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靖李延平先生侗學派
按濓洛元公開主靜之宗又伊洛二先生訓門人常以靜坐嘆其善學厥后龜山遞傳豫章以及延平祖述師說引學者為入道之根朱子嘗言李先生教人大抵令于靜中體認大本未發時氣象分明即處事應物自然中節此乃龜山門下相傳指訣然當時親炙之時貪聽講論又方好章句訓詁之習不得盡心于此至今若存若亡無一的實見處辜負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嘗不愧汗沾衣也此文公答何氏叔京書之語然文公于羅先生靜坐論中又言不可偏求之靜大約在北宋時程門諸公不無專守靜虛之弊流及南渡其弊尤深于是掃去聞見只求一心文公見彼時流風偏弊之漸引伊川只用敬不用靜之語故起而掲出敬之一字以救末流之差而師門授受之旨何曽錯誤后之論學者訾議且上及濓溪主靜之宗豈不誣哉嘗考朱子他日答張南軒書云來教謂言靜則溺于虛無此固所當深慮然此二字如佛氏之論誠有此患若以天理觀之則動之不能無靜猶靜之不能無動也靜之不能無養猶動之不可不察也至靜之中蓋有動之端焉是乃易所謂見天地之心而先王之所以至日閉闗蓋當此之時則安靜以養乎此爾固非逺事絶物而偏于靜之謂來教又謂某言以靜為本不若遂言以敬為本此固然也然敬字工夫通貫動靜而必以靜為本故某向來輒有是語今遂易為敬雖若完全然卻不見敬之所施有先有后則亦未得為諦當也西山先生論主靜一條録此書與二先生靜敬之義叅論先公纂文公語類亦録此書附后評曰朱子此書于敬靜之義盡矣蓋一動一靜無時不敬而必以靜者為主不專一則不能直遂不翕聚則不能發散理固如此且當其動時亦須先一收斂打迭而后應豈可以為動而遽隨之此皆所謂主靜之旨而持敬之要也(馥)謹按周子主靜之義考之二先生所論朱子所辨晰西山所録先公所纂述闡發精確如此說靜方不入于空寂大學定而后能靜亦是從收斂凝定說起此洙泗微言周程之所以淵源于此者羅李朱遞相授受后先一轍朱子后來每說持敬者救時之弊而平昔論學亦未嘗擯卻靜之一字而指斥其禪宗惟在學者善觀之或疑觀未發前氣象多鄰于空寂者豈知李先生嘗曰黙坐澄心體認天理此正用未發前功失曰黙坐澄心即存養曰體認天理即省察此從事戒懼慎獨之功者也文公嘗曰舊聞李先生曰人固有無喜怒哀樂之時然謂之未發則不可言無主也觀此則是中有所主非戒懼慎獨之功不可又曰先言慎獨然后及中和此意亦嘗言之此則戒懼慎獨后方能養成此中和心體是又從事大本大原完養深厚周宻此子朱子所述見答于林擇之書
國朝栢鄉魏貞庵先生嘗言延平平日存養省察之功未有所遺正合戒懼慎獨之學又先公曽言周子主靜之義曰人言靜故無欲而不知無欲故靜也知靜故無欲則必專其功于靜專其功于靜者釋老之學也無欲故靜則必如圣門所謂戒謹恐懼以完其未發之中而后可吾儒之學也延平先生論學本旨遞相師授自有本末不出戒懼慎獨之義朱子挽先生詩曰河洛傳心后毫厘復易差淫辭方眩俗夫子獨名家意彼時流弊已然矣后世托言心學者可無辨乎
文靖李延平先生侗
李先生諱侗字愿中南劍州劍浦人年二十四聞郡人羅公從彥得河洛之學于龜山楊文靖公之門以書謁之遂往師焉初見時終日相對靜坐只說文字未嘗及一雜語羅公極好靜坐先生退入室中亦靜坐羅公令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前氣象而求所謂中者乆之而知天下之大本真有在乎是也由是操存益固涵養益熟觸處洞然發必中節從之累年授春秋中庸語孟之說既而屏居山田結廬水竹之間謝絶世故余四十年簞瓢屢空怡然自適其事親從兄有人所難能者閨門內外肅穆若無人聲而眾事自理生事素薄而處之有道凡親故鄰里貧不能婚嫁者節衣食以賑助之長者事之盡禮少者賤者接之盡道其答問后學窮晝夜不倦隨其淺深必語以反身自得而可入于圣賢之域嘗謂學者曰學問不在多言但黙坐澄心體認天理則雖一毫私欲之發亦退聽矣又曰學者之病在于未有灑然氷解凍釋處縱有力持守不過茍免顯然尤悔而已若此者恐未足道也其語中庸則曰圣賢之所以開悟后學者無遺策矣而所謂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者又一篇之要指也必也體之于身實見是理如顏子之嘆卓然若有所見而不違乎心目之間然后擴充而往無所不通語春秋則曰春秋一事各是發明一例如觀山水徙步而形勢不同不可拘以一法又嘗曰讀書者知其所言莫非吾事而即吾身以求之則凡圣賢所至而吾所未至者皆可知矣若直以文字求之悅其詞義以資誦說其不為玩物喪志者幾希以故未嘗為講解文字然其辨析精微毫厘畢察嘗以黃魯直所稱周濓溪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為善形容有道氣象學者存此于胸中庶幾遇事廓然而義理少進又云講學切在深濳縝宻然后氣味深長蹊徑不差若概以理一而不察乎其分之殊此學者所以流于疑似亂真之說而不知也朱韋齋松與先生為同門友嘗與沙縣鄧廸語及先生曰愿中如氷壺秋月瑩徹無瑕非吾曹所及遂命朱晦庵往師焉后晦庵撰先生行狀稱先生資稟勁特氣節豪邁充養完粹無復圭角精純之氣達于面目色溫言厲神定氣和語黙動靜端詳閑泰自然之中若有成法平居恂恂于事若無甚可否及其酬酢事變斷以義理則有截然不可犯者蚤歳聞道即棄場屋超然逺引若無意于當世然憂時論事感激動人其論治道必以明天理正人心崇節義勵亷恥為先本末具備可舉而行異端之學無所入于其心然一聞其說則實知其诐淫邪遁之所以然而辨之于錙銖毫忽之間蓋其徳純道備學術通明既不求知于世亦未嘗輕以語人庶幾乎遯世不見知而不悔者年七十有一卒謚文靖學者稱延平先生生平不著書不作文所傳有延平問答及語録行世子友直信甫皆舉進士信甫見家學理宗朝追贈謚文靖萬厯四十二年從祀孔廟國朝康熈四十五年從學臣沈涵之請賜御書靜中氣象四大字匾于祠(行狀 志銘 宋史 道南源委 閩書)
書
初見羅豫章先生書
侗聞之天下有三本焉父生之師教之君治之闕其一則本不立古之圣賢莫不有師其肄業之勤惰涉道之淺深求益之先后若存若亡其詳不可得而考惟洙泗之問七十二弟子之徒議論問答具在方冊有足稽焉是得夫子而益明也孟氏之后道失所傳枝分派別自立門戶天下真儒不復見于世其聚徒成羣所以相傳授者句讀文義而已耳謂之熄焉可也恭惟先生鄉丈服膺龜山之講席有年矣況嘗及伊川先生之門得不傳于千五百歳之后性明而修行完而潔擴之以廣大體之以仁恕精深微妙各極其至漢唐諸儒無近似者至于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并立而使人化如春風發物蓋亦莫知其所以然也凡讀圣賢之書粗有識見者孰不愿得受經門下以質所疑至于異論之人固當置而勿論也侗之愚鄙徒以習舉子業不得服役于門下今日拳拳欲求教于先生者以謂所求有大于利祿也抑侗聞之道之可以治心猶食之充饑衣之御寒也身有廹于饑寒之患者遑遑焉為衣食之謀造次顛沛未始忘也至于心之不治有沒世不知慮者豈愛心不若口體哉弗思甚矣侗不量資質之陋妄意于此徒以祖父以儒學起家不忍墜箕裘之業孳孳矻矻為利祿之學兩終星紀雖知真儒有作聞風而起固不若先生親炙之得于動靜語黙之間目擊而意會也今生二十有四歳矣茫乎未有所止燭理不明而是非無以辯宅心不廣而喜怒易以揺操履不完而悔恡多精神不克而智巧襲揀焉而不凈守焉而不敷朝夕恐懼不啻猶饑寒切身者求充饑御寒之具也不然安敢以不肖之身為先生長者之累哉
與教授公書
侗塊處山樊絶無曩昔師友不聞道義之訓朝夕兀坐頼天之靈尚得以舊學尋繹以警釋貧憊而已其它亦何足言苦于無侶可以縱歩前造齋館以承近日余論臨紙馳情
又與教授公書
侗塊處山間絶無過從頼有經史中古人心跡可以探賾雖粗能遣釋朝夕然離羣索居不自知其過者亦多矣尚何敢疏一二于吾兄者邪忽得不外指示所志一一諦思足見別后造道之深欽服欽服侗文采鄙拙未嘗輙敢發一語近為朋游見廹有一二小詩輙不揆録去求教取笑而已非敢以報來辱也便次有以警誨者千萬勿恡至懇至懇
與羅博文書
元晦進學甚力樂善畏義吾黨鮮有晚得此人商量所疑甚慰又曰此人極颕悟力行可畏講學極造其微處某因此追求有所省渠所論難處皆是操戈入室須從原頭體認來所以好說話某昔于羅先生得入處后無朋友幾放倒了得渠如此極有益渠初從源頭善處下工夫來故皆就里面體認今既論難見儒者路脈極能指其差誤之處自見羅先生來未見有如此者又云此人別無他事一味潛心于此初講學時頗為道理所縳今漸能融釋于日用處一意下工夫若于此漸熟則體用合矣此道理全在日用處熟若靜處有而動處無即非矣
與劉平甫書
學問之道不在于多言但黙坐澄心體認天理若真有所見雖一毫私欲之發亦自退聽矣乆乆用力于此庶幾漸明講學始有力也
又與劉平甫書
大率有疑處須靜坐體究人倫必明天理必察于日用處著力可見端緒在勉之爾
答問上
丁丑六月二十六日書云承諭涵養用力處足見近來好學之篤也甚慰甚慰但常存此心勿為他事所勝即欲慮非僻之念自不作矣孟子有夜氣之說更熟味之當見涵養用力處也于涵養處著力正是學者之要若不如此存養終不為己物也更望勉之
戊寅七月十七日書云某村居一切只如舊有不可不應接處又難廢墮但靳靳度日爾朝夕無事齒髪已邁筋力漸不如昔所得于師友者往來于心求所以脫然處竟未得力頗以是懼爾
春秋且將諸家熟看以胡文定解為凖玩味乆必自有會心處卒看不得也伊川先生云春秋大義數十炳如日星所易見也唯微辭奧旨時措從宜者所難知爾更須詳考其事又玩味所書抑揚予奪之處看如何積道理多庶漸見之大率難得學者無相啟發處終憒憒不灑落爾
問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一章橫渠先生曰常人之學日益而莫自知也仲尼行著習察異于他人故自十五至于七十化而知裁其進徳之盛者與伊川先生曰孔子生而知之自十五至七十進徳直有許多節次者圣人未必然亦只是為學者立下一法盈科而后進不可差次須是成章乃達兩說未知孰是先生曰此一叚二先生之說各發明一義意思深長橫渠云化而知裁伊川云盈科而后進不成章不達皆是有力處更當深體之可爾某竊以謂圣人之道中庸立言常以中人為說必十年乃一進者若使困而知學積十年之乆日孳孳而不倦是亦可以變化氣質而必一進也若以鹵莽滅裂之學而不用心焉雖十年亦只是如此則是自暴自棄之人爾言十年之漸次所以警乎學者雖中才于夫子之道皆可積習勉力而至焉圣人非不可及也不知更有此意否
問或問禘之說一章伊川以此章屬之上文曰不知者蓋為魯諱知夫子不欲觀之說則天下萬物各正其名其治如指諸掌也或以為此魯君所當問而不問或人不當問而問之故夫子以為不知所以微諷之也余如伊川說云龜山引禮記禘嘗之義大矣治國之本也不可不知也明其義者君也能其事者臣也不明其義君道不全不能其事為臣不全非或人可得而知也其為義大豈度數云乎哉蓋有至賾存焉知此則于天下乎何有此數說不審孰是先生曰詳味禘自既灌以下至指其掌看夫子所指意處如何卻將前后數說皆包在其中似于意思稍盡又未知然否
問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曽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曽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熹謂曽子之學主于誠身其于圣人之日用觀省而服習之蓋已熟矣惟未能即此以見夫道之全體則不免疑其有二也然用力之乆而亦將有以自得故夫子以一以貫之之語告之葢當其可也曽子于是黙會其旨故門人有問而以忠恕告之蓋以夫子之道不離乎日用之間自其盡已而言則謂之忠自其及物而言則謂之恕莫非大道之全體雖變化萬殊于事為之末而所以貫之者未嘗不一也然則夫子所以告曽子曽子所以告其門人豈有異旨哉而或者以為忠恕未足以盡一貫之道曽子姑以違道不逺者告其門人使知入道之端恐未曽盡曽子之意也如子思之言忠恕違道不逺乃是示人以入道之端如孟子之言行仁義曾子之稱夫子乃所謂由仁義行者也先生曰伊川先生有言曰維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干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體會于一人之身不過只有盡己及物之心而已曾子于日用處夫子自有以見之恐其未必覺此亦是一貫之理故卒然問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曽子于是領會而有得焉輙應之曰唯忘其所以言也東坡所謂口耳俱喪者亦佳至于答門人之問只是發其心耳豈有二耶若以謂圣人一以貫之之道其精微非門人之問所可告姑以忠恕答之恐圣賢之心不如是之支也如孟子稱堯舜之道孝弟而已人皆足以知之但合內外之道使之體用一源顯微無間精粗不二滾同盡是此理則非圣人不能是也中庸曰忠恕違道不逺特起此以示人相近處然不能貫之則忠恕自是一忠恕爾
十一月十三日書云吾人大率坐此窘窶百事驅遣不行唯于稍易處處之為庶幾爾某村居兀坐一無所為亦以窘廹遇事窒塞處多毎以古人貧甚極難堪處自體即啜菽飲水亦自有余矣夫復何言
來諭以為人心之既放如木之既伐心雖既放然夜氣所息而平旦之氣生焉則其好惡猶與人相近木雖既伐然雨露所滋而萌蘗生焉則猶有木之性也恐不用如此說大凡人理義之心何嘗無唯持守之即在爾若于旦晝間不至梏亡則夜氣存矣夜氣存則平旦之氣未與物接之時湛然虛明氣象自可見此孟子發此夜氣之說于學者極有力若欲涵養須于此持守可爾恐不須說心既放木既伐恐又似隔截爾如何如何
己卯六月二十二日書云聞不輟留意于經書中縱未深自得亦可以驅遣俗累氣象自安閑也
己卯長至后三日書云今學者之病所患在于未有灑然氷解凍釋處縱有力持守不過只是茍免顯然尤悔而已似此恐皆不足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