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展望一:自主人格更為堅挺(2)
- 新動力:十八屆三中全會后中國民營經濟大展
- 王忠明
- 4994字
- 2016-09-22 16:13:38
經濟上,截至2012年,我國民營企業的固定資產投資已占全社會投資比重的60%以上,民營工業占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從業人員年均人數比重達61.3%,出口貿易占到全國的60%,GDP的貢獻率也占60%以上,而且仍有增長勢頭。
政治上,民營企業家開始嶄露頭角,具有黨代表、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等“國家政治身份”者越來越多。1983年3月15日,哈爾濱個體戶白士明在遞交入黨申請書三年之后,終于如愿以償。同月,他作為兩名個體勞動者之一,被指定為私營企業的第一批代表出席第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隨后,越來越多的民營企業家在中央和地方的重要會議中出鏡。全國有7名民營企業家代表當選為黨的十六大代表,十七大時增至17名,十八大達到27名。
中國的民營經濟發展有兩股力量至關重要。一是民間的意愿。不管是組織、家庭還是個人,都有改善生活、擺脫貧窮的美好愿景。在美好愿景的驅動下,遲早會有人出頭試圖突破束縛手腳的計劃經濟體制。二是“上頭”的明智。民間力量雖勢如春潮,但僅靠活躍其間的主角礪礪斫斫、百折不撓,雖具備敢于與整個中國經濟一同站在起跑線上的底氣,恐怕仍難帶來脫胎換骨的變化。因此還需要各級政府特別是高層決策者對民間的種種“出軌”行為予以合法承認、保護甚至升華,最終將民間的創舉凝結為政策甚至不容侵犯的國家制度。
1962年,鄧小平在題為《怎樣恢復農業生產》的重要講話中說過,“生產關系究竟以什么形式為最好,恐怕要采取這樣一種態度,就是哪種形式在哪個地方能夠比較容易比較快地恢復和發展農業生產,就采取哪種形式;群眾愿意采取哪種形式,就應該采取哪種形式,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來。”10多年后,這一席話成為中國各級政府改革開放的為政態度。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通過了兩個農業文件,一是農村工商業解禁,二是家庭副業和農村集貿市場獲得認可。197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批準了第一個有關發展個體經濟的報告,同意“各地可根據市場需要,在取得有關業務主管部門同意后,批準一些有正式戶口的閑散勞動力從事修理、服務和手工業者個體勞動。”
1980年12月11日,溫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的紅印章蓋在一份特殊的營業執照上——工商證字第10101號。執照上清楚地寫著:“姓名:章華妹;地址:解放北路83號;生產經營范圍:小百貨。”這份執照宣告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始: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有了解凍的跡象,市場經濟中最活躍的部分——民營企業將釋放出完全異樣的力量。
1982、1988、1993、1999年,中國進行了四次修憲,民營經濟由非法最終受到根本大法的保護,其在國民經濟中的作用得到了充分肯定。
曾幾何時,民營企業為求自保紛紛戴上“紅帽子”,但仍帶來意想不到的種種煩惱甚至牢獄之災和殺身之禍。1988年,國家允許私人企業進行工商登記,為戴上“紅帽子”的私人企業帶來曙光。而1997年黨的十五大確定“非公有制經濟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后,摘掉“紅帽子”已無任何政治風險。
當加諸其身的枷鎖開始顯現松動跡象時,有些人沒有片刻猶豫,一把抓住機會,雖然有時機會來得并非恰如其時。王石從1984年組建萬科后,就與母公司深圳特區發展總公司矛盾不斷。1986年,深圳市政府推行股份制試點,王石認為“萬科正處在十字路口,股份制改造是一個讓萬科能獨立自主經營的機會。”幾經波折,到1988年,股改方案終于獲得通過,并于1991年在深圳上市。不過,萬科與老東家的戰爭還在繼續,直到2000年8月10日,深特發才同意將所持萬科股份轉讓給中國華潤總公司。對此,王石感慨萬千,“在第十六個年頭,萬科總算徹底脫離深特發。本來一肚子的牢騷,在脫離的當天卻瞬時消失全無。回想風風雨雨,面對深特發大廈,默念著:再見了,老東家。”
法治的推進為民營經濟自由發展拓寬了道路。2000年1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獨資企業法》正式實施,再次確定公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私營企業財產也同樣受到法律保護。2007年3月16日,十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高票通過《物權法》和《企業所得稅法》,無疑將載入中國民營經濟發展史冊。作為所有者,他們最擔憂的是相關部門陰晴不定,隨時更改法律、法規,出臺各種“暫行條例”之類。《物權法》和《企業所得稅法》從法律上確定了保護私有財產的制度框架,就像匯源的朱新禮原本就該是想賣就賣,不必遮遮掩掩,更不必寢食不安,擔心有朝一日政策突變而被統統沒收。
面對洶涌的就業和創富壓力,政府最明智的辦法莫過于順勢而為。民營企業自主人格的確定一開始進行得不情不愿、一波三折,但最終呈風起之勢,“叛逆者”的“叛逆”影子不斷消逝。
更何況,我們已從十八屆三中全會讀到了這樣的表述:“非公有制經濟財產權同樣不可侵犯。”
未來,朱新禮賣自養的“豬”能否從容?
美國經濟學家科斯早在1959年就提出,“清晰的產權界定是市場交易的前提。”
產權界定對中國經濟的發展影響巨大。早先的人民公社著眼于一個“公”字,農民的私有財產如自留地、牲畜以及果林、生產工具甚至房屋桌椅都被充公,銀行可以理直氣壯地拿農民的存款大辦鋼鐵和水利,并美其名曰“投資”。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初期,那段慘不忍睹的饑荒史已給以人民公社為代表的“大同制度”重重一擊。直到小崗村農民偷偷“起義”,農民才在一定程度上擁有自主權,可以掌握自己的勞動,也能占有自己的勞動收入,生產積極性大大提高。界定產權的經濟意義不容小視!
很難想象,在一個產權歸屬都很模糊的社會里,能夠成長出真正意義上的企業家。產權是現代市場經濟的基石,為一系列經濟契約的核心、根本和基礎,其直接牽引出對于決策、經營、管理等諸多風險的“終極責任制”。
中國的改革開放,也是一個產權制度不斷調整的過程,即避免更多的民營企業尤其是戴上“紅帽子”的民營企業家為產權所累。私人承包以及產權私有,正在從農業走向非農業,從農村蔓延到城市,成為促進中國經濟發展的重要制度基礎。
中國30多年的經濟增長證明,私有產權不斷擴大,能釋放出巨大的潛能,促使經濟越來越繁榮。如果沒有產權變革,就難以保障企業家的創業自由,不能把企業家請回中國,馬云創造的阿里巴巴就可能不姓馬了,從山東臨沂北上到京城安營扎寨的朱新禮就更沒有可能高調宣布自己有決定是否出售匯源的權利……
若借“賣匯源”一將功成,董事長朱新禮本可以坐擁財富華麗轉身。然而,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可口可樂最終未能“豪飲”匯源果汁。朱新禮沒有哭,更沒有笑,似乎連憤怒都沒有。他的憤怒是有邊際成本的,就是怒發沖冠也不能昭示天下。此時,誰也不知這個“出賣民族品牌的人”背影有多孤單!
賣自己養的“豬”,真的那么難?
2008年9月3日,國際飲料生產巨頭可口可樂宣布,將以179億港元收購匯源果汁,因收購達到關于經營者集中申報標準的規定,故向中國商務部進行申報。
此消息一出,立刻在國內掀起軒然大波,頃刻間劃分出反對派和贊成派,前者認為匯源要做“賣國賊”,后者認為這是朱新禮自己的事,為商業行為,無需大驚小怪。
9月6日,已經“簽字畫押”的朱新禮正面回應收購事件,稱此樁收購并不存在被迫無奈,只是正常的商業行為,企業應該當兒子來養,當豬一樣賣。不過,即使“賣”自己的豬,朱新禮也未能賣得順風順水。次年3月18日,商務部正式宣布,根據中國反壟斷法,禁止可口可樂收購匯源。朱新禮賣“豬”的夢破碎了。
單從商業規則看,朱新禮賣掉匯源,也不失為明智選擇。感情與商業規則,到底要哪個?朱新禮走到十字路口。他一方面為匯源嘔心瀝血,拱手讓人難以割舍。況且,還有很多不相干的人七嘴八舌地為他投民族主義的票,認為他賣匯源就是出賣民族品牌。另一方面,匯源又確實遇到了瓶頸,單靠現有的力量很難突破,亟需“空降兵”來臨。
2007年2月23日,匯源在香港成功上市,意味著真正踏上了國際化征程。上市后,朱新禮即大刀闊斧進行國際化變革,試圖一舉將產品打入國際市場,對整個高管團隊的打造也趨從國際化戰略,幾乎一半的核心成員為美國人和中國臺灣人。
后繼無人也是促使朱新禮決意出手的重要因素。匯源缺乏合適的繼承人,這讓朱新禮寢食難安。“十六年半了,創業的時候我一根白發都沒有,現在基本上全白了。十六年半了,我沒有休過一個星期天。我都快60歲的人了,還能頂多久?如果有一天真的頂不住了,既對不起股東,也對不起員工……兒子的興趣不在經營企業上;女兒是一個媽媽,她有家庭、有丈夫,我也不忍心;很遺憾,我的這么多兄弟,他們都說當不了;沒有找到合適的職業經理人。”朱新禮辛苦創下的偌大家業無人繼承,的確是他的一塊心病。
內憂外患讓朱新禮身心俱疲,“匯源的攤子越大,戰線越長,風險也就越大,擔心也就越多。品牌小的時候拎在手上,大了就得背在肩上,現在是頂在頭上。”當朱新禮把匯源頂在頭上搖搖欲墜時,就不得不趁最值錢時為它找好下家。
無論是可口可樂還是匯源,都把可口可樂收購匯源看做雙贏。對于可口可樂,匯源是會下金蛋的雞;對于匯源,可口可樂則是其實現飛躍的資本支撐。
最終,朱新禮沒有賣掉自己的“豬”。歸根到底,這還是企業產權的邊界問題,盡管朱新禮擁有所有權,可以決定“賣”還是“不賣”,但能不能賣掉,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動輒就是“賣國”、“愛國”,顯得產權在中國依然脆弱無力!其實,一個經營了幾十年的企業,能夠賣出179億港元,這是奇跡,也是光榮,豈有“賣國”之辱?倘若真能成交,帶給中國民營企業的一定是一種提高、一種時代性的標桿效應。這樣的交易越多,說明民營企業越是可慶可賀。更何況,果汁領域根本不是“關系國家安全和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有何“要緊”?而且,朱新禮的素養決定了他賣掉這頭“豬”,還可以再養另一頭別的“豬”。照樣創品牌啊,有必要杞人憂天嗎?
可見,產權改革是否徹底,主要不是看是否寫進憲法,也不是看是否通過這部或那部法律,而是社會共識。雖然中國的產權改革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但由于改革的漸進性,許多領域仍然不夠深刻和徹底,改革的速度也過于緩慢。歸根到底,產權的界定不是民間自下而上的自主性推進,而是國家自上而下的強制性推進,是以政府的權力和權威為基礎的,即由權力決定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不合法的,這就難免出現界定失衡的現象。
不過,我們也不能因噎廢食。畢竟,十八屆三中全會已進一步明確,“完善產權保護制度”,“國家保護各種所有制經濟產權和合法利益”。中國的產權改革必將有新的突破,而經濟發展中的任何波蕩,似乎都在反復提醒我們:劃出合理的從業或經營自由邊界是多么的重要!
未來,朱新禮們賣自己養的“豬”,可能還會遭遇類似的問題。不過,總有一天,朱新禮會賣掉他的“豬”。原因很簡單,“豬”是他自己養的,而現代市場體系的要義之一就是“企業自主經營、公平競爭”。
撞上宏觀調控槍口的戴國芳們
在從經濟此岸走向彼岸的過程中,站在改革前沿甚至先于政策而行的民間資本往往承擔著更大的風險。有時,他們敢為天下先,僥幸過關,以零零散散的領跑者姿態占據先機;有時,他們由于無視政策的存在,而在演進過程中懵懵懂懂,撞到宏觀調控的槍口上。
如果硬要給民營經濟畫一個座標,那么1982年、1989年以及2004年的印記顯然要深得多。在這三個年頭中,宏觀調控勢如破竹,許多民營企業由于與政策相悖,上演了不少悲劇。
1982年1月11日和4月13日,國務院相繼下發兩個措辭嚴厲的文件,“對嚴重破壞經濟的犯罪,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他屬于哪個單位,不論他的職務高低,都要鐵面無私,執法如山,不允許有絲毫例外,更不允許任何人袒護、說情、包庇。如有違反,一律要追究責任。”[1]整個1982年,全國共有16.4萬件經濟犯罪立案,判刑3萬人,其中動靜最大的是“溫州八大王事件”。
在浙江溫州有著名的“八大王”,分別是“電機大王”胡金林、“線圈大王”鄭祥青、“目錄大王”葉建華、“螺絲大王”劉大源、“礦燈大王”程步青、“合同大王”李方平、“電器大王”鄭元忠、“舊貨大王”王邁仟。當時,浙江省最年輕的副省長袁芳烈出任溫州市委書記,受命到溫州治“亂”。袁芳烈雷厲風行,決心割掉溫州的“資本主義尾巴”。他認定經濟領域犯罪活動最嚴重的是柳市,就很快派聯合工作組進駐柳市。一場轟轟烈烈打擊經濟領域犯罪的活動正式展開,“八大王”這樣的出頭鳥自然首當其沖,被列為重要打擊對象。轉眼間,他們就從人生頂峰跌落至谷底。時稱“八大王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