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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天順日錄
  • 李賢
  • 4926字
  • 2015-12-26 18:04:35

兵部尚書陳汝言坐臟下獄,忠國公石亨因齋宿來予朝房內議當此任者,難其人。賢曰:「以在朝言之,惟都御史兩人中擇一人焉。」又問:「誰可?」賢謂:「馬昂行事平易。」亨尚猶豫,復會尚書王翱議,翱薦工部尚書趙榮。賢以為不可。翱意頃其所厚,又以昂是鄉里,避嫌。賢頗不然,云:「此議對之天地鬼神,務出至公。」翱與亨謝而從之。一日,上召賢問:「此任誰可?」賢以昂對。上以為然。賢請敕廷臣共舉堪任者,若高于昂,當用之;不然,方用昂。洎僉議亦以昂, (「洎僉議亦以昂」「洎」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遂除兵部尚書。

上躬理政務,凡天下奏章一一親決,有難決者必召賢商議可否。且厭左右干預,察知無非私意。嘗于靜中召賢, (「嘗于靜中召賢」,「賢」原作「對」,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嘆曰:「為之奈何?」賢對曰:「惟在獨斷,可以革之。」上曰:「非不自斷,如某事某事,某人某人,皆不從其說。」賢對曰:「若常如此,可矣。」上曰:「但依則悅,不從便拂然見于辭色。」賢曰:「于理果不可行者,宜從容諭之。」上曰:「今后彼欲用人不當者,先生亦當執而沮之。」賢曰:「臣若頻沮其勢,必怨。惟陛下明見,自以為不可,庶幾漸能革之。」上曰:「然。」

上復位之后,因思建庶人輩無辜淹禁將五、六十年,意欲寬之。一日,謂賢曰:「親親之意,實所不忍。」賢即對曰:「陛下此一念,天地鬼神實臨之,太祖在天之靈實臨之,堯、舜存心不過如此。」上遂決。即日白太后,許之。左右或以為不可,上曰:「有天命者,任自為之。」左右聞之,皆愧服不能止。乃遣中官于鳳陽造房屋。畢日,上召賢曰:「今可送去。」敕軍衛有司供給柴米,一應噐用悉令其完具,以安其生。聽其婚娶,以續其后。自在出入,給與閽者二十人、婢妾十數人。遣太監牛玉入禁諭其意,建庶人聞之,且悲且喜,不意圣恩如此。時庶人年五十六、七矣。吳庶人已歿,尚有庶母姐囗〈女孕〉、老婦五六人,有年八十以上者。庶人入禁時方二歲,出見牛馬亦不識。上召賢,謂:「可發旨意。」賢謂:「此非細事,宜諭文武百官。」上曰:「然。」次日宣畢,人人感嘆,以為真帝王美事。既而,又有淺見者以利害之言沮之,上不聽。

按:成祖登極初,謂建文自焚,嘗葬以天子之禮,無貶黜之文。天順初,英廟又憫建文子庶人之無辜,釋其囚而聽其婚娶,出入自在。今日推祖宗之心,加以謚號,使得比諸景皇帝,固無不可也。

景泰間,太監興安崇信釋教,每三年度僧數萬,于是僧徒多濫。天順二年又如期,天下僧徒復來京師,聚集數萬。上召賢曰:「僧徒豈可如此泛濫。」賢對曰:「陛下明見最是,宜禁止之。」 (「陛下明見最是宜禁止之」,「之」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遂出榜曉諭:「今后每十年一度。擅自披剃,二十以上者俱令還俗,違者發邊衛充軍。度者俱照定額考送。」于是僧徒知懼,皆散去。 (此處原脫大段文字,今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于下:「先是,忠國公石亨來閣內議事,因說山林隱士,聞江西撫州有吳與弼者,乃司業溥之子,累薦不起,實淹貫經書,動遵古禮。亨慨然曰:『吾薦之,煩子代草章奏,即日上之。』數日不報,蓋為左右所沮也。一日,上召賢問曰:『吳與弼果如何?』賢曰:『與弼,儒者之高蹈。自古圣帝明王莫不好賢下士,征聘隱逸,若陛下行此一事,亦本朝盛舉。』上遂決,乃命行人赍敕書束帛造其廬。與弼接見之際,即謂朝廷厚意如此,當赴闕謝恩,但本意不受官職,就辭幣帛。數月未至,上問數次。一日,行人來報,至通州矣。賢即入言之。上曰:『當授以何職?』賢曰:『今東宮講學,正宜老成儒者輔導之,宜受宮僚。』上曰:『何職?』賢曰:『庶子、諭德皆可。』上曰:『莫若諭德之名。』賢曰:『諭德有左右。』上曰:『與之左。』賢曰:『若見畢,可召至文華殿顧問以重之。』上曰:『然。仍以文幣賜之。』賢曰:『再于館次張具尤當。』上許之。次日,見上,發玉音召吏部命為左春坊左諭德。朝士皆悚然驚異,以為布衣召至,一旦授此。上召賢曰:『明日可引至文華殿。』次日,既見,引至上前,問曰:『久聞高義,特聘爾來,如何不受官職?』初不對,賢促其對。良久,方對云:『微臣草茅賤士,年二十嬰疾,日加虛怯,以此不能出仕。山林之下不敢接見一人,雖聞犬吠亦驚,調治病軀不暇。非有高世之心,不意聲聞過情,為當道論薦,蒙皇上厚意,以天書、幣帛來聘。天使到門,不勝感愧,因而動作,老疾復發,延至數月方能起程。至通州,忽失聲一日,又痰作二日,洎入見皇上之時,幸不痰作。況年六十有八,老疾衰朽之人,實不堪供職。』上曰:『宮僚亦從容優閑,不必辭。』與弼對曰:『朝廷之職,臺諫之次,宮僚為重。』上曰:『宮僚亦眾,不專勞先生。』不允所辭。終不敢應。于是賞文幣四表里、羊酒、柴米,遣太監牛玉送至館。上顧謂賢曰:『此老非迂闊者,務令就職。』與弼終不就,三辭,后稱病。叩其所以不就之故,以敕書太重,以伊、傅之禮聘之,卻以此職授之,故不受。賢謂:『如此,亦固執矣。且朝廷致敬盡禮,待先生非輕。初不無承權輿之意,今必欲如傅說爰之。作相亦難,既稱衰病,又務當大任,倘勢不能行,人皆失望。不若且就宮僚,若果有建明,則大任以漸而至。不然,三辭不允,亦宜就職,以答朝廷至意。』問日,上謂賢曰:『與弼既來,如何不受職?若受職亦不相拘,聽其自在,候秋涼,欲歸亦不相留,以俸祿養其終身,不亦可乎?』復命賢諭以此意,亦不受。賢初見與弼,待以賓師之禮,于是公卿大夫莫不加敬,以為待布衣之重如此,近世罕見,所以人咸驚訝,中官尤不然之。賢每為之解云:『待此所以勵風俗,使奔競干求乞哀之徒、孜孜于利祿宦達者觀此自覺羞愧,孟子所謂貪夫廉懦夫有立者,此舉庶幾能之!』賢偶因右腳指下為手所傷,復入湯氣,遂至發腫,五月二十九日早不能趨朝。上即問之,左右以疾對。即遣太監裴當赍羊酒來視疾。六月一日,復遣當同太監安寧赍銀五十兩來視。又命太醫劉禮調治。四日,復遣太監牛玉領禮來視。六日,再遣玉來。每來必以政事數十條參定。七日,趨朝入謝,上甚悅,且云:『先生尚宜將息,不可多行動也。』處士吳與弼不肯受職,三辭后,以疾不能動履,留京兩月不敢具本再辭,來賢舍訴衷曲,乞回。賢謂:『若肯就職,或有可行之道。且東宮早晚天涼講學,凡有輔導進學之法,賢必能贊說依行。或因其留,可以開圣學。賢當乘間進言,云與弼于經書義理窮究最精,皇上勵精圖治,日勤政務,凡天下章奏一一親覽自斷,比先于經書雖嘗講讀,彼時春秋尚早,至今歲久,豈無或忘?況此圣心開明,又非前日可比,若于萬幾之暇,令與弼從新講說發明,則陛下于義理愈加精熟,由是剖決政事益得其當,有助于圣治不淺矣。又況賢早晚亦得請教,以治身心,以贊治道。』與弼堅辭,謂衰疾不能供職,決意乞回,又恐上意見譴,乞賢成全。賢次日早見上言:『與弼本意亦愿供職,第以老疾不愈,進退狼狽,望陛下寬容。若不見譴,許其具本再辭。』上曰:『果然,亦難留也。」賢曰:『朝廷盛事,若始終成美,尚得賜與為善。』上首肯之,且曰:『既以行人聘來,還以行人送歸,再與敕書,令有司供月糧米以贍終身。」賢即拜賀云:『此舉實帝王盛德之事,曠世稀有。』于是與弼感激無以報稱,條陳十事上之,復上表謝恩而去。」)

上留心政務,漸覺招權納賄在左右者之非,厭其所為,不能驅遣。嘗于靜中屏其人,告賢曰:「為之奈何?」賢曰:「人君之權不可下移,果能自攬,彼之勢自消,惟此為良法。其私情既不能行,趨附之人漸亦少矣。」上以為然。且曰:「無此相礙,何事不順。吾早晨拜天、拜祖宗畢,視朝既罷,進膳后閱奏章,易決者即批出,有可議送去先生處參決。」賢曰:「臣等所見亦有不到處,更望陛下再加參詳斟酌,穩當施行,如此則庶績其疑矣。」上深以為然。且云:「左右乃曰:『此等奏章,何必一一親覽。』又曰:『亦不必送與閣下看。』又曰:『差便差到底。』 (「差便差到底」,「便」原作「使」,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奸邪不忠如此。」賢曰:「惟陛下明見。」又曰:「朕負荷天下之重,五鼓二點即起, (「五鼓二點即起」,「二點」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齋潔具服拜天畢,省奏章剖決訖,復具服謁奉先殿, (「復具服謁奉先殿」,「復」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行禮畢,視朝。循此定規、定時,不敢有誤。退朝至文華殿,或有政事有關大臣者,則召而訪問商榷。復省奏章訖,回宮進膳后,從容游息至午初,復省奏章。暇則聽內政,至晚而休。若母后處,每日一朝,有命則兩日一朝,隆冬盛暑五日一朝。今左右乃曰:『何乃自勞如此。』」賢曰:「自古賢君修德勤政,莫不皆然。今陛下敬天、敬祖宗,孝母后,親覽政務,則修德勤政之事備矣。臣愿陛下持此不衰,堅如金石,可以馴至夫堯、舜之道,而為堯、舜之君矣!」又曰:「如此行之,亦有何勞?不然,則便于安逸而怠荒至矣,雖悔何追?」賢曰:「陛下言及于此,社稷蒼生之福也。」

駙馬趙輝貪財好色,景泰時在南京,天順改元,乞來朝,上許之。既見厚,有所獻,賜左右求封爵。

日,上召賢曰:「趙輝求封,如何?」賢對曰:「名爵豈臣下可求?」左右亟欲成之,上復召賢議,賢謂:「求則不可與,若朝廷念其舊戚,自加恩命則可。」遂從之。已而,輝以賄賂事發,特免其罪,封爵竟亦不行。

先是,兵部尚書陳汝言阿順權宦, (「兵部尚書陳汝言阿順權宦」,「宦」原作「官」,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錦衣衛官校差出提人,惟財是圖,動以千萬計,天下之人被其擾害不可勝言,此情不能上達。賢一日從容言于上曰:「今天下百姓頗安,惟有一害。」上曰:「何害?」廣曰:「錦衣衛官校是也。一出于外,如狼如虎,貪財無厭,寧有紀極!」上即悟曰:「此輩出外,誰不畏懼?其害人不言可知。今后非大故重事不遣。」賢頓首曰:「幸甚!」

鎮守遼東太監范英乞來朝見,即以部下親昵都指揮高飛乞統遼陽兵,然已有參將曹廣,兵部以為不可。上欲允之,召賢曰:「可以飛代廣。」 (「可以飛代廣」,「飛」原作「賢」,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賢不能止。明日,復見上曰:「聞飛非統御才,地方所系。」上曰:「已發,奈何?」賢曰:「雖發未行,猶可止。事未停妥,雖行亦止。」上曰:「然。」即召兵部已之。

時祭風雷山川之神,而壇壝在城外,上不欲夜出,問賢:「可以勛臣代之否?」賢曰:「果有故,亦須代,但祖訓以為不可。」上曰:「今后當自行。但夜出至彼,無所止宿,欲效天地壇為一齋宮,如何?」賢曰:「可。但宜減殺其制。」上曰:「既有止宿, (「既有止宿」,「宿」原作「齋」,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日未下時至彼,祭畢,拂曙而回,庶免晚間出入。」賢頓首曰:「圣慮極是。」

上一日言:「宦官蔣冕,雖曾效勞,其實讒亂小人。朕初復位時,即于太后前曰:『皇后無子,亦當換。』朕即斥之,方止。及立東宮,又復曰:『其母如何?』朕曰:『當為皇貴妃。』乃止。一日,命冕選宮人充用,既選,乃曰:『太后處不必知。』朕曰:『不可。』復于太后處曰:『上欲隱之。』及朕白太后,方知其離間,以此遠絕之。」賢曰:「讒說殄行,自古帝王所深惡者,陛下絕之,甚是。」

二年冬,鷹坊司內臣奏乞出外采獵,上不許,復固請,上曰:「爾輩欲出獵,但不許擾害州縣。朕遣人訪之。」既許其出,意彼一時之言,未必追訪。出至州縣,不能獲一禽,有司懼其威,斂之于民,聚鹿、獐、兔、雉而獻之,內臣以為獵所獲者,遣人領進。上果令人密訪,某州若干,某縣若干,皆得其數,候其至,各杖而黜之。

冬十一月間,上一日屏去左右,召賢從容言政治得失。賢因極言不情之弊:往往差錦衣衛官校出外提罪人,然此輩嗜利, (「然此輩嗜利」,「嗜利」二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其勢如狼虎,所過無虛,必飽其欲而后已,動以金銀千百計,有司不勝其擾,略達此情。上初不許,且曰:「今后但不可多差耳。」不意差者多左右貴近所囑,因而譖毀,謂賢多言,彼有犯者自當其罪。上聽之,從而見疏。賢初亦覺之, (「賢初亦覺之」,「亦」原作「不」,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不知所由,已而,左右傳說如此,賢謂:「此弊九重之邃何由得聞?賢既得親近,豈忍隱蔽而不言乎?言而得罪,亦所甘心!」越旬日,復召時,待之如前,蓋圣鑒孔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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