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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王夫之

  • 碑傳選集
  • 錢儀吉
  • 3654字
  • 2015-12-20 15:02:41

王先生夫之傳余廷燦

先生姓王氏,名夫之,字而農,號姜齋。先世本揚州高郵人;明永樂初,有官衡州衛者,遂為衡州衡陽人。家世以軍功顯。父字武夷,始以文學知名,中天啟辛酉副榜;先生,即其季子也。明既亡,隱于湘西之石船山,學者稱「船山先生」。

先生少負雋才;讀書十行俱下,一字不遺。年二十四,與其兄介之同舉崇禎壬午鄉試;以道梗,不赴會試。明年,張獻忠陷衡州,設偽官,招降士紳;其不屈者,縛而投諸湘江。先生走匿南岳雙髻峰下,賊執其父以為質;先生引刀自刺其肢體,舁往易父。賊見其遍創也,免之;父子俱得脫。

甲申,李自成陷北京,懷宗徇社稷;先生涕泣不食者數日,作「悲憤」詩。乙酉,我師下金陵;當是時,我朝既得兩京,天下云集響應,而明之藩封蔗孽奔竄于湖湘、滇、黔、粵、閩間者往往始稱監國、繼假位號,以恢復為名。先生少遭喪亂,未見柄用;及是,顧念累朝養士深恩、痛憫宗社顛覆,誠知時勢萬不可為,猶且奮不顧身,慨然一出而圖之。明藩有稱隆武年號者,使其督師何騰蛟屯湖南、制相堵允錫屯湖北。兩湖兵燹塞野,又歲大旱;時李自成死于九宮山,余黨降者號為「忠貞營」,尚復蹂躪潛漢間,洶洶有反側之勢。堵、何兩人本措置無術,又相持不相能;先生憂其必敗也,亟上書于司馬章曠,請調和南北兩軍以防潰變。司馬不聽,先生默而退。卒之賊黨猖獗,司馬以憂憤死;堵、何二人遭閔兇,而勢不可支矣。丁亥,我師下湖南,先生南走桂林;大學士瞿式耜用疏特薦,先生以丁父憂,請終制。既服闋,即就起行人司行人。是時,桂藩駐肇慶;國命所系,則瞿式耜與其少傅嚴起恒。然紀網已大壞,獨給諫金堡、丁時魁、劉湘客、袁彭年、蒙正發五人者志在振刷;而內閣王化澄、悍帥陳邦傅、內豎夏國祥等為奸邪巨魁,深嫉此五人,目為宮庭「五虎」,逮系獄中,將置之死。先生約中舍管嗣裘走告嚴起恒曰:『諸君棄墳墓、捐妻子,壹意從王于刀劍中;而黨人殺之,則志士解體。雖欲效趙氏明白慷慨以亡國,誰與共亡者』!恒起感其言,力請于廷。化澄黨參起恒,先生亦三上疏參化澄;化澄恚甚,必欲殺先生。會有降帥高必正者救之,得不死。返桂林,復依瞿式耜。聞母病,間道歸衡;至則母已歿。其后瞿式耜殉節于桂林、嚴起恒受害于南寧,先生知勢愈不可為,遂決計老牗下矣。

壬寅,聞緬甸亦覆沒,明之藩封庶孽稱監國、假位號者至是珍盡,先生遂浪游于浯溪、郴州、耒陽、晉寧、漣、邵間,所至人士慕從者輒益眾,先生輒辭去。最后歸衡陽之石船山,筑土室名曰「觀生居」,晨夕杜門,蕭然自得;乃著「四書讀大全說」、「周易內傳」、「外傳」、「大象解」、「詩廣傳」、「尚書引義」、「春秋世論」、「家說」、「左氏傳續博議」、「禮記章句」并諸經「裨疏」各若干卷,作「通監論」三十卷、「宋論」十五卷、「莊子解」、「莊子通」、「楚詞通釋」、「搔首問」、「俟解」、「噩夢」各種,又注釋「老子」、「呂覽」、「淮南」,平選古今詩各若干卷。自明統絕祀,先生著書凡四十年。其學深博無涯涘,而原本淵源,尤神契「正蒙」一書;于清虛一大之旨、陰陽法象之狀、往來原反之故,靡不有以顯微抉幽,晰其奧窔。其自序曰:『謂之「正蒙」者,養蒙以圣功之正也。圣功久矣、大矣,而正之惟其始。蒙者,知之始也』。或疑之曰:『古之大學造之以「詩」、「書」、「禮」、「樂」,迪之以三德、六行,皆日用易知簡能之理。而「正蒙」推極夫窮神知化,達天德之蘊,則疑與「大學」異;則請釋之』!曰:『「大學」之教,先王所以廣教天下而納之軌物,使賢者即以之上達而中人以之寡過。先王不能望天下以皆圣,故德其成人、造其小子,不強之以圣功而俟其自得;非有吝也。抑古之為士者,秀而未離乎其樸。下之無記誦詞章以取爵祿之科,次之無權謀、功利、茍且以就功名之術。其尤正者,無狂思陋測,蕩天理、滅彝倫而自矜獨悟如老聃浮屠之邪說以誘聰明果毅之士,而生其逸獲神圣之心;則但習于人倫、物理之當然,而性命之正自不言而喻。至于東周,而邪慝作矣。故夫子作「易」而闡「形而上」之道,以顯諸仁而藏諸用;而孟子推「生物一本」之理,以極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所繇生。故夫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所志者,知命、耳順、不踰之矩也。知其然者,志不及之;則雖圣人,未有得之于志外者也。故孟子曰:「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宜若登天,而不可使逸獲于企及也」。特在孟子之世,楊、墨雖盈天下,而儒者猶不屑曲吾道以證其邪;故可引而不發,以需其自得。而自漢、魏以降,儒者無所不淫;茍不抉其躍如之藏,則志之搖搖者差之黍米,而已背之霄壤矣。此「正蒙」之所繇不得不異也。宋自周子出,而始發明圣道之所繇,一出于太極陰陽、人道生化之終始;二程子引而伸之,而實之以「靜一誠敬」之功。然游、謝之徒且歧出,以趨于浮屠之蹊徑;故朱子以「格物」、「窮理」為始教,而檠括學者于顯道之中。乃其一再傳而后,流為雙峰、勿軒諸儒逐跡躡影,沈溺于「訓詁」,故白沙起而厭棄之。然而,遂啟姚江王氏陽儒、陰釋誣圣之邪說;其究也,為形戮之民、為閹賊之黨皆爭附焉。而以充其無善、無惡圓融事理之狂妄流害以相激而相成,則中道不立;矯枉過正,有以啟之也。人之生也,君子而極乎圣、小人而極乎禽獸;茍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則為善、為惡皆非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為。下焉者何弗蕩棄彝倫,以遂其茍且私利之欲;其稍有恥之心而厭焉者,則見為寄生兩間、去來無準,惡為贅疣、善亦弁髦,生無所從而名義皆屬漚瀑,以求異于逐而不返之頑鄙。乃其究也不可以終日,則又必佚出猖狂為無縛、無礙之邪說,終歸于無忌憚,自非究吾之所始與其所終、神之所化、鬼之所歸,效天地之正而不容不懼以終始,惡能釋其惑而使信于學!故「正蒙」特揭陰陽之固有屈伸之必然以立中道,而至當百順之大經,皆率此以成。故曰:「率性之謂道」。天之外無道、氣之外無神、神之外無化,死不足憂而生不可罔,一瞬一息、一宵一晝、一言一動,赫然在出王游衍之中,善吾伸者以善吾屈,然后知圣人之存神、盡性、反經精義,皆性所必有之良能,而為職分之所當修;非可以見聞所及而限為有、不見不聞而疑其無,偷用其蕞然之聰明或窮大而失居、或卑近而自蔽之可以希覬圣功也。嗚呼!張子之學,上承孔、孟之志,下救來茲之失;如皎日麗天,無幽不燭。圣人復起,未有能易焉者也。惟其門人未有殆庶者,而當時鉅公、耆儒如富文、可馬諸公,張子皆以素位隱居而末繇相為羽翼;是以其道之行,曾不得與邵康節之數學相與頡頏。而世之信從者寡、道之誠然者不著,是以不百年而陸子靜之異說興,又二百年而王伯安之邪說熺,其以朱子「格物」、「道問學」之教爭貞勝者猶水勝火,一盈一虛而莫適有定;使張子之學曉然大明,以正童蒙之志于始,則浮屠生死之狂惑不折而自摧。陸子靜、王伯安之蕞然者,亦惡能傲君子以所獨知而為浮屠作「率獸食人」之倀乎?「周易」者,天道之顯也、性之藏也、圣功之牗也;陰陽動靜、幽明屈伸誠有之而神行焉,禮樂之精微存焉,鬼神之化裁出焉,仁義之大用興焉,治亂、吉兇、生死之數準焉。故夫子曰:「彌綸天下之道,以崇德而廣業者也」。張子言無非「易」立天、立地、立人、反經研幾、精義存神,以綱維三才貞生而安死;則往圣之傳,非張子其孰與歸!是故「正蒙」者,匠者之繩墨也、射者之彀率也。雖力之未逮、養之未熟,見為登天之難,不可企及;而志于是則可至焉,不志于是未有能至者也。養蒙以是為圣功之所自定,而邪說之淫蠱不足以亂之矣!故曰「正蒙」也』。

戊午春,吳逆僭號于衡,偽僚有以「勸進表」相屬者;先生曰:『某本亡國遺臣,所欠一死耳;今汝亦安用此不祥之人哉』!遂逃入深山,作「祓禊賦」。吳逆既平,湖南中丞鄭公端聞而嘉之,屬郡守某饋粟帛請見;先生以病辭,受其粟、反其帛。

未幾,卒于石船山;葬大樂山之高節里,自題其墓曰「明遺臣王夫之之墓」。自銘曰:『抱劉越石之孤衷,而命無從致;希張橫渠之正學,而力不能企。幸全歸于茲邱,因銜恤以永世』。子二人:攽、敔;敔字虎止,能紹其家學者。先生家故貧,著書筆札多取給于故友及門人家。書成,因以授之,不自收拾;藏于家者,蓋無幾焉。

贊曰:先生可謂篤信好學、蒙難而能正其志者。方明之亡,先生非不知事不可為;然且窮老盡氣奔竄于荒巖絕徼間,發讜論、攻憸邪,終擯不用而始隱伏著書,其志可哀也矣!若橫渠以「禮」為堂、以「易」為室,所稱四先生之學柱立不祧者;而著「正蒙」一書,尤窮天地之奧、達性命之原,反經精義,存神達化。朱子亦謂其廣大精深,未易窺測。先生究察于天人之故、通乎晝夜幽明之原,即是書暢演精繹,與自著「思問錄」內、外二篇,皆本隱之顯、原始要終,朗然如揭日月;至其扶樹道教、剖析數千年學術源流分合同異,自序中羅羅指掌,尤可想見先生素業。雖其逃名用晦,遯跡知稀,從游蓋寡;而視真西山、魏了翁以降姚、許、歐、吳諸名儒僅僅拾雒、閩之糟粕以稱理學,其立志存心、淺深本末,相距何如也!學使宜興潘太史宗洛稱先生為前明之遺臣、我朝之貞士,是固然已;而其立文苑、儒林之極,闡微言、絕學之傳,則又有待于后之推闡先生者矣!

———見「碑傳集」卷一百三十「經學」(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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