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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春色如愁(1)

雪樓是辛棄疾的會客場所,四周植滿梅花,典雅富麗。每到花開季節,冰作骨,玉為魂,骨清香嫩,著意爭妍,人間至美梅景,莫過于此。

滿斟綠醑留君住,莫匆匆歸去。

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風雨。

花開花謝,都來幾許?且高歌休訴。

不知來歲牡丹時,再相逢何處?

——葉清臣《賀圣朝》

宋慈見到一名老者歪倒在馬車上,以為他就是新任福建路提刑官辛棄疾,不由得心中一沉。

岳珂轉頭一看,忙解釋道:“噢,那不是辛公。辛公另外有事,并不跟我們一路。不幸遇害的那位老者是辛公的朋友。”

趙師瀅卻大約猜到了岳珂身份,訝然道:“莫非岳公子就是岳將軍的后人?”岳珂道:“正是。”

原來岳珂是名將岳飛的后人,其父岳霖是岳飛第四子。岳飛遇害時,岳霖年僅十二歲,亦被蒙冤流放。宋高宗特意下詔命將岳飛子孫與北宋奸臣蔡京、童貫家屬拘管在一處,表示岳飛也是蔡京一類的奸臣。岳霖在險惡的牢獄環境下長大,身心受到雙重摧殘,直到宋孝宗即位后為岳飛平反昭雪,他才被放出,時年三十二歲,被關押了整整二十年,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都消耗在監獄中。

岳霖獲釋后,宋孝宗在便殿召見了他,當面撫慰道:“卿家紀律,用兵之法,張、韓遠不及,卿家冤枉,朕悉知之,天下共知之。”

“卿家”即指岳飛,“張、韓”指與岳飛同時代的另外兩位名將張浚和韓世忠。這是自岳飛遇害以來朝廷首次正式承認岳飛一案是冤案,而且出自孝宗皇帝之口。岳霖稽首涕道:“仰蒙圣察撫念,故家臣不勝感激。”并只向宋孝宗提了一個要求——請求歸還宋高宗當年所賜岳飛的御札、手詔等,預備將來結集刻印出版,以鐵一般的事實證明被宋高宗稱為“奸臣”的父親的清白。宋孝宗感慨之余,詔令準左藏[1]南庫歸還。

岳飛既然正名,其子孫也各授官職。岳霖步入仕途后,在地方上多有政績。他育有三子一女,岳珂即是其第三子。

紹熙三年(1192年)十月,岳霖卒于廣州知州任上。岳珂年方十歲,獨自護送父親靈柩自嶺南北歸。岳珂生母陳氏是前宰相陳俊卿[2]之女。岳霖死后,岳家失去依靠,陳氏不得不依附于娘家。岳珂卻甚有骨氣,不肯寄人籬下,他牢記父親臨終遺囑,立誓在有生之年搜集祖父岳飛遺文修編成書,因而有志于文學,投奔到文學大家辛棄疾門下。辛棄疾憐其為忠良之后,關愛呵護有加,猶勝己子。

孫應龍這才反應過來,驚喜地大叫一聲,上前握住岳珂的雙手,結結巴巴地道:“你就是岳飛將軍的孫子岳珂?這可太好了。我……我叫孫應龍。”

岳珂道:“原來是孫壯士。你武藝很好啊。我適才從背后刺你一劍,是以為你要傷害這位小娘子,想不到原來你們認識,實在抱歉。”不及多寒暄,匆匆道:“事情緊急,稍后再說。各位,事情大概就是這樣,請你們先退到一邊,等我們擒殺了刺客再說。”撿起長劍,向岳瓔使個眼色,兄妹二人一道殺入戰團。

孫應龍尚在躊躇,猶豫要不要幫助以貪著名的辛棄疾的從人。余月月催道:“你還站著做什么?還不去幫忙?”他這才應了,揮劍殺了上去。余月月自去救治陳成父等傷者。

宋慈忙將趙師瀅拉到一邊,低聲問道:“郡主千金之軀,如何會來這種山野之地?”趙師瀅顫聲道:“我……我是專門來尋你的。”

宋慈登時一驚,忙問道:“是郡主收留華岳一事暴露了么?”趙師瀅道:“不,不是……”

她生平養尊處優,還是第一次見到眼前這種刀光劍影、廝殺連聲的場面,嚇得不輕,驚魂難定,好不容易才講清楚事情的經過——

原來趙師瀅受宋慈托付,收留了孫應龍自建寧府圜獄中劫出來的囚犯華岳,但那華岳刑傷極重,性命垂危。宋慈等三人今日天不亮就趕來武夷山洞尋找還魂草,目的就是要救治華岳。宋慈等人出發后,趙師瀅左右無事,兄長趙師槚又正好不在家,無人管束,便留下心腹婢女迎兒照顧華岳,自己則換了男子服飾,悄悄溜下庵山,趕去崇化里書坊買書,居然意外撞到一套孤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有一名青年男子同樣相中那套孤本,但比趙師瀅晚到了一步,他提出以兩倍甚至多倍價錢收購,均被拒絕。那男子遠道而來,不愿意就此舍棄,便表示愿意以隨身攜帶的一簍珍貴藥材交換孤本,內中就有三株還魂草。趙師瀅心想還魂草是能救死扶傷的神藥,當然比孤本更難得,又正好能解宋慈等人的燃眉之急,遂欣然同意以書換藥。

余月月正好走過來,聽到趙師瀅的話,全然不信,道:“還魂草何等難得,怎么可能一下子冒出來三株?那人是想騙郡主的書吧。”趙師瀅道:“不是的。那男子自己說他是大理人,藥材全是他從大理帶來,本來是預備拿去海邊跟漁民換海貝[3]的。”

余月月這才恍然大悟,道:“這就難怪了,大理多出名藥、奇藥。”趙師瀅道:“嗯。我也是這么想。拿到藥后,我就想來找你們,免得你們繼續冒險在武夷山洞尋藥。正好在拱辰橋遇到陳成父陳公子,被他認了出來。他聽說究竟后,說武夷山洞一帶山高水險,有許多野獸出沒,不放心我一個人,于是就陪我一道來這里了。”

余月月道:“那些藥呢?”趙師瀅道:“寄放在尊外祖父的醫鋪里。”

余月月吃了一驚,忙問道:“那我外公有沒有看過?”趙師瀅道:“有啊。為了穩妥起見,我特意把藥材拿給王醫師看了,他說那是真的還魂草。”

余月月驚道:“呀,郡主該不會把我出來找還魂草的事告訴我外公了吧?”趙師瀅道:“沒有沒有。月娘請放心,我知道這件事干系重大,不能泄露半點兒風聲,只說了那些藥是我用書換來的,決計半點兒沒有提月娘的事。”

余月月連連跺腳道:“你這不提跟提有什么區別?你不是大夫,手里卻有那么多珍貴藥材,我又剛好不在。我外公生性警覺多疑,一定會追問清楚的。這件事萬一暴露了,牽累了宋慈或是朱老夫子他們,可全要怪郡主。”

趙師瀅性情溫婉柔弱,從來都是被人捧在手心,忽遭余月月厲聲埋怨,不由得呆住,隨即垂下頭去,眼中淚意盈盈。

宋慈皺眉道:“月月姊……”余月月卻自己先醒悟了過來,道:“對不住,是我太性急了,郡主別怪。郡主好心冒險收留孫大哥的朋友,又趕來武夷山洞報信,這份恩情,月月是懂的。主要是我外公那脾氣,郡主不知道,他要是看到那么一簍珍貴藥材,非得想方設法弄到手不可。”

趙師瀅破涕為笑道:“這不是難事,我要那些藥材也沒什么用,就留下一株還魂草給你們的朋友,其余的送給王醫師便是。”

余月月道:“這還不是關鍵,外公他一定會刨根問底,譬如郡主自己留下的那株還魂草做什么去了,救了什么人,能否讓他看看病者,等等。還有我外公的徒弟猛哥,醫術沒學到幾分,我外公的好奇、多疑倒是一分不落地全學會了。萬一他暗中跟蹤、監視我,我就沒有機會為孫大哥的朋友治療了。”

趙師瀅歉然道:“啊,全怪我考慮不周,惹來這么多麻煩,是我不好。”

宋慈忙道:“這怎么能怪郡主呢,你全是好意。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我們自己尋到了一株還魂草,就請郡主把那簍藥材盡數送給王醫師,這樣他就再也不會刨根問底了。”

趙師瀅不敢作答,只怯生生地望著余月月。

余月月歪著頭想了想,道:“這樣也好,只怕委屈了郡主。”趙師瀅忙道:“無妨的,不過是一簍藥材而已,我留著也沒什么用。”

宋慈問道:“成父是被那些茶商所傷么?”趙師瀅道:“不是的,是被那黃衣小娘子用匕首刺傷的。”

宋慈道:“她當真是辛棄疾辛先生的女兒?”趙師瀅道:“不知道啊,應該是吧。如果不是剛才那位岳公子開口介紹,我還不知道他們幾個的名字。”

原來趙師瀅和陳成父趕來尋找宋慈幾人,預備知會意外得到還魂草的消息。二人到達小雨谷時,谷中已有二十來名茶商模樣的人在驛亭內外歇腳。時值春茶季節,建陽又是天下第一名茶建茶的產地,正是各地茶商蜂擁而至的時候。但陳成父一望之下,便覺得這些茶商有些奇怪——他們沒有攜帶什么大的行囊,雖然表面是在休息,但防身刀劍就放在手邊,個個神色緊張,不斷地往北面的谷口張望,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趙師瀅著急尋找宋慈,陳成父亦掛念好友安危,不欲多管閑事,正要往西折入武夷山洞入口時,偏偏有個茶商留意他二人,起身呵斥道:“看什么看?還不快走!”

陳成父少年時隨父在外宦游,雖然與宋慈同門,同是理學子弟,卻是性格迥異,是個慷慨豪邁之人。他見這些茶商分明是別有意圖,卻沒來由地呵斥不相干的路人,不由得心頭火起。正好這時候有個望風的茶商奔入谷中,大呼道:“來了!來了!”眾茶商遂各安其位,裝出怡然的姿態來,但還是有人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兵器,露出馬腳來。

陳成父也是個有計謀之人,他自己雖會些防身的武藝,但見茶商人數不少,且個個懷有兵刃,萬難匹敵,便假意轉身,帶著趙師瀅離開,走出一截后又躡手躡腳地折返回來,隱身在一塊大巖石后。

過了一會兒,漸有車馬聲和女子嬉笑聲傳來。谷口隨后出現了一隊人馬,領先的騎士是名不到二十歲的白衣男子,這就是辛棄疾的幕僚岳珂了。他妹妹岳瓔和辛棄疾之女辛囗騎馬跟在后面,三人正有說有笑,絲毫沒有留意到小雨谷中不同尋常的氣氛。三騎過后,是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左右有數名帶刀的黑衣侍從跟隨。再后面則是一輛牛拉的太平車[4],車上堆滿了箱子、行囊等物事。陣勢不小,旁人一望便知道肯定是官宦人家出行。

一行人緩緩進入谷中后,岳珂見谷中有不少人,便翻身下馬,上前打聽道:“請問前面……”一語未畢,見對方表情怪異,終于開始意識到苗頭不對。

此時此刻,陳成父從巖石后站了出來,大聲叫道:“快走!”聲音在空曠的山谷中飄蕩回旋:“走……走……走……”

瞬間的遲疑后,茶商各自亮出了兵刃,怪叫著向岳珂等人撲來。岳珂急忙轉身,從坐騎上摘下佩劍,叫道:“妹妹,你帶辛囗先走!”

太平車剛好堵住了北面的入口,后退已是不可能,只能朝前沖出一條路來。岳瓔也是將門虎女,遇變倒也不慌,應了一聲,叫道:“阿囗,跟我走。”提馬先行,往南面谷口沖去。

辛囗不會武藝,見適才還是春光無限的美景,瞬間就變成了格斗廝殺的屠場,又驚又慌,走出幾步,便從馬上跌了下來。登時天旋地轉,頭昏眼花。忽覺有人大力將自己從地上拖了起來,勉強轉頭望去,正是適才站在巖石上高叫“快動手”的陌生男子。她雖不會武功,但見歹人頭目親自來擒拿自己,也絕不愿意坐以待斃,從腰間拔出父親贈予的“金錯刀”匕首,順手捅入對方體內。

那人正是陳成父。他本是趕過來相助,卻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刀。好在辛囗力氣弱小,入口不深,算不上致命傷。他勉強退開兩步,捂住傷口,道:“我……”卻被岳瓔拔劍趕過來制住,喝問道:“你是什么人?你們有什么陰謀?”

躲在巖石后觀望的趙師瀅急忙取下頭上的竹笠,奔了出來,叫道:“兩位小娘子請住手,陳公子是好人,我們都是好人。那些壞人……我們并不認識。”

她一身男子打扮,聲音嬌媚無比,雖令人驚愕,但眉目間自有一股氣派,令人不由得不相信她的話。岳瓔也是個豪爽之人,當即收了長劍,道:“抱歉。”扭頭見兄長等人正與茶商混戰在一起,對方人多,形勢不容樂觀,便道:“阿囗,你們先躲起來,我去幫我哥哥。”

趙師瀅遂與辛囗扶著受傷的陳成父退讓到一邊,互相打探,這才知道是鬧了一場誤會——陳成父說話帶有濃重的閩地口音,加上山谷回響,辛囗將他那一聲聽成了“快動手”,還以為他是歹人首領。

陳成父苦笑道:“這不怪娘子。不過下次動手前,娘子還是要先問清楚。”辛囗忙連聲道歉。

陳成父道:“算了,不過是一點兒小傷。娘子是什么人?這些茶商為什么要對付你們?”

辛囗不知對方身份,一時遲疑不答。陳成父猜測對方適逢大變,疑心未能盡去,亦是情理之中的事,遂不再多問,只凝神觀望。

谷中惡斗正劇。岳珂兄妹和那幾名黑衣侍從雖然會武,但這些茶商并不是假冒貨色,而是真正的茶商——他們常年從事長途販賣貨物的勾當,行走江湖,大多身懷護身武藝,許多人功夫還不淺[5]。當年茶商賴文政手下不過區區數百人,官兵卻始終莫之奈何,最終還是靠辛棄疾用假招安的方式解決,便是茶商極其不好對付的明證。加上這些人又是有備而來,岳珂等人只能是勉強抵御而已。

好在那些茶商目的并不在多殺人,僅僅是分出人手纏住岳珂等人,其余人則全力攻向豪華馬車。那車中老者剛露出腦袋,便被人搶上前刺了兩刀,當場斃命。領頭茶商見目標人物已死,隨即呼嘯一聲,招呼同伴往北撤退。

岳珂本是奉辛棄疾之命送車中老者先去建陽,而今老者被殺,于他而言是重大失職,豈肯輕易放那些茶商離去?遂命令侍從全力截擊,無論如何要活捉一個,才好追查真相,日后向辛棄疾交代。茶商們目的既已達到,便不再戀戰,且戰且退。正僵持之時,孫應龍和宋慈、余月月便前后腳趕到了。

趙師瀅也不清楚岳珂和茶商兩方的具體情形,只大致敘述了自己所看到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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