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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諸神之黃昏

  • 寬容
  • 房龍
  • 10836字
  • 2016-06-15 15:39:18

基督教在早期只是一個很簡單的組織,人們一旦發現世界末日并非迫在眉睫,耶穌受難后的審判日也不會接踵而至,基督教還要在飽含熱淚中繼續掙扎,于是他們覺得需要建立一定形式的統治體系。

最初,基督徒都是(由于全是猶太人)在猶太教堂聚會。由于猶太人和非猶太人之間的摩擦,非猶太人要到能容納所有虔誠的信徒和好奇的人的空房子里集會,如果找不到這種房子,他們就干脆露天或在廢棄的采石場集會。

聚會一開始在安息日,即星期六舉行。但隨著猶太基督徒與非猶太基督徒之間沖突的加劇,非猶太基督徒便廢除了星期六安息日的慣例,喜歡在死者復活的星期日聚會。

但是,這些莊嚴的儀式一開始就體現出其普遍性和感情化的特點。沒有固定的講經和訓誡,沒有專職的布道教士,所有男女信徒只要感到被圣火召喚,都可以在聚會時站出來剖白內心的感應。如果相信保羅的描述,這些虔誠的教友們“口口相傳的布道”曾經讓這位偉大的信徒憂慮未來。因為大多數教友只是普通百姓,沒受過什么教育。他們即興布道的虔誠當然是無可懷疑的,但他們常常一激動就像瘋子一樣口出狂言。教會雖然能承受住宗教迫害,但面對荒唐之事卻一籌莫展。因此,保羅和彼得及其繼承者們不得不努力建立一種有秩序的機制,來消除人們急于宣泄的情感和宗教狂熱引發的混亂。

一開始,這些努力收效甚微,因為固定化的規章制度與基督教的民主性格格不入。最后人們還是從實際出發,同意按照一定的儀式進行聚會。

聚會從朗誦舊約中的贊美詩開始(用以安撫可能在場的猶太基督徒),然后,全體教徒高唱新近為羅馬和希臘的信徒譜寫的頌歌。

唯一固定化的演講是那篇耶穌總結了他一生哲學思想的著名禱文。然而幾個世紀以來,布道完全是自發的,只有那些有話可說的人才能登臺布道。

但隨著集會次數的增加,總是對秘密團體懷有戒心的治安人員開始過問了,因此必須推選出一些人代表基督徒處理世俗問題。保羅曾高度評價過領導者的作用。他把他在亞洲和希臘走訪的教會小團體比作洶涌波濤中的小船,要想在驚濤駭浪的大海中求生,就必須得有聰明絕頂的舵手。

于是虔誠的信徒們聚集在一起,選出虔誠的男女祭司。他們是整個教團的“仆人”,責任是照顧好病人和窮人(這是早期基督徒主要考慮的事情),管理好教團的財產以及處理日常瑣事。

后來,基督教信徒人數有增無減,業余祭司的管理工作變得復雜不堪,這時需要有專職的祭司,于是幾位“老者”被推舉出來擔當此任。希臘語稱這些人為“長老”,按我們的說法就是“牧師”。

許多年后,很多村莊和城市都有了自己的教堂,因此,推出統一的治理政策變得勢在必行。人們選出了“監督者”(主教)管理整個教區,并代表教區與羅馬政府打交道。

很快,羅馬帝國的各大城市里都有了主教,在安提俄克、君士坦丁堡、耶路撒冷、迦太基、羅馬、亞歷山大城港和雅典,他們都是掌管大權的人物,幾乎與行省的軍政總督同等重要。

當然,剛開始時,掌管耶穌當年曾經生活、受難、死去并廣受尊敬的那片地區的主教最受尊重。但在耶路撒冷被毀,期待世界末日和猶太復國的一代人不復存在以后,那位可憐的老主教在那片廢墟的宮殿里被剝奪了原來的特權。

他作為虔誠信徒首領的位置自然而然地被那個“總監”頂替。“總監”住在文明世界的首都,守衛著西方大圣徒保羅和彼得當年殉教的地方,他便是羅馬大主教。

這個主教與其他主教一樣,也被稱作“神父”或“圣父”,這是對圣職人員最常見的稱呼,以表示對他們的熱愛和尊敬。在以后的數個世紀里,“圣父”這個頭銜在人們心目中幾乎只與主教管區的首領相關聯。每當提到“圣父”,指的只是羅馬的大主教,即教皇,絕不會是君士坦丁堡的主教或迦太基的主教。這是一個完全自然的發展過程。我們在報紙上看到“總統”一詞時,無需再加上“美國”一詞來做定語,因為我們知道這里指的是政府首腦,而不是指賓夕法尼亞州鐵路局長、哈佛大學校長或國聯主席。

“教皇”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在正式公文里是258年。那時羅馬還是強盛帝國的首都,主教的勢力完全被皇帝們所壓制。但是在以后的三百年中,凱撒的繼任者們不斷受到內憂外患的威脅,便開始尋找更為安全的新家園。他們在國土的另一端找到了一座城市,這就是拜占庭。它是因一個傳說中的英雄拜扎斯而得名的,據說他曾經在特洛伊戰爭結束后不久從這里登陸。拜占庭坐落在分割歐亞大陸的海峽之畔,地處黑海到地中海的商業要沖,控制著幾大城市,在商業上享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斯巴達人和雅典人曾經為了爭奪這個富足的要塞而拼個你死我活。

然而在亞歷山大城時代以前,拜占庭一直是獨立自主的。它落入馬其頓之手沒多久便被并入了羅馬帝國的版圖。

現在經過十個世紀的不斷積累,拜占庭被稱為“金號角”的海港里擠滿了來自上百個國家的船只,因此它被選中做帝國的中心。

羅馬的居民被丟下,任憑哥特人、汪達爾人以及天知道還有哪些野蠻人肆意宰割。他們看到皇宮人去樓空,看到政府部門陸續搬遷到博斯普魯斯的海峽之濱,看到首都的居民竟要遵照千里之外制定的法律行事,于是他們感到世界的末日已經到來。

但歷史往往是此失彼得。皇帝們走了,留下的主教就成為城中最顯赫的人物,他們是榮耀王座上看得見摸得著的繼承人。

他們不遺余力地利用這個獨立自主的大好機會。教會的聲望和影響吸引了意大利最博學的人,主教們又變成了精明的政治家。他們感到自己是某種永恒信念的代表,因此不用著急,而是徐徐圖之,敢于抓住機會。他們不像其他人因為操之過急的壓力而匆忙決斷,最后犯下大錯以失敗告終。

不過最重要的是,主教們只有一個目的,且始終如一,堅持不懈地向這個目標前進。他們的言行舉止和思想理念都是為了增加上帝的榮耀,加強上帝意志在凡間的代表——基督教的權力。

隨后一千年的歷史表明他們的奮斗是有巨大成效的。

當時野蠻人的部落橫掃歐洲大陸,摧毀了一切,羅馬帝國的城墻紛紛倒塌,上千個像巴比倫平原那樣古老的機構如垃圾般被清理得一干二凈,只有基督教堅如磐石,在各個時代,尤其是在中世紀時期,基督教巋然不動。

不管怎樣,最后終于取得了勝利,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基督教雖然出于馬廄,卻在宮殿中結束。它本是以一種抗議統治機制的形式起家,結果,自封為人與神之間聯系人的神父規勸普通人做到無條件地順從。基督教本來是一個變革性的組織,但經過不斷發展,在不到一百年的時間里就成了一個新的超級神權政治集團。相比之下,古老的猶太國家,反而成了幸福快樂的人民居住的溫和自由的聯邦。

然而這一切卻又合乎邏輯,不可避免。讓我為大家細細道來。

大多數游覽羅馬的人都要去競技場看看,在四面漏風的圍墻里,人們可以看到一片空地,在這里,數千名基督徒殉教倒下,成為羅馬不寬容的犧牲品。

雖然確有幾次對新宗教信徒迫害的事例,但這與宗教的不寬容無關。

迫害全是因為政治的不寬容。

基督徒作為宗教派別的成員,享有最廣泛的自由。

但基督徒公開宣布自己由于宗教道德而拒絕服兵役,甚至受到外國侵略時還在家鼓吹和平主義,而且不分場合公開詆毀土地法。這樣的基督徒被看作是國家的敵人,受到了敵人才會遭受的懲罰。

基督徒按照自己覺得神圣的信條行事,但羅馬的司法系統很清楚他們這一套,基督徒極力解釋自己的道德法則,可法官大人卻迷惑不解,聽得糊里糊涂。

羅馬的法官畢竟是凡人,他突然應召前去審判那些人,犯人陳述的道理在他看來卻只是瑣碎之事,讓他不知所措。豐富的經驗告訴他,不要卷入神學爭論的問題。他還記得許多皇帝詔令告誡官吏,在對付新教派時要懂得圓滑老練,于是他努力說理。但當全部爭論集中到原則問題的時候,訴諸邏輯就不起作用了。

最后,這位法官面臨抉擇,是放棄法律的尊嚴,還是堅持維護國家最高權力這種絕對不夠格的理由?不過,那些教徒堅信生命在死亡之后才開始,還為能離開這個邪惡世界去享受天國的快樂而興高采烈地歡呼,所以監獄和折磨對他們來說也算不了什么。

于是政府和基督徒之間漫長、痛苦、斷斷續續的沖突爆發了。我們沒有官方的全部死亡人數資料。公元三世紀著名神父奧利金的一些親戚在亞歷山大城的一次迫害中被殺死了,按照他的說法,“為信念而死的真正基督徒的數目還是可以統計出來的。”

但是,在仔細研究早期圣徒的生平時,就會發現許多血淋淋的事件。我們不禁納悶,一個屢遭殘酷迫害的宗教是怎么生存下來的?

不論我拿出多少數據,終究會有人指控我是有偏見的騙子。因此我要保留己見,讓讀者自己下結論。人們只要看一看德西烏斯皇帝(249—251)和瓦萊利安(253—260)皇帝的生平,便能比較清楚地看到迫害最殘酷時代的羅馬專制的真實特點。

另外,如果讀者還記得,就連馬爾庫斯·奧列里烏斯皇帝這樣英明開放的君主尚且不得不承認自己在處理基督徒臣民的問題上并無成效,那么羅馬帝國邊遠地區的無名小吏會面臨什么樣的困難就可想而知了。本想盡忠職守的無名小吏們要么對政府不忠,要么就得處死自己的親朋好友,因為這些親朋好友違反了或不愿意服從帝國政府為保障自己的權力基礎而制定的幾項簡單法令。

與此同時,基督徒并沒有被對異教臣民虛情假意的傷感拖住,而是繼續穩步擴大自己的影響。

四世紀后期,羅馬元老院里的基督徒抱怨說異教偶像陰影傷害了他們的感情,請求格霍希恩皇帝將勝利女神像搬走。于是,這座矗立在朱利葉斯·凱撒建立的宮殿里長達四百年之久的神像被拆除了。幾名元老曾經表示反對,但無濟于事,那只會導致他們中的一些人遭到流放。

遠近聞名的忠誠愛國者昆塔斯·奧里利厄斯·西馬庫斯撰寫了一封著名的信函,他在其中竭力建議采取折中的選擇。

“為什么?”他問道,“我們異教徒與基督徒鄰居不能和平相處?我們抬頭仰望的是同樣的星辰,走在同一塊土地上,同在一片蒼天之下。為了探求真理,每個人選擇自己的道路又有什么關系?生存的奧妙非常深奧。要找到答案,通向答案的道路也不會只有一條。”

他并不是唯一認識到這個道理的人,也并非只有他看出古羅馬宗教開放政策的傳統正在受到威脅。在羅馬勝利女神像被拆除的同時,已經在拜占庭避難的兩個敵對基督教派之間爆發了激烈的爭執。這場爭執引起了一場以寬容為主題,世間聞所未聞的最為深奧的討論。哲學家忒彌修斯是這場討論的發起人,他依然忠于祖先信奉的神靈,但當瓦斯林皇帝在正統與非正統的基督徒論戰中偏袒其中一方時,忒彌修斯覺得自己必須提醒皇帝履行自己的真正職責。

忒彌修斯說:“有一片領域,任何統治者都不能在那里施展權威,這就是美德之國——個人宗教信仰的領域。在這片領域內,強制只能在欺詐的基礎上產生虛偽和皈依。因此,統治者最好容忍各種信仰,因為只有寬容才能防止民眾之間的沖突。而且寬容是一種神圣之道,神本身已經明確表明容忍多種宗教的意愿。只有神能夠辨明人類用來理解天道玄機的方法,神欣賞各種崇拜他的形式,他喜歡基督徒的形式,也喜歡希臘人和埃及人的其他形式。”

這的確是真知灼見,但別人充耳不聞。

古代世界連同其思想和理想一起死去,任何倒轉歷史時鐘的企圖都注定不會成功。生活意味著進步,而進步意味著磨難。社會的舊秩序正迅速瓦解,軍隊充斥著外國雇傭兵這樣的烏合之眾。邊遠省份發生公開叛亂,英格蘭及其他邊境地區早已落入野蠻人之手。

災難終于發生了,有才華的年輕人在過去的幾百年里都在為國獻身,如今他們發現上升渠道除了一條以外都被堵死,這條路就是加入教會。西班牙的基督教主教可以行使地方長官的權力,基督教中的作家只要全心全意地做神學研究,就能贏得廣泛的讀者,當上基督教的外交官,假如愿意在君士坦丁堡的王宮中代表羅馬教皇發聲,或愿意冒險深入高盧或斯堪的那維亞的腹地去贏得野蠻人首領的好感,他們就一定會平步青云。最后,要是當了基督教的財務總管,就有希望掌管可以讓人大發橫財的產業,那些產業曾使拉特蘭宮的主人成為意大利最大的地主和最富有的人家。

在過去的五年中,我們看到了本質上相同的情況,到1914年,野心勃勃、不靠體力勞動為生的歐洲青年人幾乎都進入政府部門供職,在不同的帝國和皇家陸軍與海軍中為官。他們供職于司法機構的關鍵部門或掌管財政,或在殖民地當幾年總督和軍事司令官。他們并不期望變得富有,但他們出任公職給他們帶來了極佳的聲譽,只要能發揮一定的聰明才智并做到勤勞誠實,就可以贏得美滿的生活,老有所成。

接著,戰爭爆發。它將社會中的封建殘余一掃而光,下層階級掌握了政權。以前的一些官員已經年邁,難以改變一生的習慣,于是典當了自己的勛章離世而去。但絕大多數人都面對現實,他們從小接受教育,鄙視商人的職業。或許做生意為人所不齒,但人們總得在辦公室和破房子之間做出選擇。為了信念寧愿餓肚皮的人相對來說總是少數。因而在大動亂后沒幾年,我們便發現大多數政府官員和軍官都在做十年前不愿意碰的工作。此外,由于大多數人家世代都從事行政工作,習慣發號施令,因此在新的職業中總能發展得比較順利,比預想的更為幸福和富有。

經商在今天的情形正是一千六百年前教會繁榮昌盛的寫照。

這些年輕人會把自己的祖先追溯到赫拉克勒斯、羅慕路斯或特洛伊戰爭的英雄,要讓他們接受一個奴隸的兒子和一個普通牧師的教誨并非易事;但這個普通的牧師和努力的兒子卻給予這些把祖先追溯到赫拉克勒斯、羅慕路斯或特洛伊戰爭英雄的年輕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因此,如果雙方都夠聰明(也很可能是這樣),很快就會學會欣賞彼此的長處,各取所需。因為歷史有一條奇怪的法則——越容易變化的往往越一成不變。

有史以來有一條不可避免的規律,即小部分的聰明人來統治,大部分不太聰明的人去服從。兩類人在不同時代中分別有不同的名稱,一方代表力量和領導,另一方代表軟弱和服從,這就是帝國、教會、騎士制度、君主制度、民主制度、奴隸制度、農奴制度和無產階級。但是,駕馭人類發展的神秘法則無論是在莫斯科和倫敦還是在馬德里和華盛頓,都是一樣的,而且不受時間地點的限制。它常常以奇怪的形式或偽裝來體現自己的存在,它不止一次穿著卑賤的外衣,高喊自己對人類的愛、對上帝的忠以及自己希望給絕大多數人帶來最大幸福的愿望。但是在美麗的外衣之下卻一直隱藏著原始法則的嚴酷真理——人的第一需求是生存。一些人對于人類出生在哺乳動物世界的事實感到惱怒。他們罵我們是“現實主義者”和“憤世嫉俗者”。他們總把歷史當作美好的神話,當他們發現歷史也是一門科學,要服從于支配宇宙的鐵律時,便大驚不已。他們也許還會反對平行線法則和乘法表的運用。

我奉勸他們還是遵從規律。

因為只有這樣,有朝一日歷史才能對人類有實際的價值,才能避免讓人們與那些歧視別的民族的人、不寬容別的部落的人和從愚弄大部分人中得利的人同流合污。

假如誰要是對此表示懷疑,就請看看我在前幾章中所寫的這幾個世紀以來的歷史事實吧。

再請他研究一下最初的四百年中基督教領導者的生平。

他肯定會發現,無一例外,這些人都出身于古老的異教徒階層,在希臘哲學家的學校求學,只是必須要選擇職業時才進入教會。當然其中有些人是受了新思想的吸引,誠心誠意地接受基督的圣言,但大多數人都改變了初衷,從追求現實世界的主人轉變為效忠天國統治者,是因為跟隨后者,發展的機會是無限大的。

基督教本身是英明而充滿智慧的,因而并不過多地探究新的信徒是出于什么樣的動機突然皈依上帝,只是認真地滿足不同人的不同要求。有些人向往現實世界的生活,教會便提供機會讓他們在政商領域大顯身手。對于容易感情用事的人,教會會提供機會讓他們逃離擁擠不堪的城市,這樣他們便可以在寧靜中思考現世的罪惡,追尋那種實現靈魂永恒幸福所必須具備的個人圣潔。

這種信奉上帝與冥思沉想的生活一開始是很簡單的。

在教會創立最初的幾個世紀里,只是對住在遠離權力中心的下層百姓有一些松散的約束。但當教會繼承了帝國的權力,成為世界的主宰,成為擁有大片遍及意大利、法國和非洲等地區的強大政治組織之后,這種隱居避世的生活機會便減少了。當所有真正的基督徒把時間花在行善和祈禱時,許多善男信女開始追憶“美好的過去”。為了追尋幸福,他們想人為地創造一些條件,再現歷史上自然發展的情況。

這場修道院式生活的運動起源于東方,它對以后幾千年的政治經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為教會鎮壓不信教者或異教徒的戰爭提供了一支忠實可靠的突擊部隊。

這并不令我們感到驚詫。

靠近地中海東岸的國家擁有歷史悠久的文明,那里的人民已經疲憊不堪。僅在埃及,自從尼羅河河谷第一批居民出現以來,就有十種不同文化此消彼長,循環往復,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之間的富饒平原上情況也是這樣。生活的虛無和人類努力的徒勞都能在路旁成千上萬間廟宇和宮殿的廢墟中找到。歐洲年輕一代接受基督教,是因為它體現了他們對生活的希望,能重新煥發他們的精力和熱情。但埃及人和敘利亞人卻對自己的宗教生活有著迥然不同的看法。

對他們來說,宗教意味著擺脫現世生活詛咒的希望。因為他們懷著對死亡歡欣一刻的期望,逃離記憶中陰森的囚房,從而能躲進沙漠,只與悲傷和他們的天神做伴,將現實置之腦后。

出于某些奇怪的原因,改革似乎總是特別能吸引到軍人。他們比任何人都更為直接地接觸到文明的殘酷和恐怖。而且他們還懂得,沒有紀律便一事無成。在基督教戰爭中,為教會而戰的最偉大的勇士是查理五世大帝軍隊中的一名隊長,他第一個將精神上的迷途者組織成一個簡單團體,這位曾在君士坦丁皇帝麾下的軍隊中當過士兵的人名叫帕肖米厄斯,是埃及人。他服完兵役后加入了由一小撮隱士組成的小團體,團體由一個叫安東尼的人領導。但隱居生活往往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思想矛盾,出現某些可悲的、過分虔誠的表現,比如爬到古老的石柱頂上或荒蕪的墳墓里度日(這給異教徒徒增笑料,而真正的信仰者卻在承受痛苦),于是帕肖米厄斯決定為這個運動選擇一個更為現實的基礎,他成了宗教秩序最早的創始人。在那之后(四世紀中葉),隱士們居住在一起,都服從同一個領導人,并稱他為“最高統帥”,這位統帥可以任命不同修道院的院長,還將無數修道院稱為主的堡壘。

帕肖米厄斯死于346年。在此之前,他建立修道院的思想已經被亞歷山大時代的阿塔納修斯主教從埃及帶到了羅馬。無數的人利用這個機會逃離塵世,遠離它的邪惡和步步緊逼的債主。

但是歐洲的氣候和民族的本性迫使創始人必須將原有的計劃稍做修改。在冰天雪地里,饑寒交迫的滋味不像在尼羅河谷中那樣容易忍受。另外,西方人的思想很實際,神圣的東方理想表現出的骯臟污穢不但不會啟迪他們,反而受到了他們的極度鄙視。

意大利人和法國人捫心自問,“教會早期盡心盡力做的善事有什么結果?身體瘦弱的狂熱信徒在千里之外深山老林的潮濕帳篷里禁欲苦行,難道寡婦、孤兒和病人就從中受益了嗎?”

因此,西方的思想沿著更加合理的思路,堅持要改革修道院體系,這次改革要歸功于住在亞平寧山脈的一位努爾西亞小鎮的人。他叫本尼迪克特,人們稱其為圣徒本尼迪克特。他的父母送他到羅馬求學,但這座城市讓他這個基督徒的內心充滿了恐懼,所以他逃到阿布魯齊山的蘇比亞克村,躲進了一座尼祿皇帝曾經住過的古老鄉間行宮里。

他在那隱居了三年,他品德高尚的盛名傳遍了鄉間。愿意接近他的人越來越多,多到足夠建立十幾座修道院。

本尼迪克特之后告別了地窖,成為歐洲修道制度的創始人。他首先起草了一部宗教法典,字里行間流露出本尼迪克特的羅馬血統。發誓遵守他制定的院規的修道士不可能過上悠閑的生活,除去祈禱和深思之外,他們還要下地勞動。年紀太大不能干農活的要教育年輕的修道士成為虔誠的基督徒,做有用的公民。他們在這項工作上干得很出色,在將近一千年的時間里,本尼迪克特的修道院在教育上獨樹一幟,在中世紀大部分時間里,這些修道院都在教導杰出青年。

作為報酬,修道士們可以豐衣足食,擁有床鋪,在不干活不祈禱時還能睡上兩三個小時。

但是從歷史的角度看,最為重要的是,修道士不能只是逃避塵世,為靈魂升天做準備的凡人,而是上帝的仆人。他們通過漫長而痛苦的修行,贏得了新的尊嚴,從而在傳播天國王朝的權力和榮耀中起到直接、積極的作用。

在歐洲異教徒中的初步傳教工作已經完成。不過為了不使圣徒們的工作成果化為烏有,傳教工作必須得到居民百姓和官員們的支持。于是修道士們扛著鐵鍬和斧頭,捧著禱告書,深入德國、斯堪的那維亞、俄羅斯和遙遠冰島的不毛之地,開始耕耘、收獲、布道、辦學,第一次把文明的種子播撒到這些遙遠的土地上,在此之前,對大多數當地人來說文明只是道聽途說。

整個教會的最高執行首腦羅馬教皇正是利用這種方法激發了人類的各種精神力量。

這位務實的教皇有機會展示自己的不同,就像那些夢想在寂靜的叢林中尋找幸福的人一樣。計劃不容失敗,努力也不能白費,結果教皇的權力迅速增長。很快,就連皇帝和國王如果不屈尊體察這些自稱為基督仆人的臣民的意愿,那王位也將不穩。

取得最后勝利的方法也很有意思,因為它表明基督教的勝利有其實際原因,絕不是(像一般人所認為的)宗教狂熱心血來潮的結果。

最后迫害基督徒的事件發生在戴克里先皇帝時代。

奇怪的是,在借近衛軍之力統治歐洲的眾多君主中,戴克里先并不是最壞的一個,可他卻和其他統治者一樣受到了同樣的非難,盡管他可以說連最基礎的經濟常識都一竅不通。

戴克里先發現自己的帝國即將崩潰。他一生戎馬,因此認為帝國的致命弱點就在羅馬的軍事體制中,這個體制把守衛外圍地區的任務交給了占領地的士兵,而這些士兵早已喪失斗志,變成了悠閑自得的鄉巴佬,他們竟然將白菜和胡蘿卜賣給那些應該被拒之于國門之外的野蠻人。

戴克里先要改變這種僵化的體制是不可能的,為解燃眉之急,他組建了一支新型的野戰部隊。這支軍隊由年輕機敏的戰士組成,一旦帝國有入侵者,他們便能在數周內開赴帝國的任何角落。

這是個絕妙的主意。但就像所有軍事上的好點子一樣需要龐大的開銷,這筆資金需通過賦稅,由國內的人民掏腰包。正如預料的一樣,這種做法引得群情激憤,人民高呼繼續繳稅就要囊空如洗。皇帝答復說百姓們誤解了其意,并把只有劊子手才有的權力交給了收稅官,但是一切都無濟于事,因為臣民不再愿意辛苦一年到頭來卻一無所獲,于是他們拋棄家園、家人和牲畜,紛紛涌到城里或四處流浪。可皇帝陛下依然不肯罷休,又頒布了一道用以解決困難的詔令,這表明古羅馬共和國完全墮落成東方的專制主義國家。他大筆一揮,就讓所有政府機構、手工業和商業成為了世襲職業,也就是說,官員之子不管是否愿意都注定為官,面包師之子即使有音樂或典當方面的才能也要繼承父業,水手之子就算在臺伯河劃船都暈船也注定一生漂泊海上。做苦力活的人雖然從技術上說是自由人,但被迫在出生地生老病死,一生不得出走他鄉,無異于普通的奴隸。

如果期望一個自信心極強的統治者能夠或者愿意容忍只有一小部分人服從那些規定和法令,那就大錯特錯了。但從戴克里先對基督徒施加的酷刑來看,他已經進退維谷,對數以百萬計的臣民的忠誠深表懷疑,認為這些人只知道在皇帝的庇護下紙醉金迷,不愿意替國家分憂。

早期基督徒從未寫過什么,他們期盼世界末日隨時降臨。因此,既然費時費錢的創作成果用不了十年就會被天火焚燒殆盡,為什么還要浪費時間?但是天國的預言沒有兌現。耶穌的故事(經過一百年的耐心等待后)在不斷加工中口口相傳,也已經變得面目全非,虔誠的信徒無法辨別真偽,感到無所適從。這時,有關這一題材的權威性著作就有了出現的必要。一些耶穌的短篇傳記以及保存下來的使徒的信件原稿被綜合編纂成一卷,這就是《新約》。

書中有一章名為《天啟錄》,它記錄了建立在“七座山峰”之上一座城市的引證和預言。人們自從羅慕路斯時代就知道羅馬建立在山峰之中。這一奇怪章節的匿名作者小心謹慎地把這座城市稱為他憎惡的巴比倫,但帝國官員毫不費力就弄清楚了它到底指的是哪里。書中把那座城市說成是“妓女之母”和“世間萬惡之地”,這座城飽浸著圣人和殉難者的鮮血,是各種惡魔和邪靈的棲身之地,是一切骯臟可憎鳥類的巢穴。書里還有許許多多諸如此類的不敬之詞。

這些言論可以被解釋為一個可憐的狂熱者的瘋話,他想起了五十年來死難的許多朋友,因此感到痛惜和憤怒。但宣讀這些內容是教堂莊嚴禮拜式的一部分,要每周在基督徒聚會之地傳誦,旁觀者自然會認為,它表達了所有基督徒對臺伯河畔那座強大城市的真情實感。我并不是說基督徒產生這樣的情感是沒有道理的,但我們也不能因為戴克里先沒有產生這種情感而怪他。

然而事情不只是如此。

羅馬人對一個之前聞所未聞的概念日趨熟悉起來,這就是“異教徒”。“異教徒”最早只是指那些選擇相信某些教義的人,或像我們所說的“教派”。但之后這個詞的含義逐漸縮小,專指那些不信仰由基督教權威制定的“正確的、合理的、真實的、正統的”教義的人,用圣徒的話說,這些人就是“異端的、謬誤的、虛假的和永遠錯誤”的人。

仍然有一些堅持舊有信仰的羅馬人可以免遭異端邪說的指責,因為他們仍然是基督教的局外人,而且嚴格地說,他們也不能解釋自己的觀點。同樣,《新約》中的一些話也有傷皇帝的尊嚴,比如“異端邪說是可怕的惡魔,就像通奸、猥褻、淫蕩、偶像崇拜、巫術、憤怒、爭斗、兇殺、叛亂、酗酒”。諸如此類的還有一些,為了顯得體面,我在此就不再贅述。

所有這些導致了沖突和誤解,而沖突和誤解又引發了迫害。羅馬監獄里再次擠滿了基督徒犯人,羅馬劊子手使基督徒殉難者的數目大大增加了,結果血流成河卻無濟于事。最后戴克里先極度絕望,放棄了統治,回到達爾馬提亞馬海岸薩羅納的家鄉,專心致志開始了更有趣的消遣——在他的后院種大白菜。

他的繼任者沒有繼續鎮壓。相反,他看到既然通過武力不能鏟除基督教,便決定做一次不光彩的交易,想通過收買來贏得敵人的好感。公元313年,君士坦丁大帝首次正式承認了基督教。

有朝一日,如果我們組建一個“修史專家國際委員會”,凡是皇帝、國王、總統、教皇、市長等頭銜中有“大”字稱號的,都要進行審查。那么這些名單中需要受到仔細審查的一位就是上面所提及的君士坦丁大帝。

這個粗野的塞爾維亞人在歐洲各個戰場上揮舞長矛,從英格蘭的約克一路打到博斯普魯斯海峽邊的拜占庭。他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姐夫、七歲的侄子和一些地位低微的親戚。然而就在他與其大敵莫克贊蒂厄斯驚慌失措地對陣時,為了獲得基督徒的支持,他大加許愿,反而贏得了“摩西第二”的美名,亞美尼亞和俄羅斯教會都推舉他為圣人。無論是在世還是死去,他都是個野蠻人,雖然表面上接受了基督教,但他至死還在用蒸祭羊內臟的方法卜測未來。然而這些都被忘卻,只是因為這位皇帝頒布過著名的《寬容赦令》,用以保證他可愛的基督徒臣民能“自由表達思想和不受干擾地在其教堂聚會”。

我在前面已經講過,四世紀上半葉,基督教的領袖都是崇尚實用的政治家,他們終于迫使君士坦丁皇帝簽署了這一永世值得紀念的法令,使基督教從一個小教派一躍升為正式的國教。不過,他們知道成功是以何種方式取得的,君士坦丁的繼任者也一清二楚,雖然他們費盡口舌想掩蓋這些事實,但依然無法瞞天過海。

“交給我吧,偉大的統治者!”內斯特大主教對狄奧多西皇帝說道,“把基督徒的全部敵人都交給我吧,我將還您以天堂。與我一道將反對我們教義的人打倒;我們也將與您一道消滅您的敵人。”

在過去兩千年的歷史中,還有過其他交易。

但是在歷史上,像基督教這樣為了獲得權力而進行如此厚顏無恥的妥協還是寥寥無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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