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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木筏似乎漂得特別慢,我們漂過島尾時,差不多已是半夜一點鐘。出發前我們就打算好了,萬一遇到別的船只,我們就劃著獨木船,逃往對岸的伊利諾伊州。由于當時驚慌失措,顧不上考慮太多,我倆把獵槍、釣漁線和吃的東西都忘在獨木船里了,沒搬到木筏上。看來這是個很大的失誤。不過,幸虧一路沒有遇到別的船只。

假如那兩個男人去了島上,估計他們已經發現我生的那堆火。他們可能會整夜守在洞口等吉姆回去。不管怎么說,我倆現在離他們已經很遠了,不用擔心他們會追上來。萬一我生的那堆火沒讓他們上當,那也不是我的錯。反正我已盡力把他們騙了一次。

天邊透出一線曙光時,我們已劃到伊利諾伊州這邊的大河灣,在一座沙洲壩下靠了岸。這座沙洲其實就是一個沙丘,上面長著密密的棉樹,仿佛釘齒耙一般。我們拿斧頭砍了許多樹枝,把木筏遮蓋起來,看上去就好像是河岸凹下去一塊。

伊利諾伊州這邊,岸邊長著茂密的樹林。對岸的密蘇里州,沿岸盡是崇山峻嶺。航道是沿著密蘇里州那邊開的,我們不必擔心會遇見別人。我們整天側臥在沙洲上,眺望一只只木筏沿密蘇里州的河岸順流而下,觀看逆流而上的汽船在河中和風浪搏斗。

我把跟那個女人亂侃的話全都一五一十地講給吉姆聽。吉姆說,那個女人精明得很,要是她來搜捕我們,才不會干坐在那里盯著火堆看。他說,絕對不會,先生,她準會牽條狗來。我就問他,那她怎么不叫她丈夫牽條狗來?吉姆說,他敢打賭,那兩個男人動身前,她準會想起叫他牽狗。他還說,估計他倆肯定是到上游找狗去了,才耽誤了時間,不然我倆早就給他們抓回老鎮了,現在哪可能躺在十六七英外的沙洲上。我就跟他說,我不管他耽誤不耽誤,反正咱倆沒給他們抓住就行。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們從棉樹叢中探出頭來,東張西望,沒發現異常情況。吉姆從木筏上拆掉幾塊木板,臨時搭了一個簡陋的艙篷。這樣一來,烈日當頭或者陰雨綿綿,我們也好有個棲身之地,東西也不至于被雨淋濕。吉姆還在艙篷里鋪了地板,比木筏的表面高出一英尺多。這樣一來,毯子什么的就不會被汽船駛過激起的浪花打濕。我們還在艙篷正中,用土壘了一個五六英寸高的臺子,周圍用木框固定住,以便刮風下雨,也能生火做飯。有個艙篷擋著,別人從遠處也不會看見火光。我們還做了一個備用的槳,以便原來的槳萬一碰上暗礁什么的給撞斷,還可以替換。我們還在木筏上插了一根短木棍,把舊提燈掛在上面。每次見有汽船從上游開來,我們就把提燈點亮,免得被它撞上。看見上行的船只,我們不用點燈,除非我們的木筏漂到了所謂的“橫水域”。因為河水還沒完全退去,地勢較低的河岸仍然被水淹沒。上行的船只通常不走正常的河道,而是尋找浪小易行的水域。

第二天夜晚,我們漂流了七八個鐘頭,水的流速是每小時四英里多。我們一邊釣魚,一邊聊天,困了就下河游泳。在靜靜的大河上順水漂流,仰臥在木筏上,望著天空的群星,多少有點神圣的意味。我們不想大聲說話,也很少大笑,只是偶爾低聲暗笑。天朗氣清,當天夜里,一切太平。接下來的兩個夜晚,也安然無事。

每天夜里,我們都漂過好幾個小鎮,有的坐落在遠處黑幽幽的山坡上,只見一片燈火,不見一座房舍。第五夜,我們漂到圣路易斯鎮,仿佛整個世界燈火通明。在圣彼得斯堡鎮時,就常聽人說起圣路易斯鎮有兩三萬人,我一直不相信。直到那個寂靜的夜晚,兩點鐘時,我才看見奇妙的燈海展現在眼前。這里悄無聲息,家家戶戶都已安然入眠。

這段日子,每晚將近十點,我都要溜到岸邊的小鎮,花一毛到一毛五分錢吃頓飯,要么買點咸肉或別的東西。有時候,碰上一只不睡覺的雞,我會順手抓起來拎走。以前爹老跟我說,能有機會抓雞,就不要放過。他說你不抓,就會有人抓。還說遇到好事,讓我別忘了去干。我從沒見過爹哪天不想吃雞。不過,他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反正他也吃不起。

每天早上天亮前,我都會溜進莊稼地,“借”個西瓜,或者甜瓜,或者南瓜,或者嫩玉米棒。我爹常說,借幾個東西沒什么不好,只要你想著以后還給人家就是。可是寡婦卻說,那不過是把偷東西說得好聽一點而已,正派人不會干那種事。吉姆說,他覺得寡婦說得有道理,我爹說得也沒錯。還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先拉個清單,從中挑出兩三個東西,說好以后再不借。這樣一來,再借其他的東西,就不礙事。于是我們商量了整整一夜,一邊在河上隨波逐流,一邊努力做決定:是不借西瓜?還是香瓜?還是甜瓜?還是別的什么?天快亮的時候,我們終于圓滿解決了所有問題,決定不借沙果和柿子。在做出決定之前,我倆心里都很難過。定下來以后,心里舒坦了許多。我很高興做出這個決定。因為沙果不怎么好吃,柿子熟透,還得要等兩三個月。

我們偶爾會打一只水鳥——都是些早上起得太早,或者晚上睡得太晚的鳥。總的說來,我們日子過得很舒心。

我們在路易斯鎮尾的河上停留了四天。第五天后半夜,突然狂風大作,雷鳴電閃,大雨如注。我們躲在艙篷里,任憑木筏讓風吹雨打。電光閃處,一條大河呈現在眼前,兩岸峭壁清晰可見。不久,忽見前方一條汽船正向礁石沖去,我大喊一聲:“吉姆,你看!”話音剛落,汽船已被撞得破爛不堪。我們劃著木筏向汽船駛去。一道電光閃過,汽船清晰地展現在眼前——它已倒向一邊,只露出上層的一部分甲板。又一道電光閃過,箍煙囪的一條條索鏈清晰可見。我還看見大鐘旁放著一把椅子,椅背上掛著一頂破舊的垂邊軟帽。

到了后半夜,暴風雨仍沒停息,河面上顯得怪異神秘。見那條汽船破爛不堪,凄涼孤單,我和別的孩子一樣,突然產生了好奇心,特別想到船上去探險。我便對吉姆說:

“吉姆,咱們靠上去。”

吉姆死活不同意,他說:

“我可不想搗鼓那條破船。咱們還是就照經書上說的,別惹是生非吧。說不定船上還有看守呢。”

“看守個屁!”我說,“除了前頂艙和駕駛艙,還有什么好看守的。這樣的鬼天氣,破船隨時可能被撞得粉碎,沖到下游,你以為有人愿意冒著生命危險,看守頂艙和駕駛艙?”

吉姆無言以對,沒再吱聲。

“再說,”我說,“說不定我們能從船長住的頭等艙里拿點值錢的東西,比如雪茄什么的。我敢跟你打賭,一支雪茄就值五分錢,那就是硬幣。汽船船長都很有錢,一個月能掙六十塊。你都不知道,他們不在乎東西貴賤,想買啥就買啥。吉姆,你兜里裝上一根蠟燭跟我去。我一定要把它搜個遍。你說湯姆·索亞會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絕對不會。他把這個叫做冒險。就算剩下最后一口氣,他也一定會上那條破船。難道他不想耍耍派頭?難道他不想展現自己的男子氣概?他一定會的。湯姆·索亞要在這里就好了!你肯定會說他就是發現天國[20]的克里斯托弗·哥倫布。”

吉姆嘟噥了幾句,可還是做出了讓步。他說我倆千萬不能大聲說話,要說只能悄悄說。又一道閃電照亮破船,我倆趁機抓住它的右舷桅桿,把木筏的繩索系上。

這邊的甲板高高翹起,船上漆黑一團,什么也看不見。我們順著斜坡摸到左舷,一邊用腳摸索著朝前頂艙悄悄溜去,一邊用手摸索著避開牽索。不一會兒,我們便摸到天窗,從那里爬進船艙,又往前走了一步,來到船長室的門前。門是開著的。天啊,頂艙過道的盡頭亮著燈光!我們好像聽到有人在那里低聲說話。

吉姆低聲告訴我說,他覺得很不舒服,叫我跟他回去。我說好吧,便準備返回木筏,卻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哭泣著哀求:

“哦,伙計們,求求你倆,不要殺我。我對天發誓,絕不告發!”

另一個聲音高叫著:

“你騙人,吉姆·特納,以前你就騙人。每次分贓,你都想多占,而且就你拿得最多。你還威脅說,不給你就去告發。今天就算你求上一百遍也沒用。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算得上真是天底下最卑鄙的小人。”

吉姆已回到木筏上。我心里好奇,便留在原地,心想,湯姆·索亞要是在這,他絕不會退縮。我也不能退縮,我要看個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我手腳并用,順著狹窄的過道摸黑往前爬行,一直爬到離頂艙的側廳只隔一個船艙的頭等艙。我看見一個男人手腳被綁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的旁邊站著兩個男人,一個提著一盞昏暗的提燈,另一個拿著一把手槍,指著地上那人的腦袋。只聽他說:

“真想一槍打死你!你這卑鄙的小人,我早該要了你的命!”

躺在地上的男人嚇得縮成一團,苦苦哀求:

“哦,求求你,比爾,饒了我吧,我向你保證,絕不敢告發。”

任他怎么哀求,提燈的男人一陣獰笑,對他說道:

“你當然不敢告發,因為你從來不說實話,向你自己保證吧。”接著,他又對拿槍的人說,“聽他苦苦哀求,多么可憐!咱倆要不是趁他不備把他綁住,早就讓他給殺了。他為啥要殺咱倆?啥也不為,就因為咱倆要維護自己的權利,就是為了這個。不過,我告訴你,吉姆·特納,以后你再也別想威脅什么人!比爾,把槍收起來吧。”

比爾說:

“不,杰克·帕卡德,我要打死他,老哈特菲爾特就是讓他給一槍打死的,難道他不該償命?”

“我可不想讓他死掉,我有我的道理。”

“老天保佑你,杰克·帕卡德,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只要我活著,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躺在地上的人聲淚俱下地說著。

帕卡德不理他的話。他把提燈往衣鉤上一掛,摸黑朝我這邊走來,還招呼比爾一起過來。我拼命倒著往后爬了大約兩碼,但船身斜得厲害,一時爬不了多遠。我不想被他們逮個正著,就爬進頂層的一間頭等艙。帕卡德也摸到我待的那個船艙口。他說:

“就是這里,進來。”

他走了進來,比爾緊隨其后。不過,他們進來之前,我已爬到上鋪,躲入死角。我真后悔自己不該上這條破船。他們站在那里,手扶著上鋪護欄說著話。我看不見他們,但能聞出他們在哪,因為他們身上有強烈的威士忌酒味。幸虧我沒喝酒,即便喝了也無所謂。反正他們也聞不出我的氣味,因為我嚇得緊閉著嘴,不敢喘氣。再說,我要是喘氣的話,就聽不清他們說話。他們說得很快,聲音很低。比爾想殺特納。他說:

“他說過要告發咱倆,就肯定會去告發。咱倆揍了他,又綁他,現在就算把咱們的那份全都給了他,也不管用。我敢肯定,他一定會反咬一口,供出咱倆。你聽我的,把他干掉得了,一了百了。”

“我看也是。”帕卡德平靜地說。

“娘的,我還以為你不想殺他呢。那好,咱們現在就動手。”

“等等,我還沒把話說完呢。你聽我說,一槍打死他很簡單,不過,要干咱就干得神不知鬼不覺。我的意思是說,萬一事發,給押上法庭,套上絞索,那就不劃算了。要是用別的辦法,也能達到同樣的目的,又不至于給自己惹上麻煩,那豈不是更好?”

“那當然。可是事到如今,不殺他還能怎么樣?”

“呃,要我說,咱們到頭等艙去找找,把沒拿的東西收拾一下,搬到岸上藏起來,然后再等等看。我看不出兩個鐘頭,這條破船肯定會斷裂,被沖到下游。你明白嗎?到時他會被活活淹死的,怨不得別人,只能怨他自己命該如此。我看這要比咱們親手殺他好一百倍。我不贊同殺人,能不殺盡量不殺,殺人沒什么意思,也太缺德。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對,我看你說得很對。可是破船要是沒斷,不會被沖走呢?”

“那咱們就等它兩個鐘頭,反正已經等了。你說呢?”

“那好,咱們就先等等再說。”

他們走了,我嚇出一身冷汗,急忙離開,往前爬去。周圍漆黑一團,我壓低聲音,用沙啞的嗓子喊了一聲:“吉姆!”他回應了一聲。原來他就在我的身邊,還帶著怨氣。我說:

“快點,吉姆,現在不是磨蹭抱怨的時候,那是一幫殺人犯。咱們趕緊去找他們的小船,把它解開,讓水沖走,不然那幫家伙就會劃著小船,逃離那條破船,其中一個還會遭殃。咱們要是能找到他們的小船,他們就會全部遭殃,因為警長會把他們一網打盡。趕快!我去左舷那邊找,你到右舷那邊找。你先去木筏那邊,然后……”

“啊,天哪!木筏呢?不見了,纜繩斷了,沖走了!咱們走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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