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嘉靖庚寅建精舍于天真山至隆慶丁卯復伯爵
嘉靖九年庚寅五月,門人薛侃建精舍于天真山,祀先生。
天真距杭州城南十里,山多奇巖古洞,下瞰八卦田,左抱西湖,前臨胥海,師昔在越講學時,嘗欲擇地當湖海之交,目前常見浩蕩,圖卜筑以居,將終老焉。起征思、田,洪、畿隨師渡江,偶登茲山,若有會意者。臨發以告,師喜曰:“吾二十年前游此,久念不及,悔未一登而去。”至西安,遺以二詩,有“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門期”及“文明原有象,卜筑豈無緣”之句。侃奔師喪,既終葬,患同門聚散無期,憶師遺志,遂筑祠于山麓。同門董沄、劉侯、孫應奎、程尚寧、范引年、柴鳳等董其事,鄒守益、方獻夫、歐陽德等前后相役;齋廡庖湢具備,可居諸生百余人。每年祭期,以春秋二仲月仲丁日,四方同志如期陳禮儀,懸鐘磬,歌詩,侑食。祭畢,講會終月。
十年辛卯五月,同門黃弘綱會黃綰于金陵,以先生胤子王正億請婚。
先是師殯在堂,有忌者行譖于朝,革錫典世爵。有司默承風旨媒孽,其家鄉之惡少遂相煽,欲以魚肉其子弟。胤子正億方四齡,與繼子正憲離仳竄逐,蕩析厥居。明年夏,門人大學士方獻夫署吏部,擇刑部員外王臣升浙江僉事,分巡浙東,經紀其家,奸黨稍阻。弘綱以洪,畿擬是冬赴京殿試,恐失所托。適綰升南京禮部侍郎,弘綱問計。綰曰:“吾室遠莫計,有弱息,愿妻之。情關至戚,庶得處耳。”是月,洪、畿趨金陵為正億問名。綰曰:“老母家居,未得命,不敢專。”洪、畿復走臺,得太夫人命,于是同門王艮遂行聘禮焉。
十一年壬辰正月,門人方獻夫合同志會于京師。
自師沒,桂萼在朝,學禁方嚴。薛侃等既遭罪譴,京師諱言學。至是年,編修歐陽德、程文德、楊名在翰林,侍郎黃宗明在兵部,戚賢、魏良弼,沈謐等在科,與大學士方獻夫俱主會。于時黃綰以進表入,洪、畿以趨廷對入,與林春、林大欽、徐樾,朱衡、王惟賢、傅頤等四十余人始定日會之期,聚于慶壽山房。
九月,正億趨金陵。
正億外侮稍息,內釁漸萌。深居家扃,同門居守者,或經月不得見,相懷憂逼。于是同門僉事王臣、推官李逢,與歐陽德、王艮、薛僑、李珙、管州議以正億趨金陵,將依舅氏居焉。至錢塘,惡少有躡其后載者。跡既露,諸子疑其行。請卜,得鼎二之上吉,乃徉言共分胤子金以歸。惡黨信為實,弛謀。有不便者,遂以分金騰謗,流入京師。臣以是被中黜職。
十二年癸巳,門人歐陽德合同志會于南畿。
自師沒,同門既襄事于越。三年之后歸散四方,各以所入立教,合并無時。是年,歐陽德、季本、許相卿、何廷仁、劉陽、黃弘綱嗣講東南,洪亦假事入金陵。遠方志士四集,類萃群趨,或講于城南諸剎,或講于國子雞鳴。倡和相稽,疑辯相繹,師學復有繼興之機矣。
十三年甲午正月,門人鄒守益建復古書院于安福,祀先生。
師在越時,劉邦采首創惜陰會于安福間月為會五日。先生為作《惜陰說》。既后,守益以祭酒致政歸,與邦采、劉文敏、劉子和、劉陽、歐陽瑜、劉肇袞、尹一仁等建復古、連山、復真諸書院,為四鄉會。春秋二季,合五郡,出青原山,為大會。凡鄉大夫在郡邑者,皆與會焉。于是四方同志之會,相繼而起,惜陰為之倡也。
三月,門人李遂建講舍于衢麓,祀先生。
先自師起征思、田,舟次西安,門人欒惠、王璣等數十人雨中出候。師出天真二詩慰之。明年師喪,還玉山,惠偕同門王修、徐霈、林文[王夔]等迎櫬于草萍驛,憑棺而哭者數百人。至西安,諸生追師遣教,莫知所寄。洪、畿乃與璣、應典等定每歲會期。是年遂為知府,從諸生請,筑室于衢之麓。設師位,歲修祀事。諸生柴惟道、徐天民、王之弼、徐惟緝、王之京、王念偉等,又分為龍游、水南會,徐用檢、唐汝禮、趙時崇、趙志皋等為蘭西會,與天真遠近相應,往來講會不輟,衢麓為之先也。
五月,巡按貴州監察御史王杏建王公祠于貴陽。
師昔居龍場,誨擾諸夷。久之,夷人皆式崇尊信。提學副使席書延至貴陽,主教書院。士類感德,翕然向風。是年杏按貴陽,聞里巷歌聲,藹藹如越音;又見士民歲時走龍場致奠,亦有遙拜而祀于家者;始知師教入人之深若此。門人湯哻、葉梧、陳文學等數十人請建祠以慰士民之懷。乃為贖白云庵舊址立祠,置膳田以供祀事。杏立石作《碑記》。記略曰:“諸君之請立祠,欲追崇先生也。立祠足以追崇先生乎?構堂以為宅,設位以為依,陳俎豆以為享,祀似矣。追崇之實,會是足以盡之乎?未也。夫尊其人,在行其道,想像于其外,不若佩教于其身。先生之道之教,諸君所親承者也。德音鑿鑿,聞者飫矣;光范不不,炙者切矣;精蘊淵淵,領者深矣。諸君何必他求哉?以聞之昔日者而傾耳聽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法言也,吾何敢言?’以見之昔日者而凝目視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德行也,吾何敢行?’以領之昔日者而潛心會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精思也,吾何敢思?’言先生之言,而德音以接也;行先生之行,而光范以睹也;思先生之思,而精蘊以傳也,其為追崇也何尚焉!”
十四年乙未,刻先生《文錄》于姑蘇。
先是洪、畿奔師喪,過玉山,檢收遣書。越六年,洪教授姑蘇,過金陵,與黃綰、聞人詮等議刻《文錄》。洪作《購遣文疏》,遣諸生走江、浙、閩、廣、直隸搜獵逸稿。至是年二月,鳩工成刻。
巡按直隸監察御史曹煜建仰止祠于九華山,祀先生。
九華山在青陽縣,師嘗兩游其地,與門人江囗囗、柯喬等宿化城寺數月。寺僧好事者,爭持紙索詩,通夕灑翰不倦。僧蓄墨跡頗富,思師夙范,刻師像于石壁,而亭其上,知縣祝增加葺之。是年煜因諸生請,建祠于亭前,扁曰“仰止”。鄒守益捐資,令僧買贍田,歲供祀事。越隆慶戊辰,知縣沈子勉率諸生講學于斯,增葺垣宇贍田。煜祭文見《青陽志》。
十五年丙申,巡按浙江監察御史張景、提學僉事徐階,重修天真精舍,立祀田。
門人禮部尚書黃綰作《碑記》。記曰:“今多書院,興必由人,或仕于斯,或游于斯,或生于斯,或功德被于斯;必其人實有足重者,表表在人,思之不見,而后立書院以祀之。聚四方有志,樹之風聲,講其道以崇其化。浙江之上龍山之麓,有曰天真書院,立祀陽明先生者也。蓋先生嘗游于斯,既沒,故于斯創精舍,講先生之學,以明先生之道。夫人知之,豈待予言哉?正德己卯,寧濠之變,起事江右,將窺神器,四方岌岌,日危于死。浙為下游,通衢八道,財賦稱甲。濠意欲先得之。故陰置腹心,計為之應。因先生據其上游,奮身獨當之,濠速敗,浙賴以寧,卒免鋒刃荼毒之苦:皆先生之功也。則今日書院之創,非徒講學,又以明先生之功也。書院始于先生門人行人薛侃、進士錢德洪、王畿,合同志之資為之。繼而門人僉事王臣、主事薛僑,有事于浙,又增治之,始買田七十余畝。蒸嘗輯理,歲病不給。侍御張君按浙,乃躋書院而嘆曰,‘先生之學,論同性善。先生之功,在于社稷。皆所宜祀,矧覆澤茲土尤甚,惡可忽哉!’乃屬提學僉事徐君階,命紹興推官陳讓,以會稽廢寺田八十余畝為莊,屬之書院。又出法臺贖金三百兩,命杭州推官羅大用及錢塘知縣王釴買宋人所為龜疇田九十余畝以益之。于是需足人聚,風聲益樹,而道化行矣。昔宋因書院而為學校,今于學校之外復立書院,蓋久常特新之意與?予嘗登茲山,坐幽巖,步危磴,俯江流之洄浙,引蒼渤之冥茫,北覽西湖,南目禹穴,云樹蒼蒼,晴嵐窅窅于是愴然而悲,悄然而戚,恍見先生之如在而能不忘也。乃知學校之設既遠,遠則常,常則玩,玩則怠,怠則學之道其疏乎?書院之作既近,近則新,新則惕,惕則勵,勵則學之道其修乎?茲舉也,立政立教之先務,益于吾浙多矣。”
十六年丁酉十月,門人周汝員建新建伯祠于越。
是年汝員以御史按浙。先是師在越,四方同門來游日眾,能仁、光相、至大、天妃各寺院,居不能容。同門王艮、何秦等乃謀建樓居齋舍于至大寺左,以居來學。師沒后,同門相繼來居,依依不忍去。是年,汝員與知府湯紹恩拓地建祠于樓前。取南康蔡世新肖師像,每年春秋二仲月,郡守率有司主行時祀。
十一月,僉事沈謐建書院于文湖,祀先生。
文湖在秀水縣北四十里,廣環十里,中橫一州,四面澄碧,書院創焉。謐初讀《傳習錄》,有悟師學,即期執贄請見。師征思、田,弗遂。及聞訃,追悼不已。后為行人,聞薛子侃講學京師,乃嘆曰:“師雖沒,天下傳其道者尚有人也。”遂拜薛子,率同志王愛等數十人講學于其中,置田若干畝以贍諸生。是年,巡按御史周汝員立師位于中堂,春秋二仲月,率諸生虔祀事,歌師詩以侑食。既后,謐起僉江西,為師遍立南贛諸祠。比沒,參政孫宏軾、副使劉愨設謐位,附食于師。謐子進士啟原增置贍田,與愛等議附薛子位。祭期定季丁日。同志與祭天真者俱趨文湖,于今益盛。
十七年戊戌,巡按浙江監察御史傅鳳翔建陽明祠于龍山。
龍山在余姚縣治右。辛巳年,師歸省祖塋,門人夏淳、孫升、吳仁、管州、孫應奎、范引年、柴鳳、楊珂、周于德、錢大經、應揚、谷鐘秀、王正心、正思、俞大本、錢德、周仲實等,侍師講學于龍泉寺之中天閣。師親書三八會期于壁。吳仁聚徒于閣中,合同志講會不輟。丁亥秋,師出征思、田,每遺書洪、畿,必念及龍山之會。是年傳以諸生請建祠于閣之上方,每年春秋二仲月,有司主行時祀。
十八年己亥,江西提學副使徐階建仰止祠于洪都,祀先生。
自階典江西學政,大發師門宗旨,以倡率諸生。于是同門吉安鄒守益、劉邦采、羅洪先,南昌李遂、魏良弼、良貴、王臣、裘衍、撫州陳九川、傅默、吳悌、陳介等,與各郡邑選士俱來合會焉。魏良弼立石紀事。
吉安士民建報功祠于廬陵,祀先生。
祠在廬陵城西隅。師自正德庚午蒞廬陵,日進父老子弟告諭之,使之息爭睦族,興孝悌,敦禮讓,民漸向化。興利剔蠹,賑疫禳災,皆有實惠。七越月而去,民追思之。既提督南贛,掃蕩流賊,定逆濠之亂,皆切民命。及聞師訃,喪過河下,沿途哀號,如喪考妣。乃相與筑祠,名曰:“報功”,歲修私祀。后曾孔化、賀鈞、周祉、王時椿,時槐、陳嘉謨等相與協成,制益宏麗,春秋郡有司主祀。十九年庚子,門人周桐、應典等建書院于壽巖,祀先生。
壽巖在永康西北鄉,巖多瑞石,空洞塏爽。四山環翠,五峰前擁。桐、典與同門李珙、程文德講明師旨。嵌巖作室,以居來學。諸生盧可久、程梓等就業者百有余人。立師位于中堂,歲時奉祀,定期講會,至今不輟。
二十一年壬寅,門人范引年建混元書院于青田,祀先生。
書院在青田縣治。引年以經師為有司延聘主青田教事,講藝中時發師旨。諸生葉天秩七十有余人,聞之惕然有感,復肅儀相率再拜,共進師學。又懼師聯無所,樹藝不固,乃糾材筑室,肖師像于中堂;謂范子之學出于王門,追所自也。范子卒,春秋配食。乞洪作《仰止祠碑記》,御史洪恒紀其詳。后提學副使阮鶚增建為心極書院,畿作《碑記》。記略曰:“心極之義,其昉諸古乎?孔子‘《易》有太極,是生兩儀’,以至定吉兇而生大業,所以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而冒天下之道,無非《易》也。《易》者無他,吾心寂感、有無相生之機之象也。天之道為陰陽;地之道為剛柔;人之道為仁義:三極于是乎立。象也者,像此者也。陰陽相摩,剛柔相蕩,仁義相禪,藏乎無扃之鍵,行乎無轍之途,立乎無所倚之地,而神明出焉,萬物備焉。故曰:‘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此孔子之精蘊也。當時及門之徒,惟顏氏獨得其宗。觀夫喟然之嘆,有曰:‘如有所立,卓爾。’有無之間不可以致詰,雖欲從之,未由也已。故曰‘發圣人之蘊,顏子也。’顏子沒而圣學遂亡。后千余載,濂溪周子始復追尋其緒,發為‘無極而太極’之說,蓋幾之矣。而后儒紛紛之議,尚未能一無惑乎!千載之寥寥也。蓋漢之儒者泥于有象,一切仁義、忠孝、禮樂、教化、經綸之跡,皆認以為定理,必先講求窮索,執為典要,而后以為應物之則,是為有得于太極似矣,而不知太極為無中之有,不可以有名也。隋、唐以來,老、佛之徒起而攘臂其間,以經綸為糟粕,乃復矯以竊冥玄虛之見,甚至掊擊仁義,蕩滅禮教,一切歸之于無,是為有得于無極似矣,而不知無極為有中之無,非可以無名也。周子洞見二者之弊,轉相謬溺,不得已而救之,建立《圖說》,以顯圣學之宗,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中正仁義云者,太極之謂;而主靜云者,無極之謂;人極于是乎立焉。議者乃以無極之言謂出于老氏,分中正仁義為動靜,而不悟主靜無欲之旨,亦獨何哉?夫自伏羲一畫以啟心極之原,神無方而易無體,即無極也。孔子固已言之矣,而周子之得圣學之傳無疑也。夫圣學以一為要。一者,無欲也。人之欲大約有二:高者蔽于意見;卑者蔽于嗜欲:皆心之累也。無欲則一;無欲則明通公溥而圣可學矣。君子寡欲,故修之而吉;小人多欲,故悖之而兇。吉兇之幾,極之立與不立于此焉分,知此則知凾峰阮子所謂心極之說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