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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張儀風云(4)

張儀原是魏人,修業的王屋山也在魏國,天下游學時首先踏勘的也是魏國,對河內河外地形自然極為熟悉。他離開秦軍營地,立即向東北方向飛馳。不消半個時辰,便到了大河南岸的茫茫草灘。時當仲秋,大河進入枯水季節,河灘齊腰深的茫茫葦草已經變黃變干,沙灘泥地,已經變成了潮濕的硬板地。戰馬飛過,彈性十足的地面非但消解了馬蹄聲音,茫茫葦草又遮掩了騎士蹤跡,莫說朦朧月色下難以發現,縱是白日,一里之外也難以覺察。張儀選的這條“時令大道”確實快捷,放馬奔馳,月到下弦之時,四人已經越過孟津渡口。又過半個時辰,便進入了虎牢山地。

虎牢山扼守大河南岸,四周多有丘陵山谷,雖然不算險峻高山,卻是林木蒼莽曲折回環。按照軍務司馬說的方位,張儀沒費力氣便找到了虎牢山東北的這條山谷。進入谷口,緩轡走馬,幽靜異常,絲毫沒有人馬跡象。

突然之間,一聲長長的狼嗥掠過了山谷。軍務司馬一撮嘴唇,立即發出三聲短促尖銳的鸮[2]鳴。叫聲方落,山道兩旁黑黝黝的小樹突然倒下,兩個長大身影倏忽冒出在馬前,低聲喝道:“東有虎牢!”軍務司馬低聲道:“西有函谷。”一個身影低聲道:“隨我來?!贝蟛较蚬戎凶呷ィ硗庖粋€身影又立即變成了黑黝黝小樹中的一棵。

拐了兩個山頭,來到一道不起眼的山谷。月色之下,但見滿山林木,卻無一頂軍帳,沒有人聲,沒有馬嘶,與尋常幽谷沒有兩樣。張儀大是疑惑,兩萬騎兵如何能隱藏在這里?尋思間已經隨著“小樹”摸黑進了一座山洞。洞口很小,洞中卻頗為寬敞,隱隱傳來一片沉重的鼾聲。

“小樹”咳嗽了一聲,沉重的鼾聲突然剎住。一個身影霍然冒出:“軍令到了么?”軍務司馬低聲道:“白山將軍,丞相到了?!薄鞍?!”對面身影輕輕地驚呼了一聲,低聲道,“騎右將白山,參見丞相!”張儀笑道:“免了免了,目下沒有丞相,只有將軍張。記住了?”

“嗨!”白山答應一聲道,“請隨我來,到亮處說話?!?

拐過幾塊巨大禿圓的山石,一縷月光灑在了洞中,在習慣了黑暗的來人眼里,倒是分外的清爽。幾個人在禿圓的石塊上坐定,一名軍士拿來了四個皮囊與一個布袋,白山道:“丞相……不,將軍張,這是虎牢泉水干牛肉,先墊補墊補了?!睆垉x搖手道:“我等與騎士一樣,自帶軍食,日后無須專供。就地取水,倒是可以享用一些。來,先痛飲一袋,虎牢山泉水甜美聞名。”四人咕咚咚飲罷,軍務司馬道:“白山將軍,上將軍有令:奇襲戰由丞相決方略路徑,你只管打仗。打得不好,軍法是問!”

“嗨!但請將軍張下令,末將主戰便是?!?

張儀笑道:“白山將軍,我來軍前,只因我對河外熟悉,并非我通曉戰陣韜略。上將軍雖有如此將令,你卻只將我看做一個鄉導。我有計策便說,若有不妥,你便不要聽。萬勿心存上下芥蒂,因而痛失戰機。老秦人本色不作假,是么?”

白山拱手慨然道:“丞相如此襟懷,末將疑慮頓消。右騎兩萬,全數郿縣孟西白子弟,打仗斷無差錯!丞相,不,將軍張但決謀略路徑便是?!?

“好!”張儀笑道,“再隱蔽一日,可有保障?”

“斷無差錯。”白山信心十足,“這道山谷是前哨,戰馬騎士都隱蔽在后面一道三面環山的絕谷。不支軍帳,不起軍炊,馬入山林喂料,人入山洞就食,再隱蔽三兩日也可?!?

“騎士軍食還可支幾日?”

“三日?!?

“游哨放出多遠?”

“周圍十五里?!?

“好!明日大睡,養足精神,往后幾日只怕想睡也沒得空了?!?

“嗨!”白山應命一聲又道,“丞相鞍馬勞頓,也請休憩。我去拿幾條軍毯?”

“不用。將軍處置軍務去,有事隨時報我便了?!?

白山答應一聲,出了山洞。張儀笑道:“睡吧,動靜越少越好?!彼娜诵断录纂写蜷_軍毯裹住身子睡了過去,片刻之間,一片鼾聲。

正當午時,秦軍大營前飛來兩騎快馬。距營門一箭之地勒馬,一人遙遙高喊:“我是聯軍特使,來下戰書,作速通報上將軍!”

“特使稍待——”秦軍寨門一聲回應,馬蹄如雨而去。片刻之后,一騎飛出營門高聲道:“特使隨我來?!痹捯袈潼c,馬頭已經回轉,帶著兩騎飛馳進了營寨。

中軍大帳空蕩蕩的,帳外只有兩名甲士,帳內也毫無肅殺之氣。兩名特使坐定,一名軍吏捧來陶壺陶碗,斟滿涼茶請特使慢飲。兩特使相顧困惑,一人昂昂道:“我等來下戰書,要見上將軍!”軍吏拱手道:“上將軍正在午眠,請稍待片刻?!币惶厥剐Φ溃骸班扪?,好灑脫了。”軍吏道:“夜受賊風,上將軍偶有小疾而已?!绷硪惶厥剐Φ溃骸岸ㄊ茄膊轱L寒,崤山寒癥可是厲害也?!避娎舭逯樀溃骸皟绍姅硨Γ埼痖e話?!眱商厥贡悴辉僬f話。

小半個時辰后,后帳傳來一陣沉重的咳嗽喘息,接著聽見腳步聲,一個身著軟甲外罩絲披風的黝黑瘦子走了出來,目光向兩人一掃,卻是炯炯有神。他緩步走到帥案后坐定:“你等便是聯軍特使?”聲音中帶有明顯的咝咝喘息。

兩特使站起,身材高大者道:“聯軍特使景余、田鋒,參見上將軍!這是我六軍統帥子蘭上將軍戰書?!避娎艚舆^戰書,抽去布封套,將一卷竹簡捧送到帥案之上。

黝黑瘦子矜持地一手展開竹簡,瞄得一眼笑道:“子蘭有古風也,下戰書,司馬錯可是頭一遭遇到,要何日決戰啊?”

“戰書寫得明白,明日決戰!”

司馬錯笑道:“既學古人,便當學像。戰書隔三,子蘭不懂么?”說著提起銅管鵝翎筆在竹簡上大書了“三日后決戰”五個大字。軍吏上前卷起竹簡,交還特使。

特使昂昂道:“我上將軍有言:天下皆云秦國虎狼之軍,我獨不懼!但受戰書,便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兩軍對陣決戰,不得施偷襲慣技!”

司馬錯哈哈大笑,嗆得咳嗽起來,咝咝喘息一陣,滿面潮紅聲音嘶啞道:“好!對陣決戰,教六國輸得心服口服?!?

“上將軍保重,本使告辭!”兩位特使赳赳大步出了中軍大帳,一陣馬蹄出營去了。

后帳轉出精神奕奕的司馬錯:“山甲將軍,虧了你這個現成病號,竟在如此兩個人物面前周旋,還行!”黝黑瘦子喘息著道:“不就兩個軍使嘛?!彼抉R錯搖頭微笑道:“一個孟嘗君,一個春申君,大人物也?!摈詈谑葑痈吲d得一跳:“哎呀!山甲病得值了!”帳中一片大笑。

子蘭的中軍大帳頓時熱鬧起來了。

孟嘗君春申君回來將經過備細一說,帳中頓時歧見紛紛。下戰書探營,原是蘇秦的主意,本意是想試探秦軍能否答應這種正面陣戰。因為楚軍的兩千輛兵車與各國二十余萬步兵,最適合列陣而戰;若能以兵車步兵列成正面大陣,兩翼輔以騎兵突襲包抄,則勝算在握。這是聯軍幕府反復商定的最佳戰法。如今帶回的消息大是令人意外:司馬錯非但答應列陣決戰,而且在三日之后;更重要的是,司馬錯似乎患了“崤山寒癥”——這是崤山狩獵山民的一種怪病,一旦染上,嗜睡厭食,月余則枯瘦如柴。若果真如此,豈非六國大幸也!使幕府魁首與將軍們驚喜的是這一點,產生分歧的也是這一點。

子蘭最是激動,主張拖延旬日,待司馬錯病勢沉重時一舉猛攻,務克全功。趙將肥義則認為,拖延下去有可能使秦軍換將,不如將計就計,就在三日后如期決戰。魏將晉鄙、齊將田間、韓將韓朋都支持肥義,認為這是萬全之法。燕國主將子之則提出驚人主張:明晚發動突然襲擊,一舉擊潰秦軍主力。子之雄辯地說了三點理由:其一,兵不厭詐,安知司馬錯不是裝?。科涠?,六國聯軍協調費力,不宜久拖而宜速戰;其三,所有事態中,只有司馬錯批回“三日后決戰”這一事實可信無誤,三日內秦軍戒備必然松弛,是聯軍戰勝的唯一機會。

經過一番激烈爭辯,誰也駁不倒子之的雄辯理由。立足司馬錯病情,顯然是一種僥幸,而且極可能上當,連子蘭也不再堅持了。從各方面看,提前突襲都是一種可行的戰法。最后,終于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認可。

“好!”平原君笑道,“司馬錯善于偷襲,今日也教他嘗嘗偷襲的滋味?!?

“噢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房陵之仇得報了!”春申君更是高興。

“別忙。”孟嘗君笑道,“戰場詭詐,我能襲人,人也能襲我,先想想自己的軟肋為是?!?

“孟嘗君所言極是?!碧K秦道,“六軍之要,在于糧道。敖倉到六軍營寨一百余里,每日都有輜重車隊在道,信陵君以為安全否?”

信陵君沉吟有頃道:“晉鄙將軍拖后,為的就是護衛糧道。再說,敖倉之西是虎牢要塞,虎牢之西我營寨連綿,此等重地,應當沒有險情?!?

“也是。”平原君道,“若是六國分頭運糧,道路遙遠,防守拉開,難保不失。如今糧道只有一條,且敖倉乃魏國根本,不說晉鄙大軍,敖倉令的軍營還有五千鐵騎。再說函谷關到敖倉兩百余里,險道要塞均有防守,秦軍根本無路可走?!?

“背后如何?”蘇秦問,“從河內南下不行么?”

“武安君多慮了?!彼貋砉蜒缘臅x鄙道,“河內南下只有兩個渡口:孟津渡口乃周室洛陽要塞,我軍也近在咫尺;白馬渡口乃衛趙水道,歷來是趙國重兵守護,斷無差錯?!?

“噢呀,南邊更不可能,除非秦軍插翅飛過三川,再飛過韓國了?!?

“如此便好!”蘇秦拍案,“子蘭將軍,你下令了。”

子蘭興奮地升帳發令:齊韓趙三國步兵以田間為將,分三路夜襲秦軍大營;燕齊楚三國騎兵以子之為將,在秦軍大營外兩翼截殺;其余楚國大軍由子蘭親自統領,在正面的廣闊地帶封堵秦軍;信陵君與孟嘗君率領精銳步兵五萬,趁亂抄后,攻下函谷關;里外左右,四面夾擊,務求一舉殲滅秦軍主力。蘇秦坐鎮幕府,記功督察。

幕府五魁與將軍們掂量一番,都覺得這是一場很有氣勢的大戰,盡皆贊同。于是立即各自回營,準備明晚突襲大戰。

太陽剛剛到得山巔,山谷中幽暗下來。

午后,張儀醒了過來,用短劍劃開一張干面餅,再塞進一大塊醬干牛肉,狼吞而下,再灌了半袋山泉水,頓時精神抖擻。召來白山與軍務司馬,三人躲在山洞角落又是畫又是說,整整折騰了一個時辰有余。白山與軍務司馬不熟悉河外之地,隨軍的兩個鄉導也只能在你說清地名后準確帶路,不會完整地將虎牢、敖倉方圓百里的地形描述出來,更不會畫圖描述。而對于一個率領兩萬騎兵,要完成一場大奔襲的將軍來說,完整地熟悉地形道路之間的關聯是極為重要的。張儀與白山說得幾句,立即覺察出這個致命弱點,于是不厭其煩地從當下所在的山谷畫起,詳細解說了所有山頭、河流、大路、小路的關聯,又教白山多次復述演練,大費了一番工夫。虧了白山是郿縣白氏世家子弟,家道雖在商鞅變法時中落,卻也識文斷字頗有天賦,總算確定無誤地弄清了這一帶地形道路的全貌。

說完地形又議戰法。白山的主張很簡單:找到地方猛攻而入,燒了糧庫便撤。張儀笑道:“如此只能騷擾六國聯軍,可惜了兩萬鐵騎。聽我說……”張儀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末了笑問:“如何?說實話了。”話未落點,白山跳了起來連叫:“好好好!聽丞相的,兄弟們人人立功!”嬴華緋云被驚醒過來,聽得軍務司馬一番學說,高興得立即吃喝收拾,做好了夜襲準備。

天一落黑,白山下令收攏游動步哨。山林中長長的三聲狼嗥之后,白山帶著張儀一行出了山洞,拐過兩個山頭,進入了一道長長的峽谷。白山低聲道:“丞相,這是一面谷,只有這一個出口?!睆垉x一路打量,只見這山谷越走越寬,最里面竟是一片環山盆地,山坡上的林木在黑夜里一片黝黑。

張儀笑道:“人馬都在山坡密林中?”

白山道:“正是。下令集中。”

“且慢。”張儀猛然想到一件事,向白山低聲交代了幾句。白山高興得連連點頭:“這樣好!弟兄們一定更起勁?!闭f罷兩手搭上腮邊,頓時一聲虎嘯在山谷回蕩開來。接連三聲虎嘯,山坡密林中黑影連串成片地擁下,輕微急促的腳步聲在谷中像連綿細雨落在了無邊荷塘。片刻之間,谷地中聚集起兩個巨大的騎士方陣,沒有絲毫的人喊馬嘶。方陣列定,軍吏將張儀四人的戰馬牽了過來。張儀一看,馬口銜枚,馬蹄裹布,鞍轡也都固定得緊趁利落毫無聲息,不禁對秦軍鐵騎油然生出一種欽佩。

白山走馬陣前低聲喝道:“各千夫長,下傳全體騎士:今夜奇襲,由丞相親自領軍!”回身便道,“敢請丞相訓示全軍?!睆垉x走馬前出,低聲道:“下傳全體騎士:此戰關系秦國存亡,務求大勝,人人立功!張儀決與全軍共榮辱!”話音落點,騎士方陣一片低沉激昂的轟嗡聲,瞬間又恢復了肅靜。

“左陣一萬,隨丞相先行!右陣一萬,隨我押后!”

白山軍令一發,張儀揮手號令:“左陣出動!”腳下輕觸馬鐙,那匹“黑電”便無聲地飛了出去。但見朦朧月色下,黑色方陣流水般涌出了峽谷。

出得虎牢山地,張儀仍然上了大河南岸的時令大道,從茫茫葦草灘直向東北而來。大約小半個時辰后,白山的一萬鐵騎也在時令大道尾隨飛馳。行三十余里后,張儀前軍折向東南,進入鴻溝堤岸下的谷地,從鴻溝北岸的護渠荒田疾進。白山的后軍則繼續馳向東北。

秦軍的襲擊目標是敖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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