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波希米亞丑聞(1)
- 福爾摩斯經(jīng)典偵探故事集
- (英)柯南道爾
- 4988字
- 2016-06-01 16:09:02
一
歇洛克·福爾摩斯是位杰出的推理家,他具有十分冷靜及縝密的思維,他的觀察和推理能力舉世無雙。然而,正是因為他太理性、太有邏輯性,且思維嚴(yán)謹(jǐn)刻板,所以所有的情感,特別是愛情這種東西,對他而言是絕緣的。
他從來不說甜言蜜語,在我的記憶里,他除了會冷嘲熱諷之外,就沒說過一句柔情一點的話。作為他最親密的朋友,我是這樣理解的:對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推理家而言,感性的東西會亂其心志,擾亂他的判斷能力,分散他的精力。這就像精密儀器中落入了一顆沙粒,又如高倍數(shù)放大鏡產(chǎn)生了裂紋一樣,是件令人難以容忍的事情。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有一個女人卻一直留在他的心里,使得其他的女人在他的心里都黯然失色。她的名字叫艾琳·艾德勒,已故。
我結(jié)婚后,沉浸在婚姻帶給我的幸福之中,我們已經(jīng)很少見面了。不過有時我也會想起他,或者猜度他此時此刻在做什么。或許他還依然埋在他的舊書堆里,又或者陶醉在研究各種謎案當(dāng)中·。那是個自由放蕩的家伙,不屑于混跡上流社會,他認(rèn)為那種閑散奢華的生活如毒品一般會消磨人的意志。所以,在沒有案子的時候,他寧愿關(guān)在家里看書,也不愿去參加所謂的交際活動。
1888年3月27日晚上,我出診回來(此時我已經(jīng)開了家診所)時經(jīng)過貝克街,經(jīng)過那熟悉的門口時,突然就有想去見見這位老兄的沖動,想知道他此時此刻正在做什么。
我情不自禁地朝那間屋子走去,這時他房間里的燈還亮著,窗戶里映射出他消瘦高大的身影。我停下腳步,在窗前看了會兒,他的身影來回晃動著,像是在思考什么問題。
對我的來訪,他似乎并不怎么熱情,但我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他還是歡迎我的造訪的。
他讓我在扶手椅上坐下,扔了盒雪茄煙過來,并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酒精瓶和小型煤氣爐。然后他就站在壁爐前看著我。
“看樣子你現(xiàn)在過得很不錯,結(jié)婚是個正確的選擇。”他說,“你的體重應(yīng)該是增加了七磅半(1磅約等于0.45千克)。”
“七磅!”我回答說。
“哦,是嘛。”他笑瞇瞇地看著我說,“你真是娶了位好妻子,不過可惜,你家的侍女可不怎么讓人稱心。”
“我的天!”我好奇地看著他說,“我們這么長時間沒見,你居然連我家侍女的好壞都能看得出來!要是換在古代,你肯定要被火刑活活燒死。是的,她做起事來毛手毛腳,已經(jīng)被我妻子打發(fā)走了。”
“嗯,不只如此,我還猜出你又重操舊業(yè)行醫(yī)去了。”他蹙了蹙眉,看著我繼續(xù)說,“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不會再行醫(yī)了。看來,男人一旦結(jié)了婚就會變得有責(zé)任心,哈哈!”
我看著他滿是自信的笑,再一次被他的推理能力征服:“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實這很簡單,你最近被雨淋濕過嗎?”
“是的,星期四那天我步行到鄉(xiāng)下去過一趟,回家時淋了場雨。”
“你左腳的鞋子上,也就是爐火剛好照到的地方,有被刮過的裂痕。很明顯,這些裂痕是有人為了去掉沾在鞋跟的泥疙瘩,毛手毛腳地刮過后造成的。所以,我就得出這樣的雙重推斷:你曾經(jīng)在惡劣的天氣中出去過,你的皮靴上出現(xiàn)的裂痕是倫敦年輕而沒有經(jīng)驗的女仆干的。至于猜到你重操舊業(yè),這就更簡單了,你身上帶著碘的氣味,右手食指上有硝酸銀的黑色斑點,大禮帽右側(cè)面鼓起一塊,表明你曾戴過聽診器。我說得對嗎,華生?”
在聽完他的分析后,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在聽你推理之前,總是讓人迷惑不解,可是聽你一點一點地解釋出來后,又總覺得如此簡單。我的眼力并不比你差,可我為什么沒有你的分析能力呢?”
“這是因為你是在用眼睛看事物,沒有用心去觀察。”他點了根煙,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我來考考你,從大廳到這個房間,一共有多少個臺階?”
我愣了一下,平時雖然經(jīng)常走那臺階,但確實沒留意過有多少級:“我沒去數(shù)過。”
“這就是問題的關(guān)鍵。我知道共有十七級臺階,因為我不僅用眼睛看了,而且還用心在觀察。”他從桌子上拿出一張粉紅色便箋紙遞給我,“給你看看這個。”
這是張沒有日期、簽名和地址的便箋,上面這樣寫道:某紳士將于今日19時三刻造訪,有要事與閣下商量。閣下近日為歐洲王室出力效勞,足見是個可委以重任之人,屆時望莫外出。來訪之客如戴面具,還望海涵。另外此事請務(wù)必保密,不要外泄。
“這便箋是什么意思,如此神秘?”
“你從中看出什么來了嗎?”
我仔細(xì)地看了便箋的筆跡以及紙張,然后學(xué)著福爾摩斯的推理口吻說:“紙的材質(zhì)十分厚實,很貴,我想這便箋的主人十分富有。”
“你分析得很到位。”他點點頭,“你把紙湊到亮處照一下看看。”
我照著福爾摩斯的話做了,居然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秘密,在紙張的紋理之中印著幾個字母,依次是:E、g、P、G、t。
“你理解這五個字母的意思嗎?”
“這應(yīng)該是制造商的名字。”
“你錯了!”福爾摩斯說,“‘G’和‘t’應(yīng)該是‘Gesellschaft’的縮寫,也就是德語中‘公司’的意思,相當(dāng)于英語里的‘Co.’,是一個慣用的縮寫詞。‘P’代表‘Paper’,是紙的意思。嗯,還有‘E、g’兩個字母,我覺得應(yīng)該是個地名。”
他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很厚的《大陸地名詞典》翻了起來,“有了,Egria,波希米亞,是一個說德語的國家,離卡爾斯班不遠(yuǎn)。以瓦倫斯坦卒于此地而聞名,同時也以其玻璃工廠和造紙廠林立而著稱。哈哈,華生,你了解這是什么意思嗎?”他的眼睛閃閃發(fā)光,得意地從嘴里噴出一大口藍(lán)色的煙霧。
“這紙是波希米亞制造的。”
“不錯,而且寫這張便箋的應(yīng)該是個德國人。”
“為什么會是德國人?”
“我是從句子的結(jié)構(gòu)中揣摩出來的,俄國人和法國人的語氣和句型結(jié)構(gòu)不會是這個樣子。哦,他來了。”
我側(cè)耳一聽,外面果然有馬蹄聲傳來,而且聽聲音是兩匹馬。福爾摩斯因他的推測馬上就可以驗證了,看上去有點興奮,吹了聲口哨,走到窗戶邊上去看:“是一輛可愛的小馬車和一對漂亮的馬,每匹價值一百五十畿尼(一種英國金幣)。華生,要是沒有意外的話,這個案子可以讓我們的錢袋子鼓起來了。”
“那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你不是也想知道這張便箋到底是怎么回事嗎?”他詫異地說,“哦,我明白了,是你的妻子規(guī)定每天必須按時回家是嗎?男人怕妻子也不是什么丑事,你回去吧。”
我本來是想回家的,一聽這話,就又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可是當(dāng)我看到他轉(zhuǎn)身去開門時,臉上那不懷好意的笑容,我才醒悟過來,我上當(dāng)了,他這激將法用得實在絕妙!
進(jìn)來的那人體形高大,其身高不下六英尺,胸寬肩闊,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他衣著之華麗可以用奢侈來形容,但是這種裝束在英國看來,顯得有點庸俗。他的袖口和雙排紐扣的上衣前襟開衩處都鑲著很寬的羔羊皮,肩上披的深藍(lán)色大氅用猩紅色的絲綢做襯里,領(lǐng)口別著一只火焰形的用綠寶石鑲嵌的飾針。加上腳上穿著一雙高到小腿肚的皮靴,靴口上鑲著深棕色毛皮,這就使得他整個外表更加的奢華和粗俗。他手里拿著一頂大檐帽,臉的上半部被一只黑色面具遮住,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但從這張臉的下半部分看,他的嘴唇厚而下垂,下巴又長又直,給人一種十分頑固的感覺。
“你收到便箋了吧?”他的聲音沙啞而厚重,眼睛不停地在我們兩人之間移動,顯然還不知道誰是福爾摩斯。
“您請坐。”福爾摩斯說,“這位是我的朋友華生醫(yī)生,他經(jīng)常幫我一起辦案子。我該怎么稱呼您?”
“我叫馮·克拉姆伯爵,是波希米亞貴族。”他看了我一眼說,“福爾摩斯先生,我要說的這件事情非常重要,它有可能改變一個歐洲王族的歷史,所以,我想跟您單獨談?wù)劇!?
我站起來要走,福爾摩斯拉住我的手說:“馮·克拉姆伯爵,我剛才說過了,他是我的朋友,跟我一起辦理過很多案子。你要么跟我的朋友一起談,要么免談。”
伯爵聳了聳他那寬闊的肩膀說:“那么,我們就來個約定,在兩年之內(nèi)必須對我今天說的話保密。”
“放心吧,伯爵,作為一個偵探,基本的職業(yè)道德我懂的。”福爾摩斯答道。
“我也是。”我也表明了我的態(tài)度。
“請原諒,我必須戴著面具與你們交流,派我來的人不想讓我暴露身份,所以,我可以向你們坦率地承認(rèn),馮·克拉姆伯爵只是我的一個代號而已。”
“這是你的自由。”福爾摩斯冷冰冰地答道。
“這件事情現(xiàn)在十分微妙。”我們的客人略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措辭,“坦白說,這是王室的一個丑聞,如果不能及時采取措施,會使偉大的奧姆斯坦家族——波希米亞世襲國王受到牽連。”
“先生,為了節(jié)約彼此寶貴的時間,您還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明白一點吧。”福爾摩斯不耐煩地瞧著他那身軀魁偉的委托人。但他接下去的一句話,讓我吃了一驚,“陛下,如果您肯將事情的原委說明白一點,我們會更愿意為您效勞。”
這位客人終于坐不住了,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停地來回踱步。我驚訝地看了福爾摩斯一眼,他卻只是朝我微微一笑。
我們的客人激動地走了幾圈,突然一把扯去臉上的面具,大喊道:“你的確非同一般,福爾摩斯先生。”
“在你進(jìn)門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今天面對的是卡斯?fàn)枴べM爾施泰因大公,波希米亞的世襲國王,威廉·戈特賴希·西吉斯蒙德·馮·奧姆施泰因。”福爾摩斯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喃喃地說,那神情和他與街頭的小混混交談時并無兩樣。
“請你理解我隱瞞身份。”他又重新坐下來,拍了拍他那又白又高的額頭,恢復(fù)了進(jìn)門時的平靜和高傲,“那我簡單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跟你敘述一遍。”
“請講吧,先生。”福爾摩斯說完,慢慢地閉上眼。
“大約在五年前,我在華沙訪問的時候,結(jié)識了當(dāng)時著名的女冒險家艾琳·艾德勒。我想你應(yīng)該聽說過這個名字。”
“華生,幫我查一下這個叫艾琳·艾德勒的女人。”他說這話的時候,依然閉著眼睛。
我看著他的神情覺得暗暗好笑,兩個高傲的家伙狹路相逢,強(qiáng)強(qiáng)相遇,這是較上勁了。
福爾摩斯有個習(xí)慣,就是把他所遇到的人和事的資料都記錄下來,貼上標(biāo)簽后備案。如此一來,只要遇上他記不太清楚的人或事,只需按標(biāo)簽一查就能明了。
我很快找到了關(guān)于艾琳·艾德勒的資料:“艾琳·艾德勒,1858年生于新澤西州,曾是華沙帝國歌劇院首席女低音歌手,現(xiàn)退出了歌劇舞臺,住在倫敦。”
“嗯,一點兒也不錯。”福爾摩斯依然閉著眼睛,“陛下,據(jù)我所知,您和這位女歌手有過一段浪漫的故事,您曾給她寫過幾封信,但現(xiàn)在這些信讓您受到了威脅。我想這就是您來找我的原因吧?”
“是的,確實是這樣。我現(xiàn)在頭疼的是怎么才能·。”
“您與她秘密結(jié)婚了嗎,可有法律文書或相關(guān)證明?”福爾摩斯打斷他的話說。
“都沒有。”
“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沒有任何有效的證明,那位年輕漂亮的小姐如何會用書信威脅到您?”
“那是我的私人信箋,上面有我的簽名。”
“哼,那可不見得!”福爾摩斯哼了一聲,“信箋可以去偷,簽名也是可以仿造的。”
“還有我的印鑒。”
“這個也可以仿制。”
“信里還有我的照片。”
“照片可以用錢去買。”
“可那照片是我們倆的合影。”
“噢,這可有點兒不妙,陛下,您怎么可以這么不小心呢?”
“那時——太年輕,在愛情面前,完全失去了理智。
嗯,不過,我現(xiàn)在也不過三十歲而已。”
再高傲的男人,在因為女人犯下錯誤時,都會失去銳氣,我們的這位國王現(xiàn)在已完全沒有了高傲的神態(tài),“在來找你之前,我嘗試過很多方法,但都沒有把照片拿回來。”
“用錢也買不回來嗎,不惜一切代價?”
“她不賣,多少錢她都不賣。”
“看來,她是決定跟您較勁了。”福爾摩斯這時終于把眼睛睜開了,“那就只好去偷了。”
“我已經(jīng)試過五次了。”國王無奈地說,“有兩次我出錢雇的小偷搜遍了她的整個房間。還有一次在她旅行時,我們換掉了她的行李箱。另有兩次我們甚至對她進(jìn)行了攔路搶劫,都一無所獲。”
“看來這位小姐真是個能人!”福爾摩斯笑著說,“你行動了這么多次,難道連照片的蛛絲馬跡都沒有找到嗎?”
“沒找到絲毫線索。我真想不明白,她會把照片藏在什么地方。”
“這的確是件十分折磨人的事情。那位小姐想拿照片做什么?”
“她想毀了我。”國王憤然說。
“怎么個毀法?”
“我即將與納維亞國王的二公主克洛蒂爾德·洛特曼·馮·札克斯邁寧根結(jié)婚了。你知道王室的規(guī)矩,只要我的行為被懷疑,這樁婚事就會告吹。”國王生氣地說道,“艾琳·艾德勒威脅我說,她會把照片送給公主當(dāng)結(jié)婚禮物。”
“天啊,真是位執(zhí)著的姑娘!”
“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在我看來,她既有美麗迷人的容貌,又有男人般堅強(qiáng)的意志,她要是發(fā)了狠,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國王的臉色看上去有些發(fā)白,他顯然十分擔(dān)心。
“那您能確定她現(xiàn)在還沒把照片送出去嗎?”
“能確定。”國王肯定地說,“她說過,要在婚禮當(dāng)天,把這份特殊的禮物送到,就是下周一。”
“也就是說,我們只有三天的時間了。”福爾摩斯打了個哈欠,但這并非是他漫不經(jīng)心的表現(xiàn),我看得出,他是真累了,“陛下是否暫居在倫敦?”
“是的,我暫時住在蘭厄姆旅館,用的是馮·克拉姆伯爵這個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