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商系列(全六冊)
- (美)丹尼爾·戈爾曼 理查德·博亞茲 安妮·麥基
- 11421字
- 2019-01-03 19:39:51
第七章
同理心的根源
回到我們此前介紹過的加里的案例,那位患有“述情障礙”的出色的外科醫(yī)生,他不僅對自己的感受毫無察覺,對未婚妻艾倫的感受也無動于衷,這讓艾倫飽受困擾。和大多數(shù)述情障礙者一樣,加里沒有同理心,也難以體察他人的心理。艾倫說起自己的情緒很低落,加里卻不會產(chǎn)生同情;如果艾倫說起愛,他就改變話題。加里會對艾倫所做的事情進行“有幫助的”評價,但他卻沒有意識到他的評價會讓艾倫感覺受到打擊,而不是幫助。
同理心的基礎是自我意識,我們對自身的情緒越開放,就越善于理解情緒。像加里這種述情障礙者,他們不清楚自身的感受,對于他人的感受更是一無所知。他們是情緒的失聰者。情緒的音調(diào)與和弦交織在人們的言語和行動中,比如言之鑿鑿的聲調(diào)、姿態(tài)的變換、別有深意的沉默或泄露秘密的顫抖,這一切他們渾然不覺。
述情障礙者不僅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如果別人向其表達感受,他同樣也會感到困惑。無法接收他人的感受是情緒智力的一個重大缺陷,也是人生的悲慘失敗。從根本上說,關懷起源于情緒的協(xié)調(diào)性,起源于同理心。
同理心,即了解他人感受的能力,在人生的很多競技場上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從銷售和管理到談情說愛和養(yǎng)兒育女,再到同情關愛和政治行動。沒有同理心會產(chǎn)生嚴重的后果,比如在精神病罪犯、強奸犯和孌童犯身上就看不到同理心。
專家導讀
同理心就是了解他人感受的能力,它在人生的很多競技場上都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從銷售和管理到談情說愛、養(yǎng)兒育女,再到同情關愛和政治行動。沒有同理心會產(chǎn)生嚴重的后果。
人們用言語表達出來的情緒很少,情緒更多的是體現(xiàn)為其他信號。憑直覺感知他人的感受,關鍵在于理解非言語信息的能力,比如聲調(diào)、姿勢、面部表情等。哈佛大學心理學家羅伯特·羅森塔爾及其學生對人類非言語信息的理解能力進行了一項大型研究。羅森塔爾設計了旨在測試同理心的非言語敏感性測驗(Profile of Nonverbal Sensitivity, PONS),他讓人拍下一位年輕女性表達各種感受的系列錄像,比如厭惡或母愛等,后來又增加了妒忌的憤怒、請求原諒、表達感激以及引誘等畫面。經(jīng)過精心剪輯,錄像的每一組畫面被系統(tǒng)地屏蔽了一種或多種非言語傳播渠道,比如把某些畫面的聲音抹掉,把面部表情之外的其他線索全部去除,或者畫面只展現(xiàn)肢體動作等,因此受測者只能根據(jù)某一特定的非言語線索來辨別錄像中人物的情緒。
研究者測試了美國及其他18個國家的7 000位人士,能夠根據(jù)非言語線索理解情緒的好處包括:更善于調(diào)節(jié)情緒,更受人歡迎,更加外向,同時還更加敏感。一般而言,女性的同理心要強于男性。在為時45分鐘的測試中表現(xiàn)有所改善的人——說明他們擁有學習同理心的天賦——與異性的關系更加親密。同理心還能促進愛情生活,這一點也不奇怪。
與情緒智力的其他要素一樣,同理心敏感度測試的分數(shù)與SAT、智商測試或成績測試的分數(shù)只存在偶然的聯(lián)系。專為兒童設計的特殊非言語敏感性測驗同樣證實了同理心獨立于學業(yè)智力。總共有1 011名兒童參加了這項測驗,那些具有解讀非言語情緒能力的兒童,是學校里最受歡迎的人,同時也是情緒最穩(wěn)定的人。盡管他們的平均智商并不比那些不擅長解讀非言語信息的兒童高,但他們的學習成績更出色。這說明掌握同理心技能有助于課堂學習效率的提高(或單純使老師更加喜歡他們)。
言語是理性腦的模式,而非言語是情緒腦的模式。如果一個人說的話與他表現(xiàn)出來的聲調(diào)、姿勢或其他非言語方式不一致,那么他真實的情緒在于他說話的方式,而不在于他說話的內(nèi)容。傳播學研究的一個經(jīng)驗法則是90%或以上的情緒信息是非言語的。非言語信息——聲調(diào)里的焦慮、快速動作中所包含的怒氣,通常會被對方下意識地接受,沒有特別留意信息的本質(zhì),只是心照不宣地接受并回應。我們在這方面的能力,即同理心的技能,基本上也是心照不宣地學會的。
同理心的發(fā)展
9個月大的侯普看到另一個寶寶摔倒了,侯普的眼淚奪眶而出,爬到媽媽懷里尋求安慰,好像摔疼的是她自己。15個月大的邁克爾用自己的泰迪熊玩具安慰哭泣的小伙伴保羅。保羅還是哭個不停,邁克爾又找來了保羅的安全毯給他依偎。寶寶們充滿同情和關懷的小舉動是他們的媽媽觀察到的。在一項研究中,媽媽們接受訓練,負責記錄自己寶寶的同理心行為。這項研究的結果表明,同理心的根源可追溯到嬰兒期。幾乎從出生起,嬰兒如果聽到別的嬰兒在哭,他們也會感到不安。有人把嬰兒的這種反應看做同理心的萌芽。
發(fā)展心理學家發(fā)現(xiàn),嬰兒甚至在充分意識到自己相對于他人是獨立的個體之前,就會為同情而苦惱。在出生幾個月后,嬰兒對周圍人的不安會作出反應,好像自己遇到不安一樣,看到別的嬰兒流淚自己也會哭。長到一歲左右,嬰兒開始意識到不幸不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而是發(fā)生在他人身上,不過他們對如何反應仍然感到困惑。比如紐約大學的馬丁·L·霍夫曼(Martin L.Hoffman)研究發(fā)現(xiàn),一歲大的嬰兒會把自己的媽媽叫過來安慰哭泣的小伙伴,而沒有意識到小伙伴的媽媽此刻也在房間里。嬰兒的困惑還表現(xiàn)在,年僅一歲的他們還會模仿他人的困擾,這也許是為了更好地理解他人的感受。比如,如果看到別的寶寶手指受傷,他們可能會把自己的手指放進嘴里,看自己是不是也受傷了。有個寶寶看到自己的媽媽在哭就去抹自己的眼睛,盡管他的眼睛里并沒有淚水。
嬰兒的這種行為被稱為“動作模仿”(motor mimicry),“同理心”的原始含義就是“動作模仿”。“同理心”一詞由美國心理學家E·B·蒂奇納(E.B.Titchener)在20世紀20年代最早使用。同理心現(xiàn)在的意義與其最初從希臘文“empatheia”轉(zhuǎn)化為英文時的原意稍有不同。“empatheia”意為“感受到”,美學理論家最初用它來形容感知他人主觀體驗的能力。蒂奇納提出,同理心起源于一種對他人困擾的身體模仿,個體通過模仿引發(fā)相同的感受。他用“同理心”與“同情心”進行區(qū)分,同情心是指對別人的遭遇感到同情,但并沒有體會到和別人一樣的感受。
專家導讀
同情心是指對別人的遭遇感到同情,但并沒有體會到和別人一樣的感受。同理心起源于一種對他人困擾的身體模仿,個體通過模仿引發(fā)相同的感受。
大約兩歲半的時候,動作模仿現(xiàn)象從嬰兒身上消失了,此時他們意識到他人的痛苦與自己的痛苦是不同的,而且能夠更好地安慰他人。一位媽媽的日記中記錄了一個典型的事件:
鄰居家的寶寶哭了……珍妮走過去,想給他一些曲奇餅。她圍著他團團轉(zhuǎn),自己開始哭起來。然后她試圖撫摸他的頭發(fā),但被他撥開了……他自己慢慢平靜下來了,但珍妮仍然很擔心。她一直遞給他玩具,輕輕拍他的頭和肩膀。
在這個階段,幼兒對他人情緒不安的敏感性開始出現(xiàn)分野,有些孩子像珍妮那樣感覺敏銳,有些孩子則遲鈍一些。美國國家心理健康研究所的瑪麗安·拉德卡–雅羅(Marian Radke-Yarrow)和卡洛琳·贊–韋克斯勒(Carolyn Zahn-Waxler)進行的系列研究發(fā)現(xiàn),同理心出現(xiàn)差異主要與父母如何約束孩子有關。比如父母要求孩子特別注意他們的錯誤行為對他人造成的困擾,“看看你讓她多難受”,而不是“你真淘氣”。研究者還發(fā)現(xiàn),觀察其他人在面對別人的困擾時如何反應也會影響同理心的塑造。通過模仿自己看到的東西,兒童同理心反應的知識體系得到了發(fā)展,尤其是懂得了怎么幫助受到困擾的人。
善于協(xié)調(diào)的孩子
莎拉在25歲那年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馬克和弗雷德。她覺得馬克更像她,而弗雷德更像爸爸。莎拉的印象也許無形中導致她用不同的方式對待雙胞胎,影響既顯著又微妙。在雙胞胎3個月的時候,莎拉常常讓弗雷德盯著她看,如果他轉(zhuǎn)過臉去,莎拉會試圖再次抓住他的目光。這時候弗雷德會更加斷然地轉(zhuǎn)過臉去。而一旦莎拉看別的地方,弗雷德就會回過頭來看她,追逐和躲避的循環(huán)再次開始了,這種把戲常常把弗雷德弄哭。但對馬克,莎拉幾乎從來不像對待弗雷德那樣故意進行眼神接觸。相反,馬克可以隨心所欲地中斷眼神接觸,莎拉從來不追逐他的目光。
這種舉動看似無足輕重,但卻意味深長。一年之后,弗雷德明顯比馬克更膽怯,依賴性也更強。他表達恐懼的方式是中斷與他人的眼神接觸,就像他3個月時對待他媽媽那樣,低頭把臉轉(zhuǎn)過去。但馬克會直接看別人的眼睛,如果他想中斷眼神接觸,他就會微微向上抬起頭,然后轉(zhuǎn)到一邊,帶著勝利的微笑。
這對雙胞胎和他們的母親參與了康奈爾大學醫(yī)學院心理學家丹尼爾·斯特恩(Daniel Stem)的研究,他對他們的行為進行了細致的觀察。斯特恩對父母與孩子之間瑣碎、重復的互動非常入迷,他相信情緒生活最基礎的經(jīng)驗就是在這種親密的時刻建立起來的。親子互動最關鍵的時刻是讓孩子知道他們的情緒會被待之以同理心,會為人所接受并得到回應,斯特恩將這個過程稱為“協(xié)調(diào)”。雙胞胎的媽媽與馬克協(xié)調(diào)一致,但與弗雷德的情緒卻不同步。斯特恩認為,親子之間無數(shù)次重復的協(xié)調(diào)一致或者不相協(xié)調(diào)的時刻,塑造了孩子成人以后對親密的人際關系的情感期望,這種影響也許比童年期重大事件的影響更加深刻。
專家導讀
母親與孩子情感協(xié)調(diào)可以培養(yǎng)孩子的同理心,這對孩子情感的培養(yǎng)很關鍵,可以使他在成年后具有飽滿的情感,減少冷漠。
協(xié)調(diào)發(fā)生在無聲無息之際,它是人際關系變奏的組成部分。斯特恩把母嬰相處場景拍攝成幾個小時的錄像,進行了細致入微的研究。他發(fā)現(xiàn),媽媽通過協(xié)調(diào)讓寶寶知道她明白寶寶當前的感受。比如寶寶發(fā)出高興的尖叫,媽媽通過輕輕搖晃、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或者配合寶寶的叫聲發(fā)出相應的聲調(diào),以此來肯定寶寶的快樂。又如寶寶晃動撥浪鼓,作為回應,媽媽迅速搖晃起來。在母嬰互動過程中,來自媽媽的肯定信息與寶寶的興奮水平不同程度地互相呼應。微妙的協(xié)調(diào)讓嬰兒確認他的感受得了情緒回應,斯特恩發(fā)現(xiàn),媽媽與寶寶互動時,大約每分鐘就會向?qū)殞毎l(fā)出回應的信息。
協(xié)調(diào)與簡單的模仿有很大的差異。斯特恩告訴我:“如果你只模仿寶寶,僅僅說明你知道他的行為,而不是他的感覺。要讓寶寶知道你能夠體會他的感受,你必須用另一種方式回應寶寶的內(nèi)在感受,這時寶寶就會知道他得到了理解。”
在成年人的生活中,與母嬰之間親密的協(xié)調(diào)最為接近的也許是做愛。斯特恩寫道,做愛“包含了感受對方主觀狀態(tài)的體驗:共同的欲望,一致的意圖,同步轉(zhuǎn)變喚起的相互狀態(tài)”。愛侶之間反應同步一致,心領神會,和諧融洽。做愛的至高境界是同理心的一種相互行為,而最糟糕的做愛則缺少情緒的相互性。
不協(xié)調(diào)的代價
斯特恩認為,嬰兒從反復的協(xié)調(diào)開始發(fā)展出一種感覺,即他人可以并愿意分享自己的感受。嬰兒大約在8個月的時候產(chǎn)生這種意識,他們開始意識到自己與他人是分離的,生活中親密的人際關系繼續(xù)塑造他們的認知。父母與孩子不協(xié)調(diào)的影響非常嚴重。在一個實驗中,斯特恩要求媽媽們故意對寶寶要么過度反應要么毫無反應,而不是與他們協(xié)調(diào)一致,結果寶寶們立刻變得絕望和困擾。
專家導讀
如果孩子的情感受到不協(xié)調(diào)的回應,他們就會回避表達情緒,也不再會感受到別人的情緒,更不會恰當?shù)匕亚榫w用于人際關系。然而,不恰當?shù)幕貞强梢孕迯偷模@需要時間和方法,包括關系治療和心理治療。
父母與孩子之間缺少協(xié)調(diào)的時間如果過長,孩子的情緒就會受到極大的負面影響。如果父母對孩子的特定情緒,比如歡樂、淚水、擁抱的需要等,一直沒有表現(xiàn)出同理心,孩子就會開始回避表達,甚至可能不愿意再感受相同的情緒。由此可以推測,孩子將會慢慢停止把這些情緒用于親密的人際關系,如果孩子在童年期感受一直被忽略的話尤其如此。
同樣的道理,兒童可能會養(yǎng)成負面的情緒,這取決于他們獲得哪些情緒的回應。即使是嬰兒也能“捕捉”情緒,比如3個月大的嬰兒,如果媽媽患上抑郁,相對于其他嬰兒,他們在與媽媽玩耍時會反映媽媽的情緒,表現(xiàn)出更多的憤怒和悲傷,以及更少自發(fā)的好奇心和興趣。
在斯特恩的研究中,有位媽媽經(jīng)常對寶寶的活躍水平不作回應,寶寶最終就會變得消極被動。斯特恩指出:“被媽媽這樣對待的嬰兒明白了,我興奮的時候不能讓媽媽感到同樣興奮,所以我還是不要嘗試了。”不過“修復”關系還是有希望的:“生活中的人際關系,比如與親戚朋友的關系,或在心理治療過程中產(chǎn)生的關系,會繼續(xù)塑造個體人際關系的運行模式。一時的不平衡可以在后來得到矯正,這是一個持續(xù)一生的過程。”
有多種心理分析理論認為,人際關系治療的實質(zhì)是提供情緒矯正,即對協(xié)調(diào)的修復。一些心理分析理論家用“鏡像”一詞描述治療師理解病人的內(nèi)心狀態(tài)并對病人進行回應的過程,如同善于協(xié)調(diào)的母親與寶寶之間的互動交流。情緒的同步性心照不宣,而且難以為意識所察覺,但病人可能會產(chǎn)生被人深深地認同和理解的感覺。
專家導讀
情緒忽略會削弱同理心,童年期缺少協(xié)調(diào)的情緒代價非常大。遭受情緒虐待的兒童對他人的情緒會變得極度戒備,成年之后很善于感知他人的感受,但是會情緒緊張,喜怒無常。
童年期缺少協(xié)調(diào)的情緒代價非常大,會對兒童的一生產(chǎn)生影響。對罪行最嚴重的暴力罪犯的研究表明,與其他罪犯相比,他們早期生活的一個特征是被迫輾轉(zhuǎn)于不同的收養(yǎng)家庭,或者在孤兒院長大——他們的生活經(jīng)歷決定了他們的情緒受到忽略,幾乎沒有獲得協(xié)調(diào)的機會。
情緒忽略會削弱同理心,而強烈、持續(xù)的情緒虐待,比如殘忍可怕的威脅、人格侮辱及尖酸刻薄,會導致一種可悲的結果。遭受情緒虐待的兒童對他人的情緒會變得極度戒備,這是受到精神創(chuàng)傷后對預示著威脅的信號的一種警覺。這種對他人感受強迫性的關注常見于心理受虐待的兒童,他們成年之后會情緒緊張,喜怒無常,有時還會被診斷為“邊緣型人格障礙”。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非常善于感知他人的感受,他們在童年期曾遭受情緒虐待的情況很普遍。
同理心的神經(jīng)病學
和神經(jīng)病學的情況一樣,研究同理心大腦基礎的最早線索來自古怪離奇的病例報告。比如1975年的一份研究報告分析了幾個額葉右側(cè)區(qū)域受到損傷的病人的案例,病人出現(xiàn)了離奇的退化,盡管他們完全明白別人的話,但他們不能根據(jù)別人的聲調(diào)理解情緒的信息。挖苦的“謝謝”、感激的“謝謝”以及憤怒的“謝謝”對他們而言意思完全一樣。與此相對的是,1979年的一份報告提到了右半腦其他區(qū)域受損的病人,他們在情緒知覺方面存在完全不同的缺陷。這些病人不能用聲調(diào)或姿態(tài)表達自身的情緒。他們知道自己的感覺,但表達不出來。不同的研究者指出,所有這些大腦皮層區(qū)域都與邊緣系統(tǒng)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
加利福尼亞理工大學精神病學家萊斯利·布拉澤斯(Leslie Brothers)在一篇關于同理心生物學的研討論文中,對上述研究進行了文獻回顧。布拉澤斯介紹了同理心神經(jīng)病學的發(fā)現(xiàn)以及對動物進行的比較研究,他指出杏仁核及其與視覺皮層的聯(lián)結區(qū)域是形成同理心的關鍵大腦回路的一部分。
很多相關的神經(jīng)病學研究以動物尤其是非人靈長類動物為受測者。靈長類動物的同理心(布拉澤斯喜歡把同理心稱為“情緒溝通”)不僅是一種趣聞逸事,而且通過實驗得到了證實。首先,研究者在恒河猴一聽到某種聲音的時候就對它們進行電擊,訓練它們害怕這種聲音。然后,教它們學會避免電擊,一聽到這種聲音就推動杠桿。接下來,這些猴子被成對放到獨立的籠子里,兩只猴子唯一的溝通渠道是閉路電視,它們能通過電視看到對方的臉。研究者只讓第一只猴子聽到可怕的聲音,第一只猴子的臉上出現(xiàn)了害怕的表情。這時第二只猴子通過電視看到了第一只猴子害怕的表情,于是推動杠桿避免電擊。猴子的行為如果不是出于利他主義,就是出于同理心。
專家導讀
病理學和生物學實驗揭示,同理心是天生的。
在證實非人靈長類動物能夠根據(jù)同伴的面部表情理解其情緒之后,研究者把長而尖的電極棒小心地刺進猴子的大腦。電極棒可以記錄大腦視覺皮層和杏仁核單個神經(jīng)元的活動。結果顯示,猴子看到同伴的表情時,有關信息首先激起視覺皮層神經(jīng)元的反應,然后才是杏仁核的神經(jīng)元。這條通道正是信息喚起情緒的標準通道。不過令人意外的是,研究者還監(jiān)測到某些視覺皮層神經(jīng)元只對特定的面部表情或姿勢作出回應,比如帶有威脅的血盆大嘴、因為害怕而扭曲的面部或者馴服的蜷縮。這些神經(jīng)元與同一區(qū)域辨別熟悉面孔的其他神經(jīng)元有所不同。這也許表明造物主從一開始就為大腦設計了對特定的情緒表達作出回應的機制,也就是說,同理心是天生的。
布拉澤斯指出,關于杏仁核和皮層的聯(lián)系被切斷的野生猴子的研究,從另一個方面證實了杏仁核–皮層通道對理解和回應情緒的關鍵作用。當這些猴子被放生回到猴群之后,它們能夠應付一般的任務,比如填飽肚子和爬樹。不過這些可憐的猴子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對同伴作出情緒回應。盡管別的猴子善意地靠近它們,它們還是會逃走,最終獨自生活,避免與猴群的聯(lián)系。
布拉澤斯認為,特定情緒的神經(jīng)元集中的皮層區(qū)域也是與杏仁核聯(lián)系最為頻繁的區(qū)域。理解情緒離不開杏仁核–皮層神經(jīng)回路,它對協(xié)調(diào)個體作出準確的回應起到關鍵的作用。布拉澤斯指出,對于非人靈長類動物,“這種機制的保命價值非常重大”。“對其他個體的靠近的覺知,會引發(fā)特定的‘心理回應’模式,而且根據(jù)對方攻擊、安靜地休息或求偶的來意迅速作出回應。”
專家導讀
如果與對方生理水平同步,同理心的準確度最高。情緒強烈時很難或者不會產(chǎn)生同理心,同理心要求個體保持足夠的冷靜,才能接受他人微妙的情緒信號。這個原理也揭示了為什么人在冷靜下來后會后悔。
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心理學家羅伯特·利文森(Robert Levenson)的研究顯示,人類同理心的生理基礎與此相似。他對已婚夫婦吵架時試圖猜測對方心理感受的現(xiàn)象進行了研究。他的方法很簡單:把夫婦倆討論婚姻家庭的某些問題(比如孩子教育、消費習慣等)的場景拍攝成錄像,并測量他們的生理反應。然后讓他們看錄像并講述自己當時的感受。最后讓他們再看一次錄像,并試圖理解對方的感受。
與配偶的生理水平同步的丈夫或妻子,同理心的準確度最高。也就是說,當對方不斷地冒汗時,他們也會冒汗;當對方心率下降時,他們的心跳也變慢了。簡而言之,他們的身體時時刻刻都在模仿配偶微妙的身體反應。在最初的互動期間,如果觀看者的生理模式只是不斷地自我重復,他們就很難揣測配偶的感受。只有在身體反應同步的情況下才會產(chǎn)生同理心。
這說明在情緒腦以強烈的反應驅(qū)動身體時,比如發(fā)火的時候,很少或者不會產(chǎn)生同理心。同理心要求個體保持足夠的冷靜和感受力,以便情緒腦接收和模仿他人微妙的情緒信號。
同理心和道德:利他主義的根源
16世紀英國詩人約翰·多恩的“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是為你而鳴”是英語文學史上最著名的詩句之一。多恩的詩句說出了同理心與關懷之間關系的核心:他人的痛苦即自身的痛苦。與他人感同身受也就是關懷他人。從這個意義上說,同理心的反面是厭惡。同理心的態(tài)度是不斷地進行道德判斷,因為道德困境會牽涉潛在的受害者:你該為了不讓朋友感情受到傷害而撒謊嗎?你該履行諾言去探望生病的朋友,還是接受最后一刻的晚宴邀請?對于沒有生命維持系統(tǒng)就會死去的病人,生命維持系統(tǒng)應該運行到什么時候?
上述道德問題是同理心研究專家馬丁·霍夫曼提出的,他認為道德的根源在于同理心,因為正是與潛在受害者——比如遭受痛苦、威脅或者貧困的人——感同身受,愿意與之分擔困苦,才促使人們行動起來幫助他們。霍夫曼認為,同理心除了與人際交往中的利他主義有直接的聯(lián)系之外,設身處地為他人考慮的力量還促使人們遵循一定的道德準則。
專家導讀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是為你而鳴”,說的就是感同身受的同理心,道德的根源在于同理心,同理心是道德判斷和行動的基礎。
霍夫曼認為,個體從嬰兒期開始就自然發(fā)展出同理心。我們知道,一歲大的嬰兒看見別人摔倒會感到困擾并哭起來。嬰兒的感受非常強烈和直接,他會把自己的手指含在嘴里,并把頭埋在媽媽的膝蓋上,好像自己受傷一樣。一歲之后,嬰兒對自己與他人的區(qū)分有了更多的意識,他們會很積極、很努力地安慰其他哭泣的嬰兒,比如把自己的泰迪熊玩具送給小伙伴。在兩歲的時候,嬰兒開始意識到他人的感受不同于自身的感受,因此他們對他人感受的蛛絲馬跡變得更為敏感,比如此時他們會認識到,對于驕縱的嬰兒,對付他們眼淚的最好辦法是不去過多地關注他們。
同理心的最高水平出現(xiàn)在童年期后期,在這個階段,兒童能夠超越當下的情景來理解困擾,并認識到他人的生活狀況或狀態(tài)也許是其長期困擾的根源。此時他們可以感受到整個群體的困苦,比如窮人、受壓迫的人以及被遺棄的人。這種理解到了成年期會演變成以希望減少貧困和不公正為核心的道德信念。
同理心在很多方面構成道德判斷和行動的基礎。其中一種是“同理心憤怒”,19世紀英國古典自由主義思想家約翰·斯圖亞特·穆勒將其形容為“報復的自然感受……出于智力以及對傷害的同情心,傷害他人也就是傷害我們”。穆勒還將其稱為“正義的捍衛(wèi)”。同理心導致道德行為的另一個事例是旁觀者代表受害者進行干涉行動。有研究表明,旁觀者對受害者的同理心越強烈,他進行干涉的可能性就越大。還有證據(jù)表明,人們的同理心水平會影響他們的道德判斷。比如德國和美國的研究表明,人們的同理心越強,就越贊成資源按需分配的道德準則。
沒有同理心的生活:孌童者的心理,反社會分子的道德觀
埃里克·埃克卡得卷入了一樁臭名昭著的罪行。身為花樣滑冰運動員托尼婭·哈丁的保鏢,他參與謀劃了對哈丁1994年冬奧會花樣滑冰金牌的主要競爭對手南希·克里根的襲擊。克里根在襲擊中膝蓋受傷,在關鍵的訓練期間只能待在場外休息。埃克卡得在電視上看到流淚的克里根,突然感到悔恨,向一位朋友透露了自己的秘密,最后襲擊者被繩之以法。這就是同理心的力量。
那些犯下慘無人道罪行的人通常缺乏同理心,因而釀成慘劇。強奸犯、孌童者以及很多家庭暴力罪犯常常存在生理的斷層線,缺乏同理心。他們無法感受到受害者的痛苦,因此會為自己的犯罪行為辯解開脫。強奸犯的辯解包括“女人其實希望被強奸”,或者“如果她反抗,她只是在欲迎還拒”。對于孌童者,“我沒有傷害兒童,只是為了表達愛”,或者“這只是愛的另一種形式”。這些自我辯解全部出自因為心理問題而接受治療的施暴者之口,他們在施暴或者準備施暴的時候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專家導讀
一個人缺乏同理心,就不會感受到別人的痛苦。
這些人在對受害者實施傷害時,同理心完全被蒙蔽了,這通常是加速他們暴行的情緒循環(huán)的一部分。我們不妨來見證一下導致兒童性侵犯等性犯罪行為的情緒發(fā)展過程。這個循環(huán)從孌童者情緒低落開始,比如他們在電視上看到快樂的伴侶會感到憤怒、沮喪或寂寞,然后對寂寞感到絕望。于是,孌童者通過幻想來尋求慰藉,他們常常幻想與孩子建立溫馨的友誼,進而演變成性幻想,最后以手淫告終。孌童者的悲傷暫時得到緩解,不過這種緩解的效果很短暫,更強烈的絕望和寂寞會卷土重來。孌童者開始考慮把幻想付諸行動,用“只要孩子身體沒有受到傷害,我就不會造成真實的傷害”和“如果孩子真的不想和我發(fā)生關系,她可以阻止我”等借口來為自己開脫。
此時,孌童者透過畸形的幻想看待孩子,而不是帶著同理心體會一個真實的孩子在這種情景之下的感受。這種情緒斷裂的特征一直體現(xiàn)在后來的整個過程,從為誘使孩子獨自一人制訂周密計劃,到對即將發(fā)生的事情進行精心預演,再到實施計劃。在此過程中,孌童者好像認為孩子沒有自己的感受,相反,他幻想孩子的態(tài)度很合作。孩子的情緒——厭惡、恐懼、討厭被忽略了。一旦孌童者注意到孩子的情緒,對他來說就會“破壞”一切。
孌童者或類似侵犯者對受害者完全缺乏同理心,這是為其設計的新治療方法的主要關注點之一。在一個最有希望的治療項目中,侵犯者要閱讀與自身罪行類似的犯罪描述,材料從受害者的角度展開敘述,令人心痛動容。他們還要看錄像,觀看受害者淚流滿面地訴說被侵犯的感覺。然后侵犯者要從受害者的角度寫下他們的罪行,想象受害者的感受。他們在治療小組里把自己寫的東西朗讀出來,然后試圖從受害者的角度回答關于侵犯的問題。最后,侵犯者要重新模擬一次犯罪行為,不過這次他們扮演的是受害者的角色。
這種治療方法叫做“觀點采擇”,設計者是佛蒙特州犯罪心理學家威廉·皮瑟斯。他告訴我,“對受害者的同理心改變了侵犯者的認知,侵犯者即使在幻想中也很難否定受害者的痛苦”,從而激發(fā)侵犯者與其邪惡的性欲進行抗爭。在獄中接受治療項目的性侵犯者與沒有接受該項目的性侵犯者相比,他們刑滿釋放后繼續(xù)實施侵犯行為的概率只有后者的一半。如果沒有同理心的激發(fā),其他的治療不會起到任何作用。
對像孌童者這種性侵犯者培養(yǎng)同理心的希望不大,對于另一類犯罪者,即精神錯亂的侵犯者(這種人近年在精神病診斷里又被稱為“反社會分子”),更是難上加難。聲名狼藉的反社會分子對最殘忍最無情的行為沒有絲毫悔恨之意。精神錯亂,即無法感受到任何同理心或同情心,或者不會受到任何良心的責備,是最復雜的情緒缺陷之一。精神錯亂者冷漠的根源可能在于他們無法進行哪怕是最淺層次的情緒聯(lián)系。最殘忍的罪犯——比如施虐成狂的連環(huán)殺手——會從受害者臨死前的痛苦中得到極大的快樂,這些人是精神錯亂者的典型代表。
精神錯亂者還善于撒謊,他們?yōu)榱说玫较胍臇|西可以信口開河,還會操控受害者的情緒,極盡譏諷挖苦之能事。洛杉磯黑幫分子、年僅17歲的法羅曾經(jīng)在駕車時隨意開槍,將一位母親和她的孩子致殘。他在描述自己的行為時驕傲多于悔恨。當時法羅和里昂·炳坐在車上,后者正在寫作一本關于洛杉磯黑幫“瘸子幫”和“血幫”的書,法羅想向他炫耀一番。法羅告訴炳,他準備給另外一輛車里的“兩個伙計一點顏色看看”。炳是這樣描述當時情景的:
開車的人感到有人在看他,向我的車瞥了一眼。他和法羅對望了一眼,眼睛突然睜大了。然后他避開了法羅的目光,向下看,看向別處。我在他眼里非常清楚地看到了恐懼。
法羅又向炳展示了他對下一輛車里的人流露的神情:
他直直地看著我,臉色陡然一變,好像在玩延遲攝影的把戲。他的臉會讓人做噩夢,慘不忍睹。他的臉告訴你,如果你迎著他的目光對視,如果你敢挑戰(zhàn)他,你最好能堅持到底。他的表情分明寫著,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不管是你的性命還是他的性命。
當然,對于犯罪這種復雜的行為,有很多看似合理的解釋并沒有涉及生物基礎。其中一種解釋是情緒技能的反常類型——恐嚇他人——在暴力社區(qū)可以用來自保,當然也可能引發(fā)犯罪。在這些情況下,同理心泛濫反而不利。事實上,有選擇地舍棄同理心在很多時候是一種“美德”,從刑訊逼供的“壞警察”到惡意收購公司股票的“黑武士”無不如此。比如,為恐怖國家服務的施暴者講述了為完成“任務”,他們怎樣學會與受害者的感受相剝離。操控的方法有很多種。
缺乏同理心更有害的一面是在對嚴重虐妻犯的研究中被偶然發(fā)現(xiàn)的。該研究顯示很多有暴力傾向的丈夫出現(xiàn)了生理異常,他們經(jīng)常毆打自己的妻子,或者用刀或槍威脅她們。丈夫施暴時并沒有被怒火沖昏頭腦,而是處于一種冷酷無情、老謀深算的狀態(tài)。他們心跳放慢而不是加速——心跳加速通常是憤怒不斷累積的表現(xiàn)。這說明他們生理上變得更加平靜,與此同時更加好斗和殘忍。他們的施暴更多的是一種精心策劃的恐怖行為,用恐怖的方法迫使妻子就范。
冷漠殘忍的丈夫有別于其他虐妻犯。首先,他們在婚姻生活之外更有可能表現(xiàn)出暴力,容易卷入酒吧紛爭,與同事和其他家庭成員吵架等。大部分虐妻者是在沖動之下對妻子實施暴力的,他們感到被拒絕或嫉妒,或者是出于被遺棄的恐懼才會怒火中燒,而老謀深算的虐妻者會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對妻子實施暴力,一旦他們開始,不管妻子做什么——包括逃跑——都會被視為對他們的反抗。
有研究精神錯亂罪犯的專家推測,這種人冷酷無情、控制欲強,缺少同理心或關懷,其根源有時是神經(jīng)缺陷。對于冷酷無情的精神錯亂者,他們的生理基礎可能表現(xiàn)為兩種形式,都與通往邊緣腦的神經(jīng)通道有關。在一個實驗中,研究者讓受測者辨認快速閃過的詞語,同時測量其腦波。詞語閃現(xiàn)的速度非常快,大約是1/10秒。大多數(shù)人對諸如“殺”這種情緒性詞語的反應明顯不同于諸如“椅子”這種中性詞。如果情緒性詞語閃過,受測者的判斷會更迅速,其大腦對情緒性詞語表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腦波模式,而對于中性詞就不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但對精神錯亂者的研究發(fā)現(xiàn),他們不會出現(xiàn)這些反應,他們的大腦不僅對情緒性詞語沒有顯示出獨特的腦波模式,而且反應速度也沒有加快,這說明他們辨認詞語的言語皮層與對詞語賦予感受的邊緣腦之間的神經(jīng)回路遭到了破壞。
從事此項研究的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心理學家羅伯特·哈爾(Robert Hare)認為,研究結果表明精神錯亂者對情緒性詞語的理解很膚淺,這是他們情感世界較為淺薄的一種反映。哈爾指出,精神錯亂者的麻木不仁部分原因在于他在早期研究中發(fā)現(xiàn)的另一種生理模式,這種生理模式同時顯示了這種人的杏仁核與相關神經(jīng)回路運行不規(guī)則的現(xiàn)象。他發(fā)現(xiàn),準備接受電擊的精神錯亂者沒有顯示出任何準備經(jīng)受痛苦的人身上常見的恐懼反應。哈爾認為,由于痛苦的預期沒有激發(fā)精神錯亂者的焦慮情緒,他們對自己的行為在未來將會受到的懲罰毫不關心。同時,由于他們本身不會感到恐懼,他們對受害者的恐懼和痛苦不會產(chǎn)生同理心或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