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元太液池在大內之西,即今三海之地也。蒙古人稱湖曰海子。蕭洵《故宮遺錄》曰:「海(湖)廣可五六里,駕飛橋于海中,西渡半起瀛洲圓殿,繞為石城,散作洲島。」故海中央為儀天殿,如海中島也。《輟耕錄宮闕制度》條:「太液池在大內西……植芙蓉。儀天殿在池中圓坻上,當萬壽山,十二楹,高三十五尺,圍七十尺。」既植芙蓉,則宜蕩舟于荷花深處矣。太液秋色為「燕京八景」之一,太液芙蓉則詩人品題之物也。元之儀天殿,即明清之承光殿,惟今非在水中央,東與陸連耳。團城當即《輟耕錄》之圓坻,為元宮苑惟一可辨認之地,元代大宴時盛酒湩之大玉甕今貯于此。
戲舟:元起朔漠,胡人不善弄舟,元世祖時代宮中不以戲龍舟聞。成宗多病,臥榻有年,皇帝作蕩龍舟之戲,未見之史傳,惟此時蒙人漸染漢俗,龍舟之物或已傳入宮中。及武宗時,則宮中有大規模龍舟之戲,陶宗儀《元氏掖庭記》曰:「己酉仲秋,武宗與諸嬪妃泛舟于禁苑太液池中。月色射波,波光映天。綠荷香藻吐秀,游魚浮鳥競戲羣集。于是畫鹢中流,蓮舟夾持。舟上各設女軍,居左者號曰鳳隊,居右者號曰鶴團。又彩帛結成采蓮采菱之舟,往來如飛。」
武宗之時既已有戲舟之娛樂,此后元代諸帝皆仍守此俗。《元史仁宗紀》:至大四年「傳旨給驛往取杭州所造龍舟,省臣諫曰:『陛下踐祚,誕告天下,凡非宣索,毋得擅進。誠取此舟,有乖前詔。』詔止之」。又,《英宗紀》:至治二年十一月「造龍船三艘」。又,《元史》卷一八五《蓋苗傳》:「文宗幸護國仁王寺,泛舟玉泉。」至順帝時代,則龍舟之構造巧妙,超越前古。《元史順帝紀》:至正十四年「帝于內苑造龍船,委內官供奉少監塔思不花監工。帝自制其樣。船首尾長一百二十尺,廣二十尺,前瓦簾棚、穿廊、兩暖閣,后吾殿樓子,龍身并殿宇用五彩金妝,前有兩爪。上用水手二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帶,四帶頭巾,于船兩旁下各執篙一。自后宮至前宮山下海子內,往來游戲,行時,其龍首眼口爪尾皆動。」馬祖常《擬唐宮詞》:「合宮舟泛躍龍池,端午爭懸百彩絲。新賜承恩脂粉硙,上陽不敢妒蛾眉。」
○八
尸諫靈公演傳奇,一朝傳到九重知。奉宣赍與中書省,諸路都教唱此詞。
案:「尸諫靈公」當系指鮑天佑氏所作之雜劇《史魚尸諫衛靈公》而言,此劇現已佚散,剩有正宮白鶴子一曲,存于趙景深著《元人雜劇輯逸》中。
中書省:元之官制異于金制者,即金以尚書省總理一切政務,元以中書省總理一切政務也。《元史》卷八十五《百官志》曰:「其總政務者曰中書省,秉兵柄者曰樞密院,司黜陟者曰御史臺。體統既立,其次在內者,則有寺,有監,有衛,有府;在外者,則有行省,有行臺,有宣慰司,有廉訪司。」中國行省之名本為行中書省之簡稱,始于元時,迄未改。
諸路:案:自封建改為郡縣后,有天下者,漢隋唐明清為盛,然幅員之廣咸不逮元。元因版圖遼廓,故除中央所在之地曰腹里外,析其國土為十一省以治之。腹里地方之行政機關曰中書省,在外之行政機關曰行中書省。《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立中書省一,行中書省十有一:曰嶺北,曰遼陽,曰河南,曰陜西,曰四川,曰甘肅,曰云南,曰江浙,曰江西,曰湖廣,曰征東(高麗),分鎮藩服,路一百八十五,府三十三,州三百五十九,軍四,安撫司十五,縣一千一百二十七。」故路為行省下之一行政單位。元代之路多設于政治經濟交通地位重要之地,如大都路、上都路等是。
又案:此詩為朱有燉作,而王靜安《錄曲余談》誤為楊廉夫作,非也。
○九
臙粉錢關歲歲新,例教出外探諸親。歸來父母曾相矚,侍奉尤當效力頻。
案:此詩當指元宮女言,可外出探親,幸也。
○十
興和西路獻時新,猩血平波顆顆勻。捧入內庭分品第,一時宣賜與功臣。
案:興和路,《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興和路,唐屬新州。金置柔遠鎮,后升為縣,又升撫州,屬西京。元中統三年以郡為內輔,升隆興路總管府,建行宮。」元武宗曾營中都于此地附近。周伯琦《扈從詩后序》:「興和路者,世皇所創置也。歲北巡,東出西還,故置有司為供億之所。城郭周完,阛阓叢伙,可三千家。市中佛閣頗雄偉。府之西南,名新城,武宗筑行宮其地,故又名中都。棟宇今多頹圮,蓋大駕久不臨矣。」據《清一統志》,則該地最富水草,「宜牛馬羣牧,民得刈獲,一舉兩得,何計乎寒」。是地相當于今河北涿鹿。
獻時新:元初本無此制度,后乃沿遼金遺俗。《遼史》卷四十九《禮志》:「四時有薦新。」《太宗紀》云:天顯五年秋七月「薦時果于太祖廟」。六年七月又有同樣記載。原廟既有薦新之禮,則鄰國遂有時新之贈。《遼史太宗紀》:天顯七年,「唐盧龍軍節度使趙德鈞遣人進時果。」《冊府元龜》:天福六年九月,「遣供奉官李延業以時果送于契丹。」又,天福七年閏三月,「遣殿直馬延禮、內囗王延斌送櫻桃于契丹。」金沿遼人故事,有薦新儀。元仍金俗亦然。《元史》卷七十五《祭祀志》曾詳記薦新儀式。
猩血:以猩猩血為染料,曾見于《華陽國志》。元時曾大規模用猩猩血于染織。法王路易第九(st.Louis)之使者盧布盧克(William of Rubruck)于元憲宗蒙哥汗時來和林時,曾遇一僧,著鮮艷異常之衣,詢其顏料從何而來,則聞如是之故事:「在中國東部,有極貌似人類之動物,穴居巖洞中,獵人若以啤酒誘之,彼即呼朋喚友而來,此時獵人須隱匿暗處。諸動物既集,乃舉酒相囑曰:『猩猩、猩猩(疑為「請請、請請」之誤)。』遂痛飲而酣醉。此時獵人出現,剌其頸血,即此顏料也。」此地以猩血喻深紅色。
平波:平波既為時新,其為鮮果也明矣。張昱《輦下曲》:「西番僧果依時供,小籠黃旗帶露裝,滿馬塵沙兼日夜,平坡紅艷露猶香。」平坡即平波也。周伯琦《扈從詩后序》:「宣德,宣平縣境也,地宜樹木,園林連屬,宛然燕南。有御花園,雜植諸果,中置行宮。果有名平波者,似來禽而大,味甘松,相傳種自西域來,故又名之曰回回果,皆殊品也。」元太醫忽思慧《飲膳正要》曰:「平波味甘,無毒,止渴生津,置衣服筴笥中,香氣可愛。」該書臚列一切果品,獨無蘋果,故平波即蘋果之對音,可想而喻。此字尚有其它對音,如蘋婆。總之,皆代表其自外國輸入。《辭源蘋果》條:「蘋果亦名頻婆果,乃產于美洲,傳入中國者。」誠然煙臺蘋果乃自美傳入者,但遠在哥倫布到達新大陸時,中國已植平波矣。此物以高加索以南之東南歐與西南亞為祖家,既名回回果,則由回教國家輸入。甚疑平波乃元時始輸入中國者,故為殊品。
○十一
王孫王子值三春,火赤相隨出內門。射柳擊球東苑里,流星駿馬蹴紅塵。
[錢注]來復《燕京雜詠》:「錦貂公子躍龍門,不怕金吾夜漏催。阿剌聲高禮板急,棕毛別殿宴春回。」
案:火赤,乃火兒赤也,為元怯薛官(宿衛士)之一種。《元史》卷九十九《兵志宿衛》:「怯薛者,猶言番直宿衛也。……其它預怯薛之職而居禁近者,分冠服、弓矢、食飲、文史、車馬、廬帳、府庫、醫藥、卜祝之事,悉世守之。……主弓矢鷹隼之事者曰火兒赤。按火兒赤在《元朝秘史》中作「豁兒赤」,譯文作「帶弓箭者」,「豁兒」即蒙古語「箭筒」也。《元史》卷八十《輿服志》曰:「佩弓矢十人。」注曰:「國語曰火兒赤。」《元史》卷一二九《阿剌罕傳》曰:「祖撥徹事太祖,為火兒赤。」《黑韃事略》曰:「環衛則曰火魯赤。」皆指此也。
射柳擊球:射柳擊球乃遼金故事。射柳系遼代祈雨儀。《遼史》卷四十九《禮志吉儀瑟瑟儀》:「若旱,擇吉日行瑟瑟儀以祈雨。前期,置百柱天棚。及期,皇帝致奠于先帝御容,乃射柳。皇帝再射,親王宰執以次各一射。中柳者質志柳者冠服,不中者以冠服質之。不勝者進飲于勝者,然后各歸其冠服。又翼日,植柳天棚之東南,巫以酒醴、黍稷薦植柳,祝之。皇帝皇后祭東方畢,子弟射柳,皇族國舅羣臣與禮者,賜物有差。」此種射柳儀,為遼蘇可汗所制,為遼朝大典。每謁宗廟或陵寢,即射柳。《契丹國志宮室制度》條:「每謁木葉山,即射柳枝。」《遼史》卷三《太宗紀》:天顯四年五月「戊子,射柳于太祖行宮」。卷四:會同五年四月「丙子,晉遣使進射柳鞍馬」。卷七《穆宗紀》:應歷十七年四月,「射柳祈雨」。射柳之時節多在五月。至金,則定以重午日射柳,歲以為常,朝廷視為習武要典。《金史太祖紀》:收國元年五月「甲戌,拜天射柳。故事,五月五日、七月十五日、九月九日拜天射柳,歲以為常。」《世宗紀》:大定三年五月「乙未,以重五,幸廣樂園射柳,命皇太子親王百官皆射,勝者賜物有差。上復御常武殿,賜宴擊球。自是歲以為常。」又大定十七年五月「幸姚村淀,閱七品以下官及宗室子、諸局承應人射柳,賞有差」。王實甫雜劇《四丞相高會麗春堂》即根據世宗朝重五日廣樂園射柳故事也。至于金代射柳儀意義與遼不同,遼人射柳祈雨,金代射柳拜天,其儀式《金史禮樂志》詳載之:「金因遼舊俗,以重午、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禮。重午于鞠場,中元于內殿,重九于都城外。其制,刳木為盤,如舟狀,赤為質,畫云鶴文。為架高五六尺,置盤其上,薦食物其中,聚宗族拜之。若至尊則于常武殿筑臺為拜天所。重午日質明,陳設畢,百官班俟于球場樂亭南。皇帝靴袍乘輦,宣徽使前導,由球場南門入,至拜天臺,降輦至褥位。皇太子以下百官皆詣褥位。宣徽贊拜,皇帝再拜。上香,又再拜。排食拋盞畢,又再拜。飲福酒,跪飲畢,又再拜。百官陪拜,引皇太子以下先出,皆如前導引。皇帝回輦至幄次,更衣,行射柳擊球之戲,亦遼俗也,金因尚之。凡重五日拜天禮畢,插柳球場為兩行,當射者以尊卑序,各以帕識其枝,去地約數寸,削其皮而白之。先以一人馳馬前導,后馳馬以無羽橫鏃箭射之,既斷柳,又以手接而馳去者為上,斷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斷其青處,及中而不能斷與不能中者為負。每射,必伐鼓以助其氣。已而擊球,各乘所常習馬,持鞠杖,杖長數尺,其端如偃月,分其眾為兩隊,共爭擊一球,先于球場南立雙桓,置板,下開一孔為門,而加網為囊,能奪得鞠擊入網囊者為勝。或曰:『兩端對立二門,互相排擊,各以出門為勝。』球狀小如拳,以輕韌木枵其中而朱之。皆所以習蹺捷也。」此擊球制與近之Polo似,故不厭其詳,俟專家比較中西擊球有何異同。元承金之拜天禮,然拜天時不射柳。元人亦射柳擊球,僅視為習武之游戲,不似遼人祈雨、金人拜天之隆重。明代宮中亦有射柳之戲,沈德符《野獲編》及陸容《菽園雜記》均言及之。曾見一圖,為明宣宗擊球圖,此圖民初有正書局印過,誤為元宮游戲圖。
○十二
閶闔門開擁鉞旄,千官侍立曉星高。尚衣欲進 龍服,錯捧天鵝織錦袍。
案:閶闔者,宮殿正門也。《輟耕錄宮闕制度》條:京城「分十一門:正南曰麗正,南之右曰承順,南之左曰文明,北之東曰安貞,北之西曰健德,正東曰崇仁,東之右曰齊化,東之左曰光熙,正西曰和美,西之右曰肅清,西之左曰平則。」又《元史地理志大都》條亦載此十一門名,此即所謂「虎踞龍盤十一門」者是也。喬萊《西蒙野話》:「元建國曰大元,取大哉干元之義也。建元曰至元,取至哉坤元之義也。殿曰大明,曰咸寧,門曰文明,曰健德,曰云從,曰順承,曰安貞,曰厚載,皆取諸乾坤二卦之辭也。」至于宮之正門則有崇天、星拱、云從、大明、日精、月華等,并見《輟耕錄》。
鉞旄:《輟耕錄劈正斧》條:「劈正斧以蒼水玉碾造,高二尺有奇,廣半之。……如天子登極、正旦、天壽節,御大明殿會朝時,則一人執之,立于陛下酒海之前,盡所以正人不正之意。」又《元史輿服志儀衛》條載殿上執事、殿下執事、殿下黃麾仗、殿下旗仗等子目,后二者與鉞旄相當。黃麾仗凡四百四十有八人,分布于丹墀左右,各五行。殿下旗仗執護引屏,凡五百二十有八人,分左右以列。故威儀極盛。張昱《輦下曲》:「只孫官樣清紅錦,裹肚圓文寶相珠,羽仗執金班控鶴,千人魚貫振嵩呼。」案黃麾仗與旗仗相加,人數近千,殿上與殿下尚有執事者,則人數超過千人矣。
龍服:《元史輿服志》有袞龍服,或即 龍服也:「袞龍服,制以青羅,飾以生色銷金帝星一、日一、月一、升龍四、復身龍四、山三十八、火四十八、華蟲四十八、虎蜼四十八。」
尚衣:當系怯薛歹速古兒赤。《元史兵志怯薛》條:「掌內府尚供衣服者,曰速古兒赤。」
天鵝織錦袍:天鵝乃元代名禽,元宮中珍視海青者,即以其善擒天鵝也。天鵝炙為迤北八珍之一,內廷美味也。此詩所云之天鵝織錦袍有兩種可能解釋:一,此種袍服材料系以天鵝絨為之;二,此種袍服上繡有天鵝之花紋。以后種解釋可能性大。蓋因金代春水(春獵)之服多鶻補鵝,雜花卉之飾。又因文宗天歷年間宮中御衣尚滿池嬌之花紋,即以池塘小景、鴛鴦等禽繡于御服上,見柯九思《宮詞》注。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