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蕭林的音樂歷程
- 漫天飛舞的信(下)
- 徐暢
- 2491字
- 2016-10-09 10:07:21
五年級暑假,我在少年宮練習了一個多月的電子琴,升上六年級時,有一個星期一,我來得特別早,為什么來這么早我忘記了。我剛進校園,校園里寂靜無聲,完全不是平日里吵吵嚷嚷的校園。花壇里還能聽到蟋蟀的叫聲。很難相信,這樣的校園是我們瘋跑著踢球、打罵的校園。我沿著中心路一直往里走。
一陣鋼琴聲在空中漂浮著,這種漂浮是指音樂在半空游蕩、不肯降落地面的感覺,一種空靈、懸浮的感覺。是肖邦的《夜曲》,音樂流淌至柔軟的地方,仿佛琴鍵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青紗,青紗繞著指尖穿梭而過,等到了歡快的部分,彈跳的旋律宛如灑下在地上起起落落的豆子,最后結尾部分,琴聲漸遠,像是在夜里悄然流干水份的溪流。其實,我并不熟悉這只鋼琴曲,只是在少年宮學習的時候,教課的老師特別喜歡提到這只曲子,每次上課前都會提著CD機和小喇叭播放一小段。
與CD機播放出來的效果不同的是,此時的音樂翱翔在高空,像羽毛一樣跟著風聲揚天而去,久久不能回歸,琴鍵旁的主人收回手指,飄逸的旋律卻還沒有消失。那天,我在音樂教室里看到了孫琦老師。
當天的音樂課上,我又見到了她。她叫我們唱兒歌《蟲兒飛》。她把樂譜和歌詞都寫到了黑板上。她領唱一句,我們跟著唱一句。領唱了兩遍,她問我們誰會唱。沒有人回答,一只微顫的手充滿希望地豎起來,那是我的手。我上課從沒有這么積極舉手過,不過這次,我說服了自己,也說服了那只手。
“好,你來?!彼懒宋沂窃缟峡此龔椙俚膶W生。
“我不唱歌詞。”我輕聲說。旁邊的幾位同學笑起來,跟著,其他人也笑。笑原來是會傳染的。“不會唱,還站起來?!庇腥苏f。
“你不會唱,你為什么站起來?”孫琦老師也問。我來了信心,鼓足胸中一口氣。
“我要唱五線譜。”我說。
同學們收攏了笑容,嚴肅起來。他們知道整個六年級能看得懂五線譜的人都很少,更別談唱出來,再說,音樂課又不是主要科目,也沒有考試,誰會去花心思專研不用考試的五線譜呢?
“好吧,你來吧?!睂O琦老師說。五線譜對我來說就是一串數字,每個數字代表不同的調子。我順利地唱完了整首曲子,中間沒有絲毫停頓。同學們驚異地看著我,像看著剛從動物園里跑出來燒紅屁股的猴子。
“你學過這首歌嗎?”孫琦老師問。
“沒有,從沒聽說過。”我如實答道。
“除了五線譜之外,你還會點什么?”她問。
“會彈電子琴?!蔽艺f。
“會彈哪些曲子?”她接著問。
“久石讓的曲子?!蔽艺f。久石讓是我最喜歡的一位音樂家,因為我喜歡看的很多動畫片都是他作曲的。久石讓也是我在少年宮學到的,老師不僅讓我們看動畫片《天空之城》、《龍貓》什么的,還讓我們記下動畫片里的音樂。其實,久石讓到底是個什么人,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我對他印象比較深。
“還有姓久的人嗎?我從沒聽過還有人姓久?”有人私下說。
“會不會是外國人?”另一個人說。
老師注視了我一會,說下課后讓我去她辦公室。
從此之后,我經常去孫琦老師的辦公室。有一次,蘇老師發給我一個文件夾,是市里樂器比賽的相關文件。她說她幫我報了名,這次參賽不僅代表個人,也代表著學校。孫老師把一把鑰匙懸在我眼前,晃晃。
“這個歸你了?!彼f。我很明白,這是音樂教室的鑰匙,我任何時候想彈琴都可以隨便出入。每次上完課或者周末的時候,我都會去音樂教師練習電子琴,孫琦老師也在一旁指導我。大賽即將到來,孫琦老師告訴我,我需要練習更加有難度的曲子,這樣可以在大賽中占優勢。
孫琦老師為我量身選擇了巴赫的《小步舞曲》,說我現階段指法的熟悉程度以及前后連貫的速度很適合這首曲子。起初,我很不喜歡這首曲子,因為曲子的后半部分高音跳動的幅度很大。我練習了兩周就沒有了興致。
我問孫琦老師為什么那么喜歡這首曲子。她說選擇這首曲除了適合我之外,還有一個她自己的故事。她說這首曲子改變了她的一生。不太相信,以為她要說服我彈琴才這么編一個故事給我聽。但是故事聽完后,我徹底感動了。
孫老師當年報考藝校的時候,就是選擇巴赫的《小步舞曲》,這首曲子她已經練習了超過兩百遍,一個音符后面緊跟這的是哪個調子,她諳熟于心。等到上臺面對臺下一排主考官時,孫老師沒了底氣,就像輪胎拔去了氣嘴。她坐到鋼琴旁邊,鋼琴變得陌生了,黑白琴鍵仿佛也不在應該在的位置??脊僖磺免彛瑢O老師呆坐在鋼琴前沒有動彈。考官又敲了一次,孫老師捂住臉哭起來。她失去了勇氣彈奏這首曲子。
她錯過了進入北京一家藝校的機會。多年以來,孫老師再也沒有彈奏過《小步舞曲》,《小步舞曲》也成了她從未愈合過的創傷。她說,她教我彈這首曲子,不僅在幫我,也在幫她自己,讓她走出那段痛哭的回憶。
從那之后,我對這首曲子漸漸有了好感,對巴赫這位作曲家也有了一些了解。我把這首曲子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時,比賽也開始了。
比賽是在市立圖書館的二樓音樂大廳里舉行的。幾乎所有學生的家長都來了,當然也包括了老媽大人,家長們站在玻璃窗外能看到里面的表演,卻聽不到里面的聲音。坐在里面的只有評委們、選手和老師。
輪到我了,孫老師叮囑我,上臺時不要往臺下看,不要正視臺下任何人的眼睛,盯著鍵盤就可以。工作人員把電子琴調了音,臺下鼓起掌。我微微閉上眼睛,腦子里一無所有。雙手習慣性地撫摸著琴鍵。掌聲冷卻下來,我深吸一口氣,手指像千萬滴雨點般打落在琴鍵上,速度快得讓我難以置信。整首曲子被我彈得緊湊了一大截。
我按下最后一個低音。音樂結束了。臺下掌聲四起,孫老師也在鼓掌,我掐著手指,咬住嘴唇,評委們給了我全場的最高分。我順理成章地拿了一等獎。孫老師眼中閃爍著淚光,我相信,那一刻她肯定從那段痛哭的記憶中擺脫了出來。我雖只是六年級的學生,但是我揣摩大人的心思很在行。我看著玻璃外面,老媽大人興奮地看著我。只有老媽大人一個人,沒有爸爸,也不會有爸爸。
獲獎回來之后,我在全班大紅大紫,再加上后來我在毛筆字比賽中還獲了獎。同學們看我,都是主動彎下膝蓋,仰視著我。上課時,也崇拜地看著我打瞌睡的樣子。我的虛榮心一下高漲起來,為了繼續我增加人氣,我才做出全班女生寫詩的決定。獲獎的優越感僅僅停留了短短兩天,第三天,楊老師叫我去辦公室,我以為她要夸獎我。可是她拿出我的課堂作業本和練習冊,上面都出畫滿紅圈圈。她只冷冷地說了一句,這些重做。我翻翻本子,足有二十來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