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論抽象觀念
有人已經對抽象觀念或一般觀念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即當心靈感到這些觀念時,這些觀念究竟是一般的,還是特殊的?在這方面的這個問題的傳統見解方面,一位大哲學家已經對此有過辯駁,并且斷定,一般觀念都只是一些附屬于某個名詞上的特殊觀念而已,這個名詞賦予那些特殊觀念以一種更加廣泛的意義,以便在它們需要時還能想起那些和它們類似的其他觀念。這一點在我看來是近年學術界中最偉大且最有價值的發現之一,所以我將力爭通過一些論證對其加以證明,希望這些論證能使這一點成為毋庸置疑和無可辯駁的事實。
當組建我們大多數的——雖然不是全體的——只是一般觀念時,抽掉一切在數量上以及性質上的特殊性程度,而且每個對象也不會因為它的廣袤、持續以及在其他性質方面的任何微小的改變,就不再屬于它原有的特殊種類。因此,能夠使我們覺得這里有一個在抽象觀念的本性上起決定性作用的顯而易見的困難,這就為哲學家們提供了許多辯論素材。“人”的抽象觀念說明各種身材不一樣、性質也不一樣的人們;因此可以斷定,抽象觀念要達到這點,必須通過兩種途徑:一種是同時表象所有可能的身材和全部可能的性質,另一種是不表象任何一點特殊的身材及性質。因為對前一命題進行辯護已經被認為是一種荒謬的行為,由于它涵攝著心靈且有著不盡的才能,所以一般的推論都支持后一個命題。于是,抽象觀念就被假定為既沒有表象任何特殊程度的數量,亦沒有表象任何特殊程度的質量。可是,這個推論是不正確的,在此我想加以說明。首先,我要證明的是,任何數量或質量的狀況如果還沒有形成一個明確、清晰的概念,那就不能設想這個數量或質量;其次,雖然心靈的能力不是無限的,可是我們能在同一時刻對于所有可能程度的數量或質量形成一個概念,所以,在這種情形下形成的概念無論多么不完全,但至少可以使一切思考和談話達到它們的目的。
首先從第一個命題開始,也就是心靈對于任何數量以及質量的程度,如果還未形成一個明確而清晰的概念,那對這個數量或質量來說,我們就不可能形成任何概念。我們用以下三個論證來證實這點。第一,一切有差異的對象是完全能夠區別的,而對于一切能夠區別的對象來說,它們都是能夠通過想象和思想分離的。而且,在這里我們還能夠附帶說一下,這些命題反過來說也同樣是成立的,即那些能夠分離的對象通常都是可以區別開來的,而可以區別的一切對象也都是不一樣的。因為,我們如何分離那些不可區別的事物以及把沒有什么不同的事物區別開來呢?因此,為了了解抽象作用是否包含了分離作用,只要我們在這個觀點范圍內進行一番研究和考察,我們在一般觀念中抽離的所有細節究竟能否和我們保存的充當它們本質部分的一系列細節進行差異性的區別;但是只要看一下就會知道,一條線的既定長度和那條線自身既無差異,又無區別;而所有質量的確切程度與那個質量的情形同樣如此。因此,這些觀念是在概念中相互結合的。一條線具有的一般觀念,我們無論怎樣把它抽象和分辨,當它在我們心靈中出現的時候,總是含有在數量、質量上的一個確切程度,無論它如何被用來表象其他的那些包含許多不同程度的線條。
第二,大家會認為,凡出現在感官之前的那些對象,也就是任何在心中出現的印象,在數量和質量的程度上都是確定的。有時候印象變得混淆,那是因為它們太微弱和不穩定性,并不是由于心靈有什么能力接受存在于實際中的、沒有特別程度以及比例的任何印象。它的確是一個很矛盾的觀點,甚至涵攝著極度的矛盾,即對于同一事物,它既能夠是存在的,同時又能夠是不存在的。
因為所有觀念都來源于印象,觀念只不過是印象的復本和表象,所以,只要其中之一是真實的,那么,對于另外一種來說,也必須承認是真實的。印象和觀念的差異只是在于強烈程度和活潑程度上不同。以上結論并不是從所有特殊的活潑程度上建立的。所以說,一切這方面的變化不能夠對上述的結論有所影響。一個觀念只是一個較弱的印象,而一個強烈的印象必須確定數量和性質兼而有之,所以它的復本或表象一定也是同樣的情況。
第三,在哲學中存在著這樣一個公認的原理,即自然界中的所有事物都是特殊的;如果假設一個沒有準確比例的邊和角的三角形的真實存在,那必定是十分荒謬的。因為對于這種假設,如果它在事實上是有謬誤的,那么在觀念上也一定是荒謬的;因為,我們對那些能夠形成一個清晰而明確觀念的所有東西,沒有不合理和不可能的情況;但是形成一個對象的觀念與單就形成一個觀念來說其實是一回事;讓一個觀念對一個對象進行參照,只是一種外加的稱謂,觀念本身并沒有對象的任何標志或特征。因為我們不可能形成一個只有數量和質量,而不包括數量和質量確切程度這樣一個對象觀念,我們也就無法在這兩方面上形成沒有限制與界限的任何觀念。所以我們說,抽象觀念自身就是特殊的,盡管它們在表象作用方面表現得很是一般。心中的意象只能算作特殊對象的一個意象,雖然我們在推理中運用意象時,好像它具有普遍性一樣。
把觀念運用到超越它們的本性之外,皆是因為我們把觀念中的所有可能程度的數量以及質量大致集合在一起,并使它與人生的目的相適應;這就是我要闡述的第二個命題。當我們發現那些常見的各個對象彼此有一種類似的關系時,我們就給予這些對象的全體一個同樣的名稱,無論我們在其數量和質量的程度上發現了什么差別,也不管在它們中間可能出現其他任何方面的差別。當我們的這種習慣漸漸形成之后,一旦聽到這個名稱,就能喚起我們腦海中對這些對象之一的那些觀念,并且讓想象聯想起它以及其他所有特殊的細節和比例。但是因為那個名詞被假設為、并且時常被應用到其他一些個體之中,這些個體在許多方面相對于心中當即顯現的那個觀念是截然不同的,而那個名詞又不能將所有這些個體的觀念再現,所以它僅僅是使靈魂有所觸動(如果我能夠這樣說的話),喚醒了我們觀察這些觀念所養成的那種習慣。實際上,這些觀念并沒有在心中出現,只是處在了一種潛能的狀況;在我們的想象中也沒有把它們全部逐一明確清晰地加以描繪,只是我們受到目前的目的或需要的支配,時刻準備著觀察它們當中的任何一個觀念。這個名詞不僅喚起了某種習慣,還連帶著喚起了一種具體觀念;而這個習慣又進而喚起了我們有可能需要的任意個別觀念。但是,因為很多時候的這個名詞指代的全部觀念無法全部產生出來,于是我們就通過一種片面化的考慮來簡化這種工作,并且我們覺察到在我們的推理過程當中,這種簡化并沒有帶來許多不便。
現在要討論的問題存在著一個極為特別的情況,即當心靈出現了一個具體的觀念、并使我們據其進行推理時,或者假如我們于偶然間形成一系列與這個觀念不相符的推理,那么由一般名詞或抽象名詞喚起的伴隨習慣,馬上就可以提出其他的任何個體來。例如如果我們提到三角這個名詞,并且產生一個特殊的等邊三角形的觀念與其相對應,如果我們后來又說,一個三角形的三個角都相等,那么我們最開始所忽略的不等邊三角形以及等腰三角形等別的個體將立刻涌現在我們的心中,讓我們感知了這個命題的錯誤,雖然對于先前形成的那個觀念而言,此命題是對的。如果在需要時,心靈并不總是提供這些觀念,其緣由是心靈的能力的不足,這種不足往往也是一些錯誤的推理和狡辯的根源;但這種情形大多出現在深奧而復雜的觀念中。在其他場合,我們的習慣是比較完整的,通常很少會犯這樣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