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常向北方游，龍虎臺前正麥秋。信是上京無暑氣，行裝五月載貂裘。

案：此詩乃詠元帝每歲清暑上都事也。

龍虎臺：周伯琦《龍虎臺》詩注：「龍虎臺在昌平境北，距居庸關(guān)二十五里。」其《扈從詩前序》又云：「龍虎臺在昌平境，又名新店，距京師僅百里。」故知龍虎臺方位為在昌平境內(nèi)，距大都約百里，距居庸關(guān)約二十五里，為元代名納缽。乃賢《金臺集上都紀(jì)行龍虎臺》詩序云：「大駕巡幸，往返皆駐蹕臺上。」《元史》本紀(jì)屢載「大駕發(fā)大都，次大口，駐蹕龍虎臺」等語，即說明此處為兩都往來之咽喉也。既為駐蹕之行在焉，有時皇帝命詞臣賦詩于此。《元史》卷一四三《馬祖常傳》：「文宗嘗駐蹕龍虎臺，祖常應(yīng)制賦詩，尤被嘆賞。謂中原碩儒惟祖常。」其所以負(fù)盛名者，即因每年元帝北巡南旋時，百官例須迎駕于此。歐陽玄《圭齋集漁家傲南詞》記九月故事曰：「龍虎臺前駝鼓響，擎仙掌，千官瓜果迎鸞仗。」此地為迎鑾納缽，由來已久。王惲《龍虎臺》詩序云：「甲午秋九月二十八日迎謁，自懷來四過其下。」

上京無暑氣：上都?xì)夂蜾『鯋痢吨刑檬掠洝飞显唬骸搁_平府蓋圣上龍飛之地，歲丙辰（公歷一二五六年）始建都城，龍崗蟠其陰，灤江經(jīng)其陽……然水泉淺，大冰負(fù)土，夏冷而冬冽，東北方極高寒處也。」案上都即金人駐夏金蓮涼陘一帶之地，遼人曰王國崖者也。《金史梁襄傳》曾論該地之氣候曰：「金蓮川在重山之北，地積陰冷，五谷不殖，郡縣難建，蓋自古極邊荒棄之壤也，氣候殊異，中夏降霜，一日之間寒暑交至。」袁桷《開平集伏日書懷》詩：「伏日急雨來，端坐披重裘。中天異寒暑，茲維帝王州。碧草記初夏，堅冰在余溝，野曠無留禽，積潦不復(fù)收。」虞集《道園學(xué)古錄題灤陽胡氏雪溪集序》曰：「然灤水未秋冰已堅，尋常已不可舟，況雪時耶？」《黑韃事略》曰：「其氣候寒冽，無四時八節(jié)……近而居庸關(guān)北如官山金蓮川等處，雖六月亦雪。」盛夏亦雪，宜行裝載貂裘矣。

○十四

清寧殿里見元勛，侍坐茶余到日曛。旋著內(nèi)官開寶藏，剪絨段子御前分。

案：清寧殿，上都大都旨有，今姑以此地之清寧殿為大都之清寧殿。蕭洵《故宮遺錄》：「又后為清寧宮，宮制大略亦如前宮，后引抱長廡，遠(yuǎn)連延春宮，其中皆以處嬖幸也。外護(hù)金紅闌檻，各植花卉異石。」據(jù)《庚申外史》，此宮乃于順帝至正十九年建。然前此已有之，至正十一年焚毀，十九年重繕耳。《草木子》曰：「至正十一年春正月二十二日夜，京師清寧殿火，焚寶玩萬計，由宦官熏鼠故也。」十九年重修后，遂為元末名殿之一。《元史順帝紀(jì)》：至正二十二年「皇太子嘗坐清寧殿，分布長席，列坐西番高麗諸僧。」及明兵進(jìn)逼大都，元朝之御前會議即在此殿內(nèi)舉行。會議之結(jié)論為放棄大都，北奔上都，元祚遂絕于中土。《元史順帝紀(jì)》：至正二十八年閏七月「丙寅，帝御清寧殿，集三宮后妃、皇太子、皇太子妃，同議避兵北行。」此乃公歷一三六八年，明洪武元年事也。

元勛：元代元勛多有根源的人，換言之，世臣也。其祖上有大勛，子孫得世襲其爵位。元末之元勛似以脫脫為最，因其與順帝父子關(guān)系密切也。

寶藏：《輟耕錄宮闕制度》條：鳳儀門外有內(nèi)藏庫二十所。《元史世祖紀(jì)》：「禁中出納分三庫：御用寶玉、遠(yuǎn)方異珍隸內(nèi)藏，只孫衣段隸右藏，常課衣段、凌羅縑布隸左藏。」此地即言賞賜段子，乃開左藏矣。

剪絨段子。《元史輿服志》：天子之質(zhì)孫有納石失，金錦也；怯綿里，剪茸也。剪絨段子疑即剪茸也。百官質(zhì)孫，冬之服中有大紅怯綿里一種。

○十五

瑞氣氤氳萬歲山，碧池一帶水潺湲。殿旁種得青青豆，要識民生稼穡難。

[錢注]柯九思《宮詞》：「黑河萬里連沙漠，世祖深思創(chuàng)業(yè)難。數(shù)尺闌干護(hù)香草，丹墀留與子孫看。」注曰：「世祖建大內(nèi)，移沙漠莎草于丹墀，示子孫無忘草地也。」

案：此草名誓儉草。《草木子》曰：「元世祖皇帝思太祖創(chuàng)業(yè)艱難，俾取所居之地青草一株，置于大內(nèi)丹墀之前，謂之誓儉草，蓋欲使后世子孫知勤儉之節(jié)。至正間，大司農(nóng)達(dá)不花公作宮詞十?dāng)?shù)首，其一云：『墨河萬里金沙漠，世祖深思創(chuàng)業(yè)難。卻望闌干護(hù)青草，丹墀留與子孫看。』」此詩與柯九思《宮詞》頗雷同，或系竄改柯詩而成？又張昱《輦下曲》亦詠及此草：「墀左朱闌草滿叢，世祖封植意尤濃。艱難大業(yè)從茲起，莫忘龍沙汗馬功。」案：此詩與前詩皆言及元太祖時曾為王罕所敗，至班朱泥河（或作巴泐渚納河）與后者同飲泥水，誓與諸人共甘苦之故事，故此草當(dāng)生于班朱泥河畔。此河在斡難河北，據(jù)布萊慈奈德E.Bretschneider 言，此草球根，形似屬莎草科植物，生于沙漠之草也。或生于班朱泥河畔者，可與「誓」字呼應(yīng)也。元太祖之將士，凡曾飲班朱泥河水者，恩寵不衰，其子孫為元代貴臣者甚伙。元亡后王逢《無題》詩乃悼元之作，尚以「君心不隔丹墀草，祖誓無忘黑水河」為言，黑水河即班朱泥河也，即墨河，即元太祖極不景氣時與其從者同飲泥水之地也。然此物似即烏拉草，「烏拉」本含有河之意，或可生于河畔，不獨(dú)班朱泥一地也。然則殿前之青色植物乃草也，非豆也。

萬歲山：《輟耕錄》卷一《萬歲山》條：「萬歲山在大內(nèi)西北，太液池之陽，金人名瓊?cè)A島。」元好問《出都》詩名句「從教盡刬瓊?cè)A了，留住西山盡淚垂」即指此也。「瓊島春陰」為燕京八景之一，遼金以來為內(nèi)苑勝地，即今北海白塔一帶地方也。或謂萬歲山即遼道宗才華冠世蕭皇后梳妝臺，朱彝尊有《詠遼后洗妝樓寄調(diào)臺城路》詞，有「殿角泥香，可留蕭字」之句，而事實不然。瓊?cè)A島非遼代遺物，乃金朝章宗時筑，為另一才華冠六宮之李宸妃之梳妝臺。乃賢《金臺集南城詠古》詩凡十六首，其一為妝臺，注云：「李妃所筑，在今昭明觀后。妃嘗與章宗露坐，上曰：『二人土上坐。』妃應(yīng)聲曰：『一月日邊明。』」柯九思《丹邱生稿》亦有同樣記載。《堯山堂外紀(jì)》曰：「章宗為李宸妃建梳妝臺于都城東北隅，今禁中瓊?cè)A島妝臺本金故物也，目為遼蕭后梳洗樓誤。」《日下舊聞》亦云：「易之（乃賢字）去金不遠(yuǎn)，其謂李元妃所作，可證相傳為遼遺跡之偽。」金人之建筑瓊?cè)A島也，《輟耕錄》曾載一極荒誕之故事，與回鶻傳說唐人以詭計破壞其圣山故事頗類似，本詩所謂瑞氣氤氳者，當(dāng)即指此，茲略述之。「浙省參政赫德爾嘗云：『向任留守司都事時，聞故老言，國家起朔漠日，塞上有一山，形勢雄偉。金人望氣者謂：「此山有王氣，非我之利。」謀欲厭勝之，計無所出。時國已多事，乃求通好入貢，既而曰：「它無所冀，愿得某山，以鎮(zhèn)壓我土耳。」眾皆鄙笑而許之。金人乃大發(fā)卒，鑿掘輦運(yùn)至幽州城北，積累成山，因開挑海子，栽植花木，營構(gòu)宮殿，以為游幸之所。未幾金亡，世皇徙都之。至元四年，興筑宮城，山適在禁中，遂賜今名。』」張昱《輦下曲》：「金計傾遼至可哀，為車為馬枉豗隤。豈知萬歲山中土，載得龍沙王氣來。」又似金人從遼人乞得萬歲山之土壤。金亡后瓊?cè)A島曾為黃冠輩所撤。元遺山《出都》詩自注：「壽寧宮有瓊?cè)A島，絕頂廣寒殿，近為黃冠輩所撤。」施國祁注引陳時可《長春真人本行碑》曰：「壬午之明年住燕京大天長觀，繼而行省又施瓊?cè)A島為觀。丁亥五月有旨以瓊?cè)A島為萬安宮。故元氏所謂黃冠輩所撤指此。」是故太祖二十二年以后瓊?cè)A島曾為全真教產(chǎn)，然在元憲宗時，宗教大會之結(jié)果，佛教得勝，道教失勢，全真教不能保有瓊?cè)A島，又歸為官產(chǎn)矣。世祖時修葺之。《元史世祖紀(jì)》云：中統(tǒng)四年「亦黑迭兒丁請修瓊?cè)A島，不從」；又至元元年「修瓊?cè)A島」；又至元二年「羣山大玉海成，敕置廣寒殿」；又至元三年「五山珍御榻成，置瓊?cè)A島廣寒殿」；又至元四年「作玉殿于廣寒殿中」。諸條皆在至元初年。至元八年五月尚有「修佛事于瓊?cè)A島」之記載，此后則瓊?cè)A島之名不見于史書矣。世祖至元二十五年作佛事，坐靜于萬壽山；二十七年命帝師作佛事，坐靜于萬壽山；此后似改名為萬歲山。《元史泰定帝紀(jì)》：泰定二年「葺萬歲山殿」，泰定四年「植萬歲山花木八百七十本」。至于萬歲山之形勢，曾見于《輟耕錄宮闕制度》條，又有《萬歲山》專條，詳見其制度：「其山皆以玲瓏石迭壘，峰巒隱映，松檜隆郁，秀若天成。引金水河至其后，轉(zhuǎn)機(jī)運(yùn)糾，汲水至山頂，出石龍口，注方池，伏流至仁智殿后，有石刻蟠龍，昂首噴水仰出，然后由東西流，入于太液池。山上有廣寒殿七間，仁智殿則在山半，為屋三間。山前白玉石橋，長二百尺，直儀天殿后，殿在太液池中之圓坻上，十一楹，正對萬歲山。山之東為靈囿，奇獸珍禽在焉。車駕歲巡上都，先宴百官于此。」據(jù)此，則知?dú)q巡上都前先宴百官于此。又柯九思《宮詞》注：「故事，上巳節(jié)錫宴于萬歲山。」故知萬歲山為燕御頻仍之地。《元史》卷一七五《張珪傳》：「侍宴萬壽山，賜以玉帶。」案：此山即馬可波羅行紀(jì)中之綠山也。

○十六

一段無瑕白玉光，來從西域獻(xiàn)君王。制成新樣雙龍鼎，慶壽宮中奉太皇。

案：西域可指今日之新疆，和闐為有名之產(chǎn)玉地。又西域可指回教國家，《輟耕錄回回石頭》條即專門討論由回回商輸入之各種寶石也。元代西域諸王時獻(xiàn)珠寶于大汗，胡商亦每每以寶貨進(jìn)貢。此地不知其為諸王進(jìn)貢，或胡商上獻(xiàn)。元代多巧匠，系從各地征來，如劉元即名塑像家，而玉工則楊瓊負(fù)有盛名。《陽曲縣志工藝傳》第七云：「元楊瓊，世為石工，取二玉石，斲一獅一鼎，世祖許為絕藝。董工玉泉，得壽龜以獻(xiàn)。生平所營建，如兩都及察罕腦兒宮殿、涼亭、石浴室等工，不可枚舉。其所雕北岳尖鼎爐，工巧絕倫。」此鼎若為順帝時制成者，或楊瓊子孫之創(chuàng)作？

慶壽宮之名不見于《故宮遺錄》及《輟耕錄》。武宗母昭獻(xiàn)元圣皇后系居興圣宮者，武宗特建此宮奉母。元代有太皇太后之號者二，一為武宗母，一為文宗后，此地若指前者，則慶壽宮即指興圣宮矣。

○十七

燈月交光照綺羅，元宵無處不笙歌。太平宮里時行樂，輦路香風(fēng)散玉珂。

案：元夕起燈山乃漢俗，故世祖時尚未聞起燈山之事。自成宗后，漸染漢俗。《元史武帝紀(jì)》：大德十一年「命留守司以來歲正月十五日起燈山于大明殿后、延春閣前。」此或為創(chuàng)舉，后則不時舉行。見于《元史》之諫起燈山者凡二次，此二次均因諫而罷，則平時之起燈山當(dāng)無阻舉行。《元史》卷一七五《張養(yǎng)浩傳》：「元夕帝（英宗）欲于內(nèi)庭張燈為鰲山，即上疏于左丞相拜住。拜住袖其疏入諫，其略曰：『世祖臨御三十余年，每值元夕，閭閻之間，燈火亦禁；況闕庭之嚴(yán)，宮掖之邃，尤當(dāng)戒慎。今燈山之構(gòu)，臣以為所翫者小，所系者大；所樂者淺，所患者深。』」世祖時不許民間起燈山，乃怕漢人聚眾造反耳。又《元史》卷一七六《趙師魯傳》：泰定中「元夕，令出禁中，命有司張燈山為樂。師魯上言：『……燈事雖微，而縱耳目之欲，則上累日月之明。』疏聞，遽命罷之」。世祖時閭閻之間燈火亦禁，順帝時則無處不笙歌，可知元之由簡入侈，風(fēng)俗靡矣。

○十八

玉京涼草是初秋，銀漢斜分大火流。吹徹洞簫天似水，半鉤新月掛西樓。

案：此詩無何可注處。玉京似指大都；若詠上都，則可能大雪紛飛，身披重裘矣。又元人常稱大都為玉京，如《錄鬼簿》，賈仲明書后有「玉京書會」是也。

○十九

五色云生七寶臺，小山子上數(shù)峰排。奇花異草香風(fēng)度，不是天仙不到來。

案：七寶臺不知在元宮何處，或在西苑內(nèi)。

小山子：即石假山也。《日下舊聞考》卷三十二曰：「石假山，明圖經(jīng)志書稱小山子。韓雍《賜游西苑記》稱賽蓬萊。本朝詹事高士奇《金鰲退食筆記》謂兔園山在瀛臺之西，殿曰清虛，池邊多立奇石，曰小蓬萊。」陶宗儀《輟耕錄宮闕制度》條曰：「香殿在石假山上。」蕭洵《故宮遺錄》：「新殿后有水晶二圓殿，起于水中，通用玻璃，飾日光回彩，宛若水宮，中建長橋，遠(yuǎn)引修衢，而入嘉禧殿。橋旁對立二石，高可二丈，闊上尺余，金彩光芒，利鋒如斵。度橋步萬花，入懿德殿，主廊寢宮，亦如前制，乃建都之初基也。由殿后出掖門，皆叢林，中起小山，高五十丈，分東西，延緣而升，皆崇怪石，間植異木，雜以幽芳，自頂繞注飛泉，巖下穴為深洞，有飛龍噴雨其中，前有盤龍相向舉首而吐流泉。泉聲夾道交走，冷然清爽。又一幽回，彷佛仙島，山上復(fù)為層臺，回闌邃閣，高出空中，隱隱遙接廣寒殿。」

○二十

密漬金桃始獻(xiàn)新，禁城三伏絕囂塵。炎蒸微至清寧殿，玉杵敲冰賜近臣。

案：禁城不知指上都或大都，三伏時節(jié)元帝例居上京，姑作上都解。

清寧殿：上都之清寧殿乃活動建樂物，《元史泰定帝紀(jì)》：泰定三年「徙上都清寧殿于伯亦兒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