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莉妹妹
- (美)德萊塞 高燕編譯
- 7228字
- 2019-01-02 03:04:55
第七章 物質的誘惑:美的魅力
錢的真正意義還有待于普遍地做出解釋和進行研究。要等到每個人都自覺地懂得了,這個東西只是一種應得的報酬,并且只能這樣看——它所付出去的,只是用誠實的手段儲蓄起來的能量,而不是靠搶奪得來的特權——只有在這個時候,我們很多社會的、宗教的和政治的糾紛才會永久消失。至于嘉莉,她對錢的道德意義的理解只是和一般人一樣如此而已。老話說:“錢,別人有,我也得有。”這句話最徹底地表達了她對錢的認識。如今她手里拿著點兒錢——軟軟的綠色的兩張十元鈔——她就覺得有了這兩張鈔票,她的日子就好過多了。在鈔票里有著權力這個東西。她心里有一個想法,只要手里有一捆鈔票,就是拋到一座荒島上也無妨。只有長時間饑餓才會教導她,在有些情況下,錢并沒有什么用處。即使是在那么一個時候吧,她也不會理解這東西的相對性的價值。她的想法毫無疑問地會是,雖有這么大的權力,卻無法運用它。
這個可憐的姑娘離開杜洛埃的時候,高興得什么似的。她也有點兒羞愧,因為她軟弱地把錢收了下來。不過,她是如此窘迫,因而自己還是快樂的。如今,她可以有一件漂亮的新外套啦!如今,她要買一雙帶扣子的漂亮的鞋子啦。她還會有襪子,裙子,還有,還有——正如同她先前預計工錢時那一回一個樣,要這要那,比兩張鈔票的購買力超出了兩倍。
她對杜洛埃有了一個真實的估計。對她來說,甚至對全世界來說,他可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在此人身上,實在找不到邪惡的成分,他給她錢,只是出于善心——是由于認識到她的困難。他不會把這個數目的錢給一個窮苦的年輕男子,不過,我們務必不要忘了,一個窮苦的年輕男子,按照事物的性質來說,不可能像一個窮苦的年輕姑娘那樣打動他的心。是女性打動了他的心弦。他是天賦給了他以欲念的產物。不過,要是有任何一個乞丐看到了他,對他說:“我的上帝,先生,我肚子餓。”他也仍然會高高興興地掏出錢來給那個乞丐,而事后不再會想到這回事。他并不會進而沉思默想或者做什么哲學的思考。他的心理素質談不到和這些名詞的莊嚴意味有什么緣分。他穿著講究,體質好,是個及時行樂、沒有頭腦、像撲火飛蛾一般的人。要是沒有他如今的位置,并且也遭到了人間的種種連累與打擊,那么,他也會像嘉莉一樣身陷絕境——也可以說,像她一樣地身陷絕境,無人理解,無人憐憫。
說到他的追求女人,他無心加害她們,因為他并不認為,他想和她們發生的關系會有什么害處。他愛的是朝婦女獻殷勤,叫她們屈服于他的魅力,倒并不是因為他是個冷血的、黑心的、搞陰謀的流氓,而只是天賦的欲念逼著他朝這個最大的快樂使勁。他好虛榮,愛吹,并且跟傻頭傻腦的姑娘一樣,給漂亮的服飾弄得暈頭轉向。一個窮兇極惡的流氓能很輕易叫他上當,就像他能輕易哄一個美貌的女店員一樣。他作為經紀人之所以成功,是由于他對人和氣以及他那家店號素有聲譽。他到處跟人點頭招呼,簡直是對人一盆火——他并沒有稱得上是智慧的才能,并沒有值得稱為高尚的思想,并沒有能持久不變的感情。一位情操高雅的人會說他是一頭豬,一位莎士比亞會叫他“我那有趣的孩子”,醉醺醺的老頭卡爾耀老板認為他是一個聰明、能干的生意人。總之,就他的頭腦所能理解的那個意義來說,他是個好人。
最好的證據足以證明此人坦率而有可取之處,就是嘉莉收下了錢。一個存心不良而十分奸詐的人,是不會以友誼作為托詞,給嘉莉一毛五分錢的。一個沒有知識的人并不會如此陷入絕境。造物主教導禽獸遇到意外危險逼近時就逃之夭夭。造物主在花栗鼠愚蠢的小腦袋里也裝下了天生害怕毒物的心理。“上帝保全他創造的萬物。”這不光是指野獸說的。嘉莉并不聰明,因此,就像綿羊一樣的不聰明,而富于感情。自我保護的本能,在天生的萬物身上全都是強烈的,可是杜洛埃表示的種種殷勤,如果也曾激起這樣的本能的話,那程度也是比較微弱的。
嘉莉走了以后,杜洛埃因為嘉莉曾說他好而萬分高興。天啊,年輕姑娘不得不如此流浪,真是可恥。天冷了,可沒有衣服穿。真慘。他可要上費茲基拉爾特–摩埃飯店去抽支雪茄去。一想到她,他腳步便輕快起來了。
嘉莉回家來時高高興興的,這她也隱瞞不了。拿到了錢,這牽涉到不少問題,叫她頗感為難。敏妮明明知道她沒有錢,那她怎么能買什么衣服呢?她一進家門就打定了主意。這樣不行。她無法解釋。
“結果怎么樣?”敏妮指著白天的事問道。
嘉莉不懂得那些騙人的小動作,心里怎么想,嘴里卻說些截然相反的話。她也不妨搪塞一下,不過那至少得順著她的感受才行,她說:
“有些希望。”
“哪里?”
“波士頓商店。”
“是答應了么?”敏妮問道。
“嗯,得明天看。”嘉莉回答說,不喜歡把謊話扯得超過必要的限度。
敏妮感到了嘉莉帶回來的那種高興的氣氛。她覺得,現在可以告訴嘉莉,漢生對她這回來芝加哥這件事整個兒的想法了。
“要是你找不到——”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怎樣說才好。
“要是我不能很快便找到什么事干,我想還是回家去吧。”
敏妮看到她的機會來了。
“斯溫認為,至少冬天不妨這樣辦。”
嘉莉猛然醒悟了。要是沒有工作的話,他們是不愿意再留她了。她不怪敏妮,也不怎么怪漢生。她這個時刻坐著仔細回味這句話的意思,覺得幸而有了杜洛埃這筆錢。
“是啊,”隔了一會兒她說,“我想是得這么辦。”
她沒有說明那樣一個想法激起了她天性中多大的憎恨。哥倫比亞城,那里她有什么事可做?她從心底清楚那里那個狹窄單調的生活圈子。而在這里,這偉大的神秘的城市,對她還是一塊吸鐵石。她已經見到的,只表明了她可能的前程會是怎樣,如今要對它轉過身去,去過那種渺小的舊的生活——一想到這個,她幾乎想叫喊起來。
她回家得早,到前房去思量了一番。她怎么辦?她不能買新鞋,在這里穿到腳上。她得省下二十塊錢中的一部分作為準備回家的費用。她不想為這個向敏妮借錢。不過,就連怎樣擁有的這個錢,她也不好解釋啊。要是她能夠掙到一些錢夠她方便掩飾過去就好了。
她反復思忖那糾纏著的這一段結。明早上,杜洛埃會指望她穿上那種新的外套,可是這做不到啊。漢生一家盼望她回家鄉去。至于她呢,是想離開,可是她并不想回老家去,在他們的眼光里,她沒有干活而得了這筆錢,會有怎么個想法啊!這樣一想,收下這筆錢仿佛是件可怕的事了。她開始有點兒羞恥的感覺。整個兒的情況叫她精神大為沮喪。她跟杜洛埃在一起的時候,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可如今,什么都糾纏不清,什么都沒有希望——比原來的情況還要糟,因為她手里仿佛得了援助,卻用不出去。
她神情頹喪。吃晚飯時,敏妮心想這一定是因為她又挨了一整天艱難的時光。嘉莉最后決定,她要把錢退回去。收這筆錢是個錯誤。明早上,她要到市區去到處尋求工作。到中午,她要按照約定和杜洛埃相見,并且告訴他。這個主意定了下來,她的心往下一沉,她又是先前那個困頓的嘉莉了。
奇怪的是,有了這筆錢在手里,她又不能不感到有些寬心。即便她下了這么一些叫人難受的結論,她還是能夠把有關這件事的種種想法一掃而光,然而,這二十塊錢仿佛還是一件了不起的、叫人喜愛的玩意兒。啊,錢,錢,錢!有錢多么美妙。有了大筆的錢財,有什么苦惱不能清除啊。
第二天早上她起了身,比往常稍早一些出了門。尋求活兒干的決心相當堅定;不過,口袋里裝了那筆錢,為此而引起了她種種煩惱,可是這一絲一毫也沒有能叫找活兒干的問題變得少可怕一些。
她走到了批發業的地段,可是每走過一家鋪子,一想到要尋求活兒干,她的心就往下一沉。她怪自己是這么一個懦夫。不過她求過多少次職了。還不是這老一套。她走啊走,最后的確走進了一家,卻得到了同樣的結果。她走出門外,覺得運氣跟她作對。沒有什么辦法。
她沒有多想,就走到了第阿龐街。這兒是那家大商場所在,四周盡是一輛輛送貨車,陳列樣品的長長的大櫥窗,一群群的顧客。這個景象很自然地把她的思路轉到了另一個方向去。她原來的那些想法弄得她夠苦的。可是這里是她原來想來添購東西的地方。眼下為了從苦惱中寬寬心,她想不妨進去看看,不妨去看看外套。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有的時候那種心理平衡的中間狀態更有趣的了。手里有錢,被欲望所逗引,可就是被天良阻擋住,或者說,缺乏決斷,因而懸在中間。嘉莉在五彩繽紛的商場里到處溜達的時候,正就是這樣的心態。她早先的印象使她對這里的長處評價很高。當初她匆匆走過的每一處陳列,如今她停下來一個個仔細觀賞。她女人的心是一心想要這些東西。這樣一穿戴,她會多么好看,多么迷人!她走到了內衣柜,一看到各種顏色織成的花邊織品,那么逗人愛,真是叫人心醉神迷。只要她一下決心,她就能馬上買下一些來。她在珠寶部流連了一番。她看了耳環,手鐲,別針,金鏈。要是她能擁有所有這一切,有什么東西她不肯給的!只要擁有其中幾件,她就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外套是她最看中的東西。她走進商店的時候,就打定主意,要一件小巧玲瓏的皮外套,帶螺鈿大紐扣的,那年秋天,就以這個為最時髦。她心里還認為,沒有什么別的東西比這個更討她的歡喜了。她在陳列這些東西的玻璃柜、欄架那邊走過來走過去,認為她看中的東西就是最合適的東西。她始終在心里動搖不定,一會兒自己對自己說,只要她高興,完全可以馬上就買,一會兒又回想起那實際的處境。臨了,馬上要到正午了,可她還什么事都沒有干成。她必須走了去把錢還掉。
她走過來的時候,杜洛埃正在街角上。
“哈羅,”他說,“外套呢,”又往下看,“鞋子呢?”
嘉莉本來想要以巧妙的方式逐步引到她打定的那個主意上來,可是這一下卻打亂了她原來計劃好的整個步驟。
“我是來跟你說——我不能拿你的錢。”
“哦,是這么一回事啊,是吧?”他回答說,“好吧,你跟我來。我們上那邊的巴特里治那一家店里去。”
嘉莉跟他一起走去。啊,種種疑團和辦不到的事已經從她心上一掃光了。她不可能談那些嚴肅的事,不可能把這些跟他說明白。
“你吃了中飯沒有?當然還沒有。讓我們進這里去。”說話間,杜洛埃轉身走進了蒙羅街上靠近斯泰特街一家陳設很講究的飯館。
“無論如何,我不能拿這個錢。”他們在一個舒適的角落坐定,杜洛埃點了菜以后,嘉莉這么說,“我在那一邊不能穿這些東西。他們——他們弄不懂我哪里來的這個錢。”
“你打算怎么辦?”他微笑著說,“你不穿出來?”
“我想我回家去。”她為難地說。
“啊,好了,”他說,“你想這件事想得太多了。我來告訴你該怎么辦。你說,你在那邊不好穿出來。那你為什么不租一間屋子在一星期內離開他們?”
嘉莉搖搖頭。跟所有的女人一樣,她表示反對,需得有人說服她,需待他把種種疑問給解開,給開出一條路來。
“你為什么回家去?”他問道。
“哦,在這里我找不到什么事干。”
“他們不留你?”他直覺地感到了這一點。
“他們做不到。”嘉莉說。
“我來告訴你怎么辦,”他說,“你跟我來。我會照顧你的。”嘉莉默默地聽了這個話。她的特殊處境使得這話像打開了一扇值得歡迎的大門。杜洛埃的脾氣仿佛跟她的一個樣:討人喜歡。他誠實,漂亮,衣著講究,富有同情心,他說話的聲氣就是一個朋友的聲氣。
“你回到哥倫比亞城能干些什么?”他接著說,這話在嘉莉的心里勾畫出了她剛離開的那個沉悶世界的圖畫,“在那里沒有什么事可干。芝加哥才是個好地方。你可以在這里找一間漂亮的房間,搞幾件衣服,這樣,你才可以干點兒什么。”
嘉莉透過窗戶,望著外邊忙忙碌碌的街道。這兒就是一座叫人愛慕的偉大的城市,這么漂亮,只要你不是窮人的話。這時有一輛精美的馬車,架著兩匹栗色的高頭大馬行經這里,在鋪有墊子、簾子等的車廂里,坐著一位年輕的夫人。
“你要是回去的話,能得到什么呢?”杜洛埃問道。在這個問題后面并沒有什么陰險的含意。他猜想起來,拿他認為有價值的標準看起來,她在那里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嘉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望著外面。她心里也不知道她能做些什么;可他們呢,他們正盼著她這一周回家去呢。
杜洛埃把話題轉到她要買的衣服上面來。
“干嗎不給你自己搞一件漂漂亮亮的小外套?你非得有一件不可。我借給你錢,你不必擔心收下這個錢會怎樣。你不妨給自己找一間漂漂亮亮的房間。我不會傷害你的。”
嘉莉懂得了這用意所在,不過不能把她的想法表達出來。她越來越感到自己一籌莫展的情況。
“只要我能找到什么事情做就好了。”她說,。
“也許你能找到,”杜洛埃說,“只要你在這里待下去的話。要是你走開了,那就不成。他們不會讓你留在那里的,啊,為什么不可以讓我給你找一間漂亮的房間?我不會打擾你——你不用害怕。然后,等你安頓好了,也許你能找到什么事。”
他看著她那張美麗的臉蛋,這使他的心理活動活躍起來。對他來說,她可是個甜蜜的小人兒——這一點兒也不容懷疑。她一舉一動,后面仿佛有什么力量似的。她跟普普通通的女店員可不一樣。她不傻。
實際上,嘉莉比他有更豐富的想象力——在趣味愛好上比他強些。心理素質要優美一些,這使她有可能感到憂郁和孤獨。她破舊的衣服干干凈凈,她那個頭部的姿態不知不覺之間就顯得嬌美多姿。
“你以為我能找到什么事么?”她問道。
“當然,”他說,一邊伸手給她倒了滿滿一杯茶,“我會幫助你的。”
她看著他,他滿有把握地笑開了。
“現在我來告訴你我們干些什么。我們到那邊的巴特里治那一家商店去,你就挑選你喜歡的。然后我們去給你找一個房間。你就把東西放在那邊。然后我們今晚上去看戲。”
嘉莉搖搖頭。
“啊,然后你可以回到他們那里去,這沒有什么。你不必待在那個房間里。只是租下來,把東西留在那里。”
她遲遲疑疑的,一直到吃完飯。
“讓我們走過來,去看看外套。”他說。
他們一起去了。他們在店里看到時新的商品光燦奪目,這馬上抓住了嘉莉的心。吃了一頓好飯,又有杜洛埃滿面春風地在一起,剛才提的一套設計仿佛是可行的。她朝四下里看了一下,挑了一件她原來在那家大商場里就看中的那種式樣的。她拿到了手里,就變得更加好看了。女售貨員幫她把外套穿好,真巧,再合身也沒有了。杜洛埃一見到她這樣打扮起來就眼睛發亮。她那樣子很優美。
“這一件正合適。”他說。
嘉莉對著鏡子轉過身來。她看著自己的身影,也禁不住欣喜萬分,兩頰透出紅潤。
“這一件正合適,”杜洛埃說,“現在付錢吧。”
“要九塊錢呢。”嘉莉說。
“這沒有什么——買了。”杜洛埃說。
她伸手摸皮夾子,取出一張票子來。女店員問她要不要把大衣穿上,說過便走開了。一刻兒工夫,她回來了,一筆買賣便完成了。
從巴特里治商店出來,他們走進一家鞋店。嘉莉試了試鞋子。杜洛埃站在一邊。他看到嘉莉穿了是那么好看,便說:“穿起來。”可是嘉莉搖搖頭。她心里想到的是回到姊姊家去的事。他先給她買了一只錢袋,后來還買了一副手套,還叫她買了襪子。
“明天,”他說,“你到這里來,給自己買一條裙子。”
在嘉莉所有這些舉止中,總是透露出一絲疑慮。她越是一步步陷進這為難的處境,便越是以為一切端在于她所還沒有做的事。既然她并沒有做這些事,總會有一條出路的。
杜洛埃知道在華巴休大街上有一處房間出租。他帶嘉莉去看了一下這地方外邊的樣子。他說:“嗯,現在你算是我的妹妹。”他挑房間的時候,四周觀看了一下,品評了一番,很利索地把事情安排停當了。“她的行李一兩天送過來。”他對女房東說。女房東很滿意。
只有他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杜洛埃的態度也并沒有什么改變。他說話的神情就像他們是在街上的那樣。嘉莉把東西留了下來。
“好,”杜洛埃說,“為什么不是今晚就搬過來呢?”
“哦,我不能啊。”嘉莉說。
“為什么不能?”
“我不想就這樣和他們分開。”
他們沿著大街走著,一邊這樣談著。這是個溫暖的下午。太陽出來了,風靜了下來。他跟嘉莉說話中,對她姊姊家里的空氣掌握得更仔細了。
“搬出來,”他說,“他們并不放在心上。我來幫你過下去。”她聽著,到后來終于疑慮全部消失。他要帶她一會兒到各處看看,幫她找個什么工作干。她真以為他會這么辦的。然后他要出門去做生意,而她可以干她的活。
“啊,我告訴你怎么辦,”他說,“你到那一邊去,把你要的東西拿了,然后就離開。”
她對這個想了好一陣子。最后,她同意了。他要一直跑到庇奧里阿街上來,在那里等候她。她在八點半鐘和他碰頭。五點半鐘,她到了家;到六點鐘時她打定了主意。
“這樣說,你沒有弄到事。”敏妮說,指的是嘉莉編的波士頓商店的故事。
嘉莉眼角對她一瞟。“沒有。”她回答說。
“我看,這個秋天,你就不必再去找了。”敏妮說。
嘉莉沒有作聲。
漢生回家來時,也是那副不陰不陽的神情。他一聲不吭地洗了臉,然后走開去看他的報。吃晚飯時,嘉莉有點兒緊張。她的計劃給她的思想負擔相當重,又深感她在這里不受歡迎。
“沒有找到什么事?”漢生說。
“沒有。”
他又只管吃他自己的飯。有她住在這里是個負擔,這念頭可一直壓在他的心上。她得回老家去,就這么辦。只要她一走,就談不到春天再來的話了。
嘉莉對她自己要干的事也心懷恐懼,不過,想到事情到此就結束了,心里多少寬慰一些。他們并不放在心上嘛。她一走,漢生會尤其高興。至于她會遭到什么,他才不在乎呢。
吃過晚飯,她走進洗澡間。在這里,他們不可能打攪她。她寫下了一張便條。
“再見了,敏妮,”便條上這么寫,“我并沒有回家去。我要在芝加哥待一段兒,要尋找工作。不用擔心,我會一切好好的。”在前房,漢生正在看他的報。照老規矩,嘉莉幫敏妮洗碗碟,收拾房間。然后她說:
“我看,我到門口站一會兒。”她幾乎禁不住說話抖抖的。
敏妮想起了漢生勸告的話。
“斯溫認為站在那里那樣子不合適。”
“他這樣認為么?”嘉莉說,“就這一次了,以后我不會再這么干了。”
她戴上了帽子,在小小的臥室里圍著桌子忐忑不安,心想這張便條不知放在哪里好。最后,她把便條放在敏妮的梳子下面。
她關上客堂房門的時候,遲疑了一下,心想不知道他們會有怎么一個想法。有時想到事情搞得這么怪,心里也頗為不安。她慢慢地走下樓梯。她回頭看了看點著燈的樓梯,然后裝著在街上漫步。一走到拐角,就加快了腳步。
正當她急匆匆離開的時候,漢生走到老婆身邊。
“嘉莉又下去到門口去了么?”他問。
“是啊,”敏妮說,“她說下次不去了。”
他走到嬰兒跟前。嬰兒正在地板上玩。他伸出手指逗他玩。
杜洛埃精神抖擻地在拐角等候著。
“哈羅,嘉莉,”他說,這時一個姑娘活活潑潑的身影走攏來,“一切太平,不是么?好,我們叫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