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實你不知道你錯得離譜
- (美)小理查茲·J.雅 著 蔣蓉 編譯
- 8704字
- 2018-11-08 20:44:55
引言
改善中情局的情報分析:雅探長對情報分析的貢獻
中情局情報研究中心決定發表小理查茲·J.雅關于情報分析心理學的作品,以使新一代的情報從業人員和學者有機會從中獲益,我對此鼓掌贊同。
雅探長關于如何改善情報分析的思想,主要集中在幫助分析師彌補人類大腦在處理復雜問題方面的局限,這些復雜問題往往涉及模糊信息、多方參與和多變的環境。在冷戰過后動蕩不安的當今世界,像這樣在復雜多面的條件下進行預測的挑戰迅速增加。
雅想要向分析師們傳達的信息,可以用本書第4章中的兩句話概括:
分析師應該對自己的推理過程有清晰的認識,他們應該思考自己是如何做出判斷并得出結論的,而不是僅僅思考判斷和結論本身。
雅的觀點適用于任何分析類的工作。在這篇引言之中,我集中討論他——以及情報分析界其他思想先鋒,在中央情報局的重要影響,因為這是雅和他的前輩們,以及我本人,最為了解的機構,我們將自己情報生涯的絕大部分都奉獻給了這個地方。
提高分析質量的主要貢獻者
分析師以做出明智判斷為自身追求目標,他們始終面臨著來自兩大方面的挑戰:一是他們所應對的問題的復雜性,二是需求方對于分析的及時性和數量方面的要求。過去數十年中,關于如何應對挑戰、提高分析質量,情報局有四位成員做出了巨大貢獻,并因此脫穎而出。
我列出了一份非常簡短的名單,記錄了對中情局情報分析工作最具積極影響的四個人,他們是謝爾曼·肯特、羅伯特·蓋茨、道格拉斯·麥凱欽和小理查茲·雅。我的選擇方法很簡單,我問自己:在我情報分析實踐、教學和寫作的40年經歷中,誰的智慧對我影響最大?
謝爾曼·肯特
僅僅幾個段落,遠遠不足以公正地評價謝爾曼·肯特對情報分析的開創性貢獻,我建議讀者們去別處尋求更為充分的解說。這里,我僅僅討論他給情報分析這一職業留下的總體遺贈。
肯特是耶魯大學的歐洲歷史學教授,二戰期間,他在戰略服務辦公室的研究與分析分部工作。20世紀40年代末期,他在國家戰爭學院時,撰寫了一本很有影響力的書,題為《戰略情報:為美國環球力量服務》(Strategic Intelligence for American World Power)。1950年至1967年,他歷任中央情報局理事會下轄的國家預測局副主席和主席。
肯特對于情報分析質量的最大貢獻,在于為分析師確立了一個可敬的身份——周密地“應用推理工具和科學方法”的思想者,這在當時以及現在被收集者和操作員所主導的情報世界之中非常重要。在《戰略情報》第二版(1965年)中,肯特考慮到了即將到來的電腦時代,以及人工和技術性的情報收集方法,并聲明分析師才具有中心地位:
無論我們力圖解開的謎語多么復雜,無論我們用如何精密的方法收集和儲存信息,深思熟慮的思想者作為至高無上的情報設備的地位永遠不可能被取代。
更具體地說,肯特提倡將關于“科學”地研究過去的技術,應用于對當前正在發生的復雜情形的分析,以及對將來可能發生的事件的預測之中。他主張,正如嚴謹、“不偏不倚”的分析,能在久遠的過去事件的信息缺口與模糊之處取得突破一樣,批判性思維的力量也能夠應用于尚未發生的事件,判斷出最可能發生的發展趨勢。
為此,肯特發展出了分析金字塔的概念,其特點是由事實信息構成寬闊的基底,側面則由合理的假設構成,它們指向金字塔尖,即將來最可能發生的情境。
在他的勸導和實踐過程中,肯特極力反對官僚主義和意識形態上的偏見,認為它們阻礙明智的情報分析;他還反對不精確的預測詞匯,認為它們有礙于清晰地向讀者傳達信息。盡管他能夠覺察到現在我們所說的認知偏差,他在寫作中卻僅僅敦促分析師“做出決斷”,而沒有充分討論如何克服人類大腦的局限性。
如今,中情局的分析師中,仍然在閱讀肯特作品的人為數不多,但是他對最早的幾代分析師和情報主管影響深遠,而且,他的工作仍然間接地影響著情報分析行業的從業者。
羅伯特·蓋茨
羅伯特·蓋茨曾擔任中央情報理事會副理事長(1986—1989)及理事長(1991—1993),但他對中情局情報分析質量做出的最重大的影響,則是在1982—1986年他擔任情報副理事長的任期中。
起初,羅伯特以政治科學家的身份學習,在喬治城大學獲得了蘇聯研究方面的博士學位,同時也在中情局做分析師。20世紀70年代,作為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一名工作人員,他對政策制定者如何運用情報分析獲得了深刻的理解。他非常聰明,異常勤奮,而且擅長官僚工作藝術。蓋茨被中央情報理事長威廉·凱西任命為情報副理事長,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凱西發現,在何為情報局分析師的顯著缺陷這個問題上,蓋茨是內部人之中極少數和情報理事會觀點一致的人之一。1982年,蓋茨在擔任情報副理事長時的“就職演說”上,對情報分析的表現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凡是聽過這段演講的分析師和情報主管,很少能夠忘懷。
關于蓋茨與中情局情報分析的公開評論,都圍繞著關于他將情報局政治化的指責,以及1991年在參議院為確認他能否擔任中央情報局理事長而召開的聽證會上,蓋茨本人針對這些指責的辯護。這場辯論非常激烈,它在中情局分析師之中造成的余波,過了很久才消散,這在《情報研究》的字里行間清晰可見——《情報研究》是謝爾曼·肯特在20世紀50年代創立的中央情報局期刊。
據我所知,沒有任何文章曾經回顧過蓋茨對中情局情報分析的貢獻。我之所以能認識到其情報分析思想的巨大價值,主要是因為在設置和運行一門叫作“情報成敗研討課”的中情局培訓課程時,與他有過密切合作。在他擔任情報副理事長期間,如果你與分析師或者情報主管聊天,幾乎沒有哪次不會聽到關于蓋茨對中情局分析工作改革的額外意見,這些意見或是深思熟慮,或是隨口一說,但總會提到。
蓋茨認為,中情局分析師做出的許多論證褊狹、松散,缺乏連貫性與完整性。他認為,要克服這些問題,必須著重區別分析師知道的事情和他們相信的事情——也就是說,要說清楚什么是“事實”(即有可信報告的信息),什么是分析師的觀點(必須要用廣泛證據給予有說服力的支持)。除此之外,他還非常強調必須尋求中情局以外的專家的意見,這些專家包括學術專家和政策官員,以分析展示未來的多種可能發展走向。
然而,蓋茨最重要的影響則來自于他的實踐——他親身實施自己的主張。運用自己作為情報副理事長的權威,對于幾乎所有的深度評估和當前的情報分析文章,他都在發表之前進行了批判性評審。在他的副手和從新秀初級情報主管中挑選的兩位輪值助手的幫助下,蓋茨大幅提高了情報副理事長的評審標準——本質上說,評審發生了從“看起來不錯”到“向我展示你的證據”的改變。
被蓋茨拒絕的大量文稿,都會退回之前認可了這些文稿的情報主管手中——但是還加上了情報副理事長關于文章如何前后不一致、不夠清晰、嚴重偏頗、缺乏證據就做出判斷的評價,因此,整個評審鏈都變得更加嚴格了。分析師和情報主管們都提高了自己的標準,以免遭受被情報副理事長退稿的痛苦,畢竟,他們的職業前景和自尊心都受到了威脅。
分析師和情報主管變得更加重視以充分證據來支持具體判斷,他們在這方面注意力增加之迅速與顯著,在中情局歷史上恐怕是空前的。然而,強化評審過程的長期收益比較有限,因為,那些能夠使情報分析更為明智的情報技術,未能得到充分的關注。在這一過程中,不止一位參與者觀察到,因為缺乏準則來指引分析師達到蓋茨的標準,所以出現了很多事倍功半的現象。
與肯特的影響一樣,蓋茨的影響需要從兩個層面來看待。一方面,蓋茨就分析技術所寫的作品,如今沒有幾篇還有人在讀。但是,即便蓋茨的繼任者廢止了他的發表前評審程序,被他批評過的許多情報主管和分析師,仍然能長期地銘記他所建立的標準,在草率地跳過論證得出結論之前,停下來審視自己的分析過程。
道格拉斯·麥凱欽
1993年至1996年,道格拉斯·麥凱欽擔任情報副理事長。他的目標是找出一個關鍵要素,希望只要有這個要素,就能夠確保恰當的分析標準得以執行,即:面向分析師的全體共通的情報技術。這種新的情報技術有一個尤其重要的目標,即在評估復雜問題的過程中,確保認知方面的挑戰得到足夠的關注。
在《分析情報技術:中央情報局的挑戰與變化》(The Tradecraft of Analysis: Challenge and Change in the CIA)這本書中,麥凱欽闡述了他關于情報局的分析錯誤和改正方法的觀點。在1994和1995年之中,我與麥凱欽有過一系列交流,從這些溝通中獲得的信息,也使我能夠更好的評價麥凱欽對于優質情報分析的貢獻。
麥凱欽在大學時的專業是經濟學,但他在哲學方面也顯示出了濃厚的興趣。與蓋茨一樣,他在情報局的職業生涯中,有很長一段被任命于一個負責政策制定的辦公室。從這段經歷中,他對什么樣的情報便于政策制定者使用并能夠帶來“附加值”有了新的見解。后來,作為中情局擔任武器控制問題方面的高級情報主管,他經常與作風強硬的政策官員們打交道,這些官員直言不諱地告訴他什么情報能夠有效地支持政策制定,什么情報不起作用。
1993年,當麥凱欽成為情報副理事長時,蓋茨制定的由情報副理事長辦公室預先審核幾乎所有將要發表的情報理事會分析文章的政策,已經被擱置。麥凱欽采用了一種不同的方法:他——通常是利用周末時間,閱讀并反思很多已經發表的情報理事會分析文章,結果,他對于自己的發現并不滿意。用他的話說,在意圖協助政策制定過程的論文之中,約有三分之一的文章中找不到清晰的論證來增加情報判斷的可信度,而另有三分之一的文章論證有缺陷。麥凱欽的這種體會,再加上政策制定者開始認識到,在伊拉克侵略科威特方面,中情局負有“情報失敗”之責,因而使中情局面臨提高分析績效的巨大壓力,這促使他決定做出一次新的重要嘗試,提高分析標準。
麥凱欽倡導采用一種叫“輪轄分析”的方法來使論證結構化,他用了很多直觀有力的詞匯來表達這個方法中的關鍵概念。他選擇直觀詞匯的目的,是為了克服中情局很多專業人員對于學術用語的厭惡。標準的學術用語“關鍵變量”變成了驅動力。關于驅動力的“假說”變成了“輪轄”——論證之中隱含的假定,而這些假定必須要詳細地闡釋出來。麥凱欽還敦促分析師和情報主管更加注意情報分析的過程,以便提醒政策制定者們注意那些可能導致其他發展走向可能性增大的環境變化。
因此,麥凱欽的工作,為判斷分析師是否有效地履行了批判性思考的責任確立了一套系統而清晰的標準。為了增進對這些標準的理解和實施,他命令為情報主管們開設關于輪轄分析的研討課,并編寫印發一系列關于分析性情報技術的筆記。他還要求追蹤情報理事會在達成情報標準方面的表現,并表彰模范性的評估分析工作。還有一項行動或許可以說非常雄心勃勃:他著意保證有關情報分析標準的說明被納入新的培訓課“情報2000”之中。1996—1997年間,情報理事會幾乎所有的情報主管和分析師都學過這門課。
直到撰寫這篇文章時(1999年初),麥凱欽在情報方面的創舉有怎樣的長期影響尚無清晰的定論,但他倡導的事情大多延續至今。情報理事會下屬的很多分析師運用輪轄概念的變體,做出了具有有力論證的預測。在培訓領域,“情報2000”被一門新的課程替代,但新課程仍然給新分析師教授同樣的概念。但是,現在我們仍然會看到被麥凱欽稱之為論證乏力的分析。顯然,必須要保持警惕,才能夠阻止這樣的分析混入情報理事會的工作成果中。
小理查茲·雅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雅探長在中情局都不如肯特、蓋茨和麥凱欽著名。他不像肯特作為專業分析之父享有廣泛的聲譽,也不像蓋茨和麥凱欽那樣能夠運用情報副理事長的行政權力。但我強烈地認為,他對中情局情報分析質量的影響至少與他們一樣重要。
1950年,雅在威廉姆斯學院獲得了哲學學士學位。他記錄道,在威廉姆斯學院,他開始對根本的認識論問題產生了興趣:“真相是什么,我們如何知道它?”1951年,當他還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研究生時,恰逢中情局因朝鮮戰爭而擴大規模,雅由此被招募進入中情局。負責招聘的官員是理查德·赫爾姆斯,戰略情報辦公室退役工作人員,也是中情局機密服務中的新銳人物,后來成為中央情報理事長。根據雅的回憶,赫爾姆斯當時正在威廉姆斯學院新近的畢業生中尋找中情局工作人員的候選人,赫爾姆斯自己也是從威廉姆斯學院畢業的。除了是校友之外,雅還有另一項優勢,他曾經擔任院報的編輯,而赫爾姆斯在大約15年前也擔任過同一職位。
1975年,在運營理事會工作了24年后,雅被調到情報理事會工作。他在早年對于人們如何知道真相的學術興趣,被下面的兩段經歷重新點燃了。其一是,他曾參與了充滿爭論的蘇聯克格勃叛逃者尤里·諾先科一案。其二則是,他在南加州大學的歐洲校區攻讀國際關系碩士學位時,學到了社會科學方法論中的新方法。
1979年,當雅退休時,他領導著情報理事會政治分析辦公室的方法論研究部門。1978到1986年間,他首先以獨立文章的形式寫作了這本書中的大多數章節,其中很多都是他在退休之后為情報理事會編寫的。在這本書中,他更新了這些文章,并包括了一些新的材料,將其收錄于本書中。
雅的核心思想
雅探長的作品指出,情報分析師所面臨的認知挑戰有以下三個根本特點。
· 大腦天生的“硬件”并不能夠有效地處理內在的不確定性(復雜、模糊的情報問題周圍包圍著天然的重重迷霧)和人為導致的不確定性(人們通過否認和欺騙的操作精心制造出種種謎團)。
· 即使分析師能夠更充分地意識到認知以及其他方面“無意”的偏見,例如,人們更容易很鮮明地注意到支持自己已有判斷的新信息,而相對不容易注意到反對自己已有判斷的信息,但是就這些偏見的察覺本身而言,對于幫助分析師有效地應對不確定性,作用不大。
· 幫助分析師的頭腦運用更高水平的批判性思維的工具和技術,能夠有力地改善關于復雜問題的分析,這些復雜問題中,信息殘缺、模糊,而且往往被人有意歪曲。這類智力手段,有如下幾個關鍵實例:組織信息的技術,挑戰假設的技術,以及探索其他可能解釋的技術。
下面一段話摘自雅在1980年寫的文章,《知覺:我們為什么看不到該看到的事?》(Perception: Why Can't We See What Is There to be Seen㊣)。這段話表明,雅的觀點與麥凱欽的輪轄分析的概念是相似或相符的。
既然人類在處理復雜信息時有著固有的困難,一個審慎的管理系統就應該做到:
· 鼓勵具有以下特點的情報分析產品:(a)清晰地描述它們的假設和推理鏈,同時,(b)明確說明結論中涉及的不確定性的程度和來源。
· 重視那些能夠揭示和詳述其他備選觀點的程序——分析性的辯論,“魔鬼代言人”,跨學科頭腦風暴,競爭分析,對產品進行辦公室內部同行評議,以及尋求外界專家技術支持。
雅特別強調心理模型(mental models)(也叫思維定勢)的價值和危險。在本書的第1章“關于思考過程的思考”之中,他寫道:
(分析師)根據感官提供的信息,構建他們各自獨有的不同版本的“現實”。但是他們的感官輸入,還受到復雜的心理過程的調節,這些心理過程,決定了他們關注什么信息,如何組織信息,以及對信息賦予什么意義。人們感知到什么信息,他們感知信息的難易,以及接收到信息后如何進行處理,都受過去經驗、教育、文化價值觀、角色要求和組織規范乃至于接收到的信息自身細節的強烈影響。
這個過程可以形象地類比成通過鏡頭或屏幕來感知世界,鏡頭與屏幕能夠引導與匯聚光線,因此,我們所看到的圖像可能是歪曲的。例如,為了獲得關于中國的盡可能清晰的圖像,分析師需要的不僅僅是關于中國的信息。他們還需要理解,中國人自己是通過什么樣的鏡頭來接收信息的。這些鏡頭在專業語言中有不同的術語表達——心理模型、思維定勢、偏見,或者分析假設。
從本質上說,在雅看來,依賴心理模型來簡化和解讀現實,對于分析師來說是一種不可避免的概念機制——這種機制經常很有用,但有時也可能是有害的。他認為,分析師必須要致力于質疑、改進、再質疑他們自己的心理工作模型,因為這些步驟,恰恰是對復雜模糊的問題做出明智解讀的主要工作。
對于令人不滿意的分析表現,傳統的彌補方案是獲取“更多更好的信息”,但在整本書中,雅始終對此持批判態度。他要求分析師更多地去注意如何精細地利用手頭已有的信息,并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質疑和修正他們的心理模型。
雅提出,鏡像思考(mirror-imaging)就是一個無法避免的認知陷阱的例子。無論分析師在解讀他國實體的價值體系時應用了多少專業技能,一旦用盡了確鑿的證據,分析師將自己的思維定勢投射到解讀過程中的傾向就會占據優勢。在第4章中,雅講述了他的觀察所見:
為了像外國領導人那樣看待他們所面臨的選項,我們必須要理解他們的價值觀和假設,甚至于他們的錯覺和誤解。若沒有這樣的洞察,那么解讀外國領導人的決策,或者預測他們將來的決策,往往并不比一知半解的猜測高明多少,他國的行為屢屢讓我們覺得“非理性”或“不符合他們的最大利益”。這樣的結論往往表明,分析師將美國式的價值觀和概念框架投射到了外國領導人身上和外國社會之上,而沒有按照他們的方式來理解形勢。
競爭性假設
分析師不可避免地會借助鏡像思考,由此帶來決策風險。為了解決這樣的風險,雅建議,將分析師關于他國信念和行為的預測視為需要質疑的假設。分析師必須仔細考慮多種備選假設——特別是那些僅根據已有的信息不能夠被證偽的假設。
雅提出的“競爭性假設分析”(Analysis of Competing Hypothesis, ACH)概念,是他對情報分析方法論的發展所做出的最重要的貢獻之一。競爭性假設分析的核心觀點是,讓一系列起初看起來合理的假設之間相互競爭,從而判斷哪些假設在經受住多方批評檢驗后,仍與已有的信息相容。這些留存下來的假設——即尚未被證偽的假設,仍要經歷更進一步的檢驗。雅承認,競爭性假設分析并不是總能得到正確的答案,但它能夠幫助分析師克服他在本書中所討論的認知局限。
有些分析師在使用競爭性假設分析時,完整地采用了雅提出的八個步驟,而更常發生的情況是,他們只運用競爭性假設分析的某些成分——特別是其中用現有信息質疑假設這個步驟。
否認與欺騙
本書中并沒有列出一個單獨的章節來探討雅在對抗否認和欺騙(Denial and Deception, D&D)方面的開創性工作,即便如此,僅僅是他所進行的簡略討論也很有說服力。
例如,他提到,分析師常常因為沒有看到欺騙的證據而認為欺騙不可能發生。他指出,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充分理由斷定不存在欺騙。只要欺騙行為具有周密計劃而且執行得當,我們就不應該預期能從自己手上輕易找到欺騙的證據。過早地拒絕一個合理但缺乏證據的假設,容易使之后的分析發生偏差,因為之后分析師就不注意尋找那些可能支持這項假設的證據了。因此,對于存在欺騙行為這個假設,除非我們能夠明確地證明它不成立,就不能拒絕它;或者,至少要在系統性地尋找支持證據而未得之后,才能夠拒絕該假設。
雅的影響
從雅發表的最初幾篇文章開始,他就對分析性情報技術產生了影響。20世紀80年代,由于當時的情報副理事長蓋茨要求提高情報分析水平,中情局官員們創辦了培訓課程,他們的課程計劃中有一些部分就是以雅的發現為基礎的。在這些課程之中,有一門研討課探討情報工作的成敗,另有一門課討論情報分析。這些課程影響了情報理事會的大量分析師,其中很多人現在擔任情報主管級別的職位。而“情報2000”的閱讀材料選擇、案例研究和課堂練習則反映出,這門課程的設計者和教師也受到了雅的影響。
在情報理事會面向全體新分析師的培訓課程,以及關于分析中的注意事項和如何對抗否認與欺騙的課程中,雅的作品一直在閱讀書單和課程計劃之列。那些通過閱讀雅的文章或培訓課程而直接接觸了他的思考的資深分析師和情報主管們,仍繼續將雅的智慧傳遞給新的分析師們。
建議
雅對中情局領導者、情報主管和分析師的建議非常有針對性:為了確保在評估復雜問題方面的表現不斷進步,就不能僅僅將分析看作是一個針對具體問題的、組織層面的過程,分析師還必須注意運用技術和工具來應對自身心理機制固有的局限。他要求中情局領導者采取行動達成以下目標:
· 建立理想的組織環境,提倡并獎勵雅所倡導的批判性思維——例如,在分析困難問題時,要鼓勵對一系列有可能正確的假設進行深入思考,而杜絕把想到的第一個看似可靠的假設視為正確答案。
· 擴大研究補助,要研究這類心理過程如何塑造分析判斷。中情局的工作有賴于分析師敏銳的認知表現,這樣一個組織必須要掌握大腦工作機制中最前沿的研究成果——亦即理解分析師們如何得出結論。
· 促進輔助工具的開發,協助分析師評估信息。在棘手的問題上,要為分析師改進心理模型、從已有信息中推導出深刻的發現來幫助自己進行分析,分析師對于這些幫助的需求絕不遜于對更充分信息的需要。
根據雅的發現,并考慮到情報工作者面臨的艱難取舍,我提出以下幾點評論和建議作為結語:
· 根據這本書中的見解形成一套統一的情報標準,并不遺余力地堅持這套標準。在分析師提交其判斷、為之承擔組織級別的責任之前,領導者需要知道分析師是否做好了認知方面的功課。雖然每一個分析問題都很獨特,可以看成是自成一類,但是我懷疑,如果按照事實的不確定性和對政策的敏感性這兩個維度劃分出一打模式,那么這些問題幾乎全都可以看作是這些模式的重現。對于這些模式中的每一個類型,都要建立整個組織通行的標準。而如果某項分析任務必須偏離標準,情報主管應當承擔解釋其合理性的責任。我堅信,如果能建立統一而透明的情報標準,就不再需要對那些轉圜過快、立場不清的分析(比如說,“我覺得這樣的話讀起來更對勁”)逐個進行針對性評審,由此節省出來的時間可以重新投入到對抗認知陷阱的戰斗中(“關于第3點,讓我們來討論一下你的假設”),使這項工作更有效。
· 對“懷疑”給予更多的尊敬。由于一些認知障礙的存在,完美的分析往往可望而不可即。因此,情報工作領導者和政策制定者應當認識到,他們應當建立一些基本規則,鼓勵分析師在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分析清楚問題之后,公開地說出他們仍然存有的疑問。應該鼓勵分析師列出信息中的斷層以及其他導致分析判斷的把握不充分的障礙所在,像“我們不知道”或者“關于這個問題,現有幾種不同的方法來理解,它們都可能是正確的”這樣的結論,不應該看成是分析師玩忽職守,反而應當看作是分析可靠的標志。
· 尋找一些能夠繼承雅探長的工作的人,資助他們的研究,注意他們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