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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席勒關于類型問題的討論(2)

  • 心理類型
  • (瑞士)榮格
  • 4885字
  • 2016-07-14 17:57:59

就像古時候的人通常會以壓抑絕大多數平民(賤民和奴隸)的手段來達到迎合上層階級的需要的目的一樣,從個體的發展上來說,后來的基督教世界也歷經相同的過程而發展到了我們所見到的集體文化的程度,它想盡辦法將這種過程轉化到個體內在的心理領域中去,拿我們的話說,就是將其提升到了主體的層面。但是,這種為了少數上層人獲得自由而壓抑大多數下層人的情形,在基督教教義將個體的價值規定為一種不滅的靈魂時就戛然而止。在被選擇時,個體中更具價值的功能終于超越了處于劣勢的功能。而隨著重點被轉移到某一有價值的功能上,所有其他的功能也被盡數抹殺了。這在心理學意義上代表的是古代文明中那種社會的外在形式被轉移到了主體之中,因而產生了一種原本在古代世界中是外在的,如今卻原本內在于個體的狀況;那就是,一種占支配地位的優勢功能,為得到發展和分化而犧牲了大多數劣勢功能。一種集體文化借助這種心理過程油然而生,“人權”也因而獲得了一種遠超古代的更為可靠的保證。不過,它仍然有不足之處,即它對一種主體的奴隸文化的依賴性,換句話說,就是對一種將對古代大多數人的奴役轉化為心理領域內的奴役狀態的依賴,因此,可以說,提高集體文化同時也就意味著是在貶低個體文化。如果說對古代世界的人來說對群眾的奴役是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那么,對現代人的靈魂來說,對劣勢功能的奴役同樣也是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席勒曾經這樣說:“片面地訓練這些能力必然會使個體陷入謬誤,但卻能使類達到真理。”優勢功能取代劣勢功能對社會來說是有價值的,但對個體來說卻是有害的。這種損害已經到了很嚴重的程度,實際上,我們現代文化的巨型組織就是以全面扼殺個體為目標的,原因是,對個體人所具有的優勢功能進行機械的運用是它們存在的根基。這里起著關鍵作用的是人的一種分化了的功能,而不是人。因此,“人”在我們的集體文化中不僅不再是以人的形式出現而變成了一種功能的代表,甚至還會被完全等同于這種功能,并把其他所有的劣勢功能都排除在外。因為純粹的功能代表的是一種集體價值和唯一可能的生計的保障,所以把現代人貶低為一種純粹的功能毫不為過。不過,正如席勒清楚地看到的那樣,功能的分化確實只能經由這一種方法才能發生:

發展人的多種能力的唯一方法就是使它們相互對立。但各種能力的對立也僅限于是文化的重要工具;只要有對立存在,人就只是正走在通向文化的路上。

如果以上述觀點作為依據,那我們說,我們當前這種諸種能力相對立的狀況就不能稱之為一種文化的狀況,而只是該狀況的其中一個階段而已。當然,不同的人對于這個問題的看法也會有所不同,因為對有的人來說文化就是集體文化的一種狀況;而對另外一些人來說,文化僅僅就是文明[64],這種對個體發展的嚴厲的要求應當被歸之于文化當中。然而,席勒卻錯誤的將第二種觀點與自己聯系在了一起,并把我們的集體文化與個體的希臘人進行比較,這種比較并不恰當,因為他沒有認識到那時代文明的缺陷,而正是因為這種缺陷使得那種文化的絕對有效性遭到懷疑。因此,真正絕對完美的文化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它總是有所偏頗的。當文化理想是外傾的時候,主要價值就存在于客體和人與客體的聯系中這時的文化表現出來的是集體的特征;而當文化理想是內傾的時候,主要價值就存在于主體以及他與觀念的關系中,這時的文化則表現出個體的特征。所以下述情形就變得很容易理解:在基督教倡導的博愛(它的對應關聯物或對應者、對個性的侵犯)原則的影響下,出現了一種集體的文化,個體在那里由于其價值在原則上被貶低,因此很可能會被吞沒。所以,處在德國古典思想家的時代的人會對古代世界的一切極其艷羨,在他們眼中,古代世界就是個體文化的典型代表象征,所以,古代世界不僅因此得到了最高程度上的贊譽,而且還常常會被全面理想化。更有甚者,有很多人還會致力于模仿或恢復希臘精神,盡管這些嘗試在今天看來頗有些愚蠢,但仍可被視為是個體文化的先兆。

在席勒寫作《美育書簡》之后的120年中,個體文化的狀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壞了,因為如今大部分的個人興趣都已被集體興趣侵占,甚至沒有給個體文化留下一點發展的空間。所以,今天的我們擁有一種經過高度發展且具有空前絕后的高度組織性的集體文化,而這種高度的組織性也恰恰是它變得對個體文化越來越有害的原因所在。在這里,一個人的“應是”與他所呈現出來的東西之間變得涇渭分明,換句話說,就是他作為個體的存在與作為集體的存在之間變得涇渭分明。他以犧牲自己個體性為代價來獲得功能的發展。假如他表現突出,那只能代表他與集體功能是同一的;假如他平庸無能,那么,就算他的某種功能博得了社會的高度贊譽,他的個性也仍未得到開發而處于劣勢,所以,他仍然是一個野蠻人,而對于能力突出的人來說,他必然沉湎于將自己的野蠻性遮蔽起來。毋庸置疑,這種片面性仍然為社會提供了許多無法估量卻獨一無二的優勢條件。就像席勒準確觀察到的:

唯有將我們精神的所有能量匯聚于一點,將我們所有的本質集中到一種單一的能力上,就像我們為這種單一的能力即個體的能力插上翅膀,通過我們的努力使它超越越自然為它設置的界限。[65]

但是,這種片面的發展必然會催生出一種反動,因為被壓抑的劣勢功能不可能完全不參與我們生命的發展過程。人的內在分裂被消除的時候也就是未發展的功能可能作用于生命的時候。

我已經說過,文化的發展中的功能分化過程最終必將使心理的基本功能發生分裂,它不僅早就大大超出了個體能力的分化范圍,甚至還對普遍的心理態度產生影響,決定著如何使用這些能力。而與此同時,那種因為遺傳而獲得較好發展的功能也從文化中分化了出來。這種功能對有些人來說是思維的能力,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則是情感的能力,這些能力可以很輕松地獲得進一步的發展,因為文化的要求的推動,個體會對這些存在于天性中的得天獨厚的能力的發展傾注更多的熱情。但是,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能力的的發展與此功能是否天生就適合他并不是一回事;甚至可以這樣說,它只是預設了某種易變性、靈敏性和可塑性,正因如此,這一功能往往并不包含最高的個體價值,因為該功能的發展是以達到集體目的為目標的,所以我們只能看到最高的集體價值。實際情況很可能與我論述的相同,即在那些被忽視的功能中隱藏著更高的個體價值,雖然對集體生活來說,這些價值可能根本就不重要,但對個體的生活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它們具有生命的價值,所以能賦予個體生命強度和美感,但不要試圖去集體功能中尋找這種強度和美感,因為那將會徒勞無功。雖然一個人可以通過已分化的功能獲得集體存在的可能,但卻無法通過它獲得生命的滿足和快樂,而能給與他這一切的只有個體價值的發展。如果缺少這些東西人們就會覺得好像失去了什么,并會導致一種內在分裂般的分離,在席勒看來,它就好比是痛苦的創傷。他接著寫道:

因此,對于整個世界來說,不管我們能從人的能力的分化培育中得到多少好處,我們都不能忘記個體在這種令人詛咒的普遍目的中注定要遭受的苦難。誠然,體育訓練能使人身體強壯,但形體的美卻只有通過四肢自由而協調的活動才能獲得。同理,個體精神能力的努力能造就優秀的人才,但若使人感到幸福與完滿還必須對這些才能施以均等地培養。假如說這種犧牲是人性培育過程中必須做出犧牲,那么我們與過去和未來的時代的關系又會如何?從前的我們是人性的仆人,幾千年以來,我們被它奴役、為它勞動,我們的本性被摧殘并被打下這種屈辱的被奴役的印記,但只要能讓后世的人幸福安樂,擁有良好的道德,同時還能獲得人性的自由地發展,這種犧牲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難道說不管為了達成什么目標人們都可以忽視自己嗎?難道說自然會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剝奪理性給我們規定的完整性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所以,以犧牲個體的整體性為代價來培育個體的能力的做法毫無疑問是錯誤的;或是當自然規律試圖這樣做時,我們應該通過一種更高的技藝(藝術)重建那些被技藝破壞了的我們的自然本性的整體性,而不是徹底放棄它。

席勒明顯是在私人生活中對這種沖突有了最鮮明的體會的感受,正是存在于他身上的這種對抗,讓他對一致性和協調性充滿了渴望,從而使那些因奴役而萎縮的功能獲得解放,恢復生命的和諧。瓦格納(Wagner)[66]在他的歌劇《帕西法爾》(Parifal)中也表達了同樣的主題,該劇通過圣矛的失而復得與傷口的愈合進行了一種象征性的表達。而席勒則通過哲學的反思將瓦格納以藝術的方式所要表達的東西進一步清晰化。對此,他雖從未直接進行過表述,但我們卻能明顯地看出其中的含義,席勒的問題在于他注重的是如何恢復古代世界觀和古代生命方式上;人們從中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他要么忽略了基督教的救贖教義,要么就是有意對其視若無睹。不管是哪一種情況,他關注的重點都不是基督教的救贖教義而是古典美,然而,同席勒所追求的“從罪惡中獲得拯救”一樣,基督教的救贖教義也沒有第二個目標。叛教者朱利安(Julian the Apostate)在與赫利奧斯國王(King Helios)談話時曾說:“人的心靈之中‘充滿激烈的搏斗’。”[67]這句話很耐人尋味,因為它不僅恰當地表明了朱利安自身的特征,同時還準確地揭示了那個時代所具有的古代后期那種內在的撕裂的特征,這種特征通常會表現為人類心靈與精神上史無前例的無序與混亂,而基督教教義宣揚的正是它能使人們脫離混亂的苦海。當然,基督教的目的不是解決問題,事實上,它提供的是一種破碎的自由,即使一種有價值的功能與所有其他功能分離開來,即使在那個時代,這種功能也專橫地要求掌握統治權。基督教只提供出一種功能確定的發展方向而排除了所有其他功能的發展。也許正因如此,席勒才對基督教的救贖教義采取了忽略態度。異教徒接近自然即接近天性的行為似乎正是對基督教所無法提供的那種可能性的回應:

我們所要達到道德狀態的道路,自然在它的天然造物中就給我們指明了。如果基始力量的競爭在較低組織中沒有緩和下來,那么自然是不會提升到自然人的高級形式的。同理,如果倫理的人身上的各種基質的沖突、盲目的本能的對抗不能平息、粗野的對立不能停止,那么人就無法將全部精力投注到發展他的多樣性上去。而換個角度說,只有保證人的性格的獨立性,只有從屈服于他人的專制轉變為莊嚴的自由時,人才能夠使他內在的多樣性與理想相統一。[68]

所以,我們說,劣勢功能的分離或救贖并不能使對立物在自然(天性)的道路上和解,要想做到這一點唯一的方法就是認識它、與它保持協調一致。然而,席勒認為,接納劣勢功能可能會導致一種“出于本能的但是卻很盲目的對抗”,而反之,理想的統一性則很可能使優勢功能壓倒劣勢功能的那種狀況重新得以確立,并因此使那種原初的狀況被恢復。劣勢功能與優勢功能的相互對立,并不是取決于它們的本性,而是取決于它們暫時所取的形式。因為一開始它們就對文明人達到他的目標造成了阻礙,所以才會被忽視并受到壓抑;然而,這些目標的內容充其量只是一些片面的興趣而已,是無法與人的個性的完美同日而語的。假如把目標定義為個性的完美,那么那些未被認可的功能就是不可或缺的,其實從它們的本性來說,與這種目標并不抵觸。然而,只要文化的目標與個性完美的理想不一致,這些功能也就只好在某種程度上被貶抑、被壓抑。有意識地接納這些被壓抑的功能無異于要打一場內戰;或無異于要將之前對所有對立物的所有禁錮統統解除掉,而這樣一來,“性格的獨立”就會立即消失。只有解決沖突才能取得這種獨立,但如果各種沖突力量之間遲遲不出現一個果決的仲裁者,這種沖突也無法得到解決。在這條道路上,自由是和解產生的結果,不然就不可能完成合乎道德的自由人格的建構。但如果對自過分強求,那人們又將再次為本能的沖突所困:

一方面,人們因為懼怕自由(自由在其最初的試探中總是被當作敵人來看待)寧愿受奴役而獲得安逸;另一方面,人們因對迂腐的監護職責感到絕望,而逃回了無拘無束的原始野蠻狀態之中。人性的軟弱成為篡奪的借口,而人性的尊嚴則成為暴力的借口,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到最終一個能掌管人世間一切事物的偉大力量出現,并能像一個普通的拳擊裁判員那樣用他的方式來裁決這些原則的表面沖突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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