球又沒有興趣。”
“可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看《灌籃高手》嗎?”
“笨蛋,我只是為了看流川楓啦。”
顧辛烈不說話了,訥訥地看著我。他的隊友在不遠處大聲催促他。我“撲哧”一聲笑出來,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你要想看NBA的話,就來美國我們一起去看啊。”
“真的?”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說的。”
“我說的。”我點點頭。
他這才往回走,一邊走還一邊不忘辯解:“喂,我又不是非看不可。”
我站在臺階上看了一會兒他們的比賽。顧辛烈三步上籃,手腕輕輕一扣,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當當地落入籃框。我忽然想起六七年前和他一起躲在課桌下偷偷看《灌籃高手》的日子,櫻木花道不分晝夜地練習投籃,兩萬個球,最后他站在球場上,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
他叉著腰哈哈大笑:“我是天才!”
穿著初中部校服的女孩們將球場圍了個水泄不通,大聲地為顧辛烈加油。他笑著舉起手臂,同隊友們一一擊掌。
那一瞬間,我忽然有些恍惚,如果我沒有遇見江海,如果我愿意選擇一條平庸的道路,那么現在我也應該是他們中的一員,肆意地享受青春,頭頂沒有那么多的光環,也不必體會揠苗助長的痛。
我站在五月的微風中,同平行世界的自己說了一句“再見”。
然后我背著畫板,蹦蹦跳跳地回到屬于我的世界。已經是放學時間,教室里空空蕩蕩的,我驚訝地發現江海還在座位上:“你怎么沒走?”
“嗯,”他平淡地說,然后合上手中的書,“請你吃燒烤啊。”
“你在等我?”
“嗯。”
我這才想起下午打球前我那句開玩笑的“我贏了要請我吃燒烤噢”,可是我明明輸了呀。
我笑了笑,放下畫板:“好啊。”
我所選擇的那一條道路,看起來又獨孤又曲折,沒有那么多陽光和雨露,沒有那么多歡聲和笑語。可是,我側過頭看著與我并肩而行的江海,他的劉海跌入眼睛,像跌碎的月亮。
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現在的自己。
04
我奔赴美國的前一天,是個一如既往的炎熱的夏日。兩個三十寸的行李箱已經收拾整齊,裝得滿滿當當,靠在墻邊,又大又寂寞的樣子。
我心中有種忐忑的期待,又有一種難以言狀的傷感,我用透明的皮筋將劉海扎起來,看起來像是多啦A夢的竹蜻蜓。夏天的衣服都已經打包好,我翻箱倒柜才找到一件藍白條紋的吊帶衫和居家短褲。我坐在地板上,毫無形象地啃著西瓜,老爸在一邊又劈開一個遞給我,心疼地說:“多吃點,去了美國可就沒得吃了。”
我一邊機關槍一樣吐著西瓜籽,一邊回答我爸:“得了吧,美國要沒西瓜,那怎么來的watermelon(西瓜)?”
我爸瞪我一眼:“少貧嘴,美國的西瓜哪有我們這里的好吃?”
“爸,那里可是加州,四季如夏,陽光充足,水果是出了名的好吃,加州甜橙您聽說過沒?車厘子您沒吃過吧,又名美國大櫻桃,2.99刀一大袋呢!”
聽到這兒,正在對照著行李清單檢查的我媽猛然抬頭:“壞了,那加州有冬天嗎?我還給你塞了好幾件羽絨服呢!”
“有,還是沒有呢?”我眼珠子轉了轉,然后放下手中的西瓜,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等等,我問問啊。”
老媽又開始罵我:“讓你不準往身上擦手,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話!”
我吐了吐舌頭,拿起電話撥打江海家的電話號碼。這八個數字,對我而言爛熟于心都不足以形容,我可以完全不加思考地用它們做幾百種數字排列,在電話嘟了三聲后,我又猛地掛了電話。
我要是問他“加州有沒有冬天”,一定會被他認為笨死了。
于是我咬著指甲,自作主張地告訴我媽:“不用了,加州沒有冬天的。”
我媽半信半疑地打開行李箱,從里面拿出兩件羽絨服,又不放心地塞回去:“還是帶著吧,以防萬一。”
我看著那鼓鼓的兩個行李箱,嘆了口氣:“媽,不用帶這么多的。你看看你都塞了些什么,搟面杖、衣架子……還不如兩瓶老干媽來得實在。”
“都帶著吧,萬一呢,那邊東西多貴啊……”
“哪有什么萬一,什么買不到啊,飛機是有限重的,一件行李二十三公斤,超了要罰錢的。”
我媽這才不情不愿地把什么毛褲、熱水袋拿出來,我爸還在一旁慫恿我:“來,再吃一牙。”
這天和以往我家的每一天一樣,好像并沒有什么區別。
直到我媽忽然一驚一乍地站起來,跑到樓下去裝了一袋子泥土回來,小心翼翼地封好:“丫頭,我跟你說,等你到了美國把這泥拿一點出來沖水喝,就不會水土不服了。”
“媽,你知道這里面有多少細菌嗎?喝了我才會水土不服呢。”
“還貧。”我媽伸手過來打我的頭。
“媽,你別打我的頭,打笨了可怎么……”我趕忙拿雙手捂住頭,最后一個“辦”字卡在嘴邊,說不出來了。
因為我看見我媽的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來,一滴一滴,傾訴的全是她不曾說出口的愛與不舍。
這就是家,由兩個人的宣誓開始,卻隨著孩子的離去而瓦解。
我爸一聲不吭地抓了一包煙去了陽臺。
我一看我媽哭,眼圈也一下子紅了。我仰著頭,沙啞著聲音說:“媽,你哭什么,再哭就不美了。”
我媽捂著嘴哭:“美國啊,美國實在是太遠了,坐飛機都要十幾個小時,你一個人在那邊,萬一出點事,我和你爸該怎么辦啊……”
我木訥地抱著我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媽哭了一會兒,也漸漸緩和下來。我能去美國念書,我媽其實是最高興的人了,她一輩子連省城都沒出過,美國從來只在新聞聯播里聽過。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她一定獨自一人哭過好多好多次。
我就是在這樣傷感而沉重的氣氛中聽到了顧辛烈這個二缺的聲音。
顧辛烈這個人,從來都是只長身高不長腦袋的,他竟然還和小學我們坐同桌那會兒一樣,拿一個擴音喇叭在我家樓下大喊:“姜河,姜河!”
我沒好氣地踩著拖鞋沖到樓下,在我爸笑瞇瞇的目光中,一手奪過他手中的喇叭,一手捂住他的嘴,惡狠狠地瞪他:“你發什么羊癇風!”
他笑嘻嘻地沖站在陽臺上的我爸和我媽揮揮手,我這才發現,他身后停了一輛大紅色的哈雷,簡直拉風到沒朋友。我嘴角抽了抽:“你的?”
他回過頭看著我,不說話,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于是縮了縮脖子:“干嗎?”
“你怎么穿成這樣?”他哭笑不得。
我不在意地扯了扯衣擺,然后問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帶你去個地方。”
我挑挑眉,跨上他的摩托車,只聽到“突”的一聲,我們就像是風一樣飛了出去。我下意識地抓住顧辛烈腰間的衣服,他身材精瘦,皮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這樣近的距離,我甚至能看清他耳朵上有一顆痣。我隱約想到,好像好幾年前我就一直知道他有這顆痣,可是因為時間太久了,我早已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