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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矛盾律(16)

“弗蘭西斯科,”當他們一起站在塔格特車站的軌道旁邊,艾迪曾問過他一次,“你世界各地幾乎都跑遍了,這世界上什么是最重要的?”“這個,”弗蘭西斯科指著車頭前方TT字樣的徽章,回答道,“我多希望我見到過內特·塔格特。”

他注意到了達格妮的目光,沒再說什么。但幾分鐘后,當他們穿過樹林,走在一條潮濕的、滿是蕨類植物和陽光的小路上,他說:“達格妮,我會永遠向家族的族徽鞠躬致敬,永遠崇拜貴族的象征。我是不是就不該做貴族?我就是對那些蟲蛀的小樓和獨角獸毫無興趣。我們這代人的族徽要出現在廣告牌和流行雜志的廣告里。”“你這是什么意思?”艾迪問。“那是企業的商標,艾迪。”他答道。那年夏天,弗蘭西斯科十五歲。

“等我去管德安孔尼亞銅業的時候……”“我正在學習采礦和礦物學,因為我要準備好去管理德安孔尼亞的銅礦……”“我在學電子工程,因為電力公司是德安孔尼亞銅礦的最大客戶……”“我要去學哲學,因為我需要用它來保護德安孔尼亞銅礦……”

“你是不是除了德安孔尼亞銅礦,其他什么都不想?”吉姆曾經問過他。

“不想。”“在我看來,這世界上還有其他東西。”“讓別人去想那些東西吧。”“這難道不是一種很自私的態度嗎?”“是的。”

“你追求的是什么?”“錢。”“你有的難道還不夠嗎?”

“我的前輩們在世的時候,每個人都把德安孔尼亞銅礦的產量提高了一成,我打算把它提高一倍。”

“干什么用呢?”吉姆譏諷地模仿著弗蘭西斯科的聲音。“我死的時候,不管地獄是什么——我只希望去天堂——而且我希望能買得起門票。”“高尚的品德就是門票的價格。”吉姆驕傲地說。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詹姆斯。所以我要準備好,去得到最高尚的美德——我賺錢了。”

“任何一個貪污的人都賺到錢了。”“詹姆斯,你應該花點時間去學一學,詞語是有確切意思的。”弗蘭西斯科笑了,是帶著嘲弄的笑。達格妮看著他倆,突然想到了弗蘭西斯科和她哥哥吉姆的不同。他們兩個都是在嘲笑,但弗蘭西斯科的嘲笑是因為他看得到更偉大的東西;吉姆的笑似乎是不想讓任何東西能夠繼續偉大下去。

一天夜里,她同他和艾迪坐在林間他們生的篝火旁,她又注意到了弗蘭西斯科的笑容里那股特別的味道。火光斷續跳躍的光環包圍了他們,映著樹的軀干和枝條,還有遠空的星星。她感到在那光環之外,似乎只有漆黑的空寂和某種暗示,暗示著令人窒息和恐懼的許諾……就像是未來。但她又想到,美好的未來就像是弗蘭西斯科的笑容——那里有通向它的鑰匙,對于未來的真實目的的預警——就在他那張在松枝下和火光前的臉上——然后,她突然體會到一種無法抑制的幸福,無法抑制是因為那幸福是如此的豐滿,使她找不到其他的方式來形容。她看了眼艾迪,他正在望著弗蘭西斯科,并以他特有的安靜方式,也感受到了她的體會。

“你為什么喜歡弗蘭西斯科呢?”過了幾個星期,當弗蘭西斯科離開以后,她問他。

艾迪看上去很是詫異,他從沒想過這情感是個問題。他說道:“他使我感到安全。”

她說:“他讓我感到了更多的興奮和危險。”到了下一個夏天,弗蘭西斯科十六歲了。那天,她與他單獨站在河邊的巖頂上,他們倆的短褲和襯衣在爬上來的時候都被刮破了,他們站在那里,俯瞰著下面的哈德遜河。他們聽說在晴朗的日子里,能從遠處望見紐約,可是他們只能看見河水、天空,以及太陽的光線互相交織生成的一層霧靄。

她跪在一塊石頭上,向前探出身子,竭力想要捕捉到城市的一些痕跡,風將她的頭發吹散過她的眼睛,她轉過肩膀一瞧——發現弗蘭西斯科此時沒有在看遠處:他站在那里正看著她,那眼神很奇怪,專心致志,沒有笑意。她呆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兩只手伸開撐在石頭上,胳膊緊張地支撐著她的身體。不可思議的是,他的目光讓她察覺到了她的姿勢,察覺到她的肩頭從磨破的襯衣中露出來,她那修長的、被劃破和曬痛的雙腿歪放在石頭上。她氣惱地站起來,離他遠了些。她仰起頭,眼中的憤恨遇上了他的嚴厲,斷定他的眼神是非難和不懷好意的,然而卻聽到自己質問他的聲音中帶有微笑和挑釁的腔調:

“你喜歡我什么?”他大笑起來。她則惶然地被嚇呆了,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他指著遠方塔格特車站那邊閃亮的鐵軌,回答說:“那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

“那不是我的。”她失望地說。“我喜歡的就是,那會是你的。”

她笑了,那毫不掩飾的喜悅等于承認了他的勝利。她不知道為什么剛才他那樣奇怪地看著她,不過,她覺得他是從她的身體和她的內心當中,看到了某種她還無法把握住的聯系,而它會在將來給予她統治鐵路的力量。

他唐突地說了聲,“看看我們能不能望見紐約吧,”便猛地一拽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巖石邊。她覺得他把她的胳膊拉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根本沒注意自己抓住她的樣子,這讓她和他緊貼著站在一起。太陽的溫暖從他腿上的肌膚傳遞到了她的身上。他們向遠方眺望,但除了亮閃閃的霧,什么也看不到。

在那個弗蘭西斯科離開后的夏天,她想,他的離開就像是跨越了告別童年的邊界:秋天,他就要去上大學,接著,就要輪到她了。她感到一陣焦躁,里面還夾雜著害怕的激動,似乎她就要跳進一個莫名的危險之中。

這就像幾年前的時候,她看著他頭一個從巖石上跳進哈德遜河,看著他消失在黑沉沉的水中,而她站在那兒,知道他馬上就會浮出來,而下一個就要輪到她了。

她驅趕著害怕的感覺,那對于弗蘭西斯科,只不過是又一個精彩表現的機會罷了,他是戰無不勝、永不服輸的。接著,她想起了幾年前聽到過的一段話。那話挺怪的,怪就怪在盡管她當時并不覺得它有任何意義,卻從此記住了。說這話的是位上了年紀的數學教授,是她父親的朋友,他只來過他們的山莊一次。她對他的面孔很有好感。至今仍記得,有一天傍晚,他坐在暮色彌漫的陽臺上,指著在花園里的弗蘭西斯科,對她父親說話時眼里有種異樣的傷感,“這孩子太脆弱了,在這個幾乎沒有用武之地的世界,他可怎么是好?”

弗蘭西斯科去上了他父親早就選好的一所有名的美國大學,這就是世界上最富盛譽的學府,位于克利夫蘭的帕垂克亨利大學。盡管到紐約只要坐一晚的火車就可以,他卻沒有在那個冬天來這里看她。他們彼此之間從來不寫信,但她知道他會在夏天來這里過一個月。

那年冬天,她有幾次感到了一股說不出來的憂慮:那位教授的話像是一個她無法解釋的警告,不斷在她的心里回旋。她不去理睬它。每當想到弗蘭西斯科,她就有一種踏實的放心,相信她會提前有一個月的時間去面對未來,會證明她所看到的未來將會是真實的,盡管現在圍繞著她的一切并不如此。

“嗨,鼻涕蟲!”“嗨,費斯科!”

站在山坡旁重新見到他的頭一眼,她便一下子抓住了他們倆一起奮斗的那個世界。在短暫的瞬間,她感覺到了風拍打著棉布裙,在她的膝蓋周圍飄舞,感覺到了眼皮上的陽光,感覺到如釋重負后,一股強大的力量推著她上升,她必須兩腳用力踩住涼鞋下的草地,因為她覺得自己會在風中輕飄飄地飛起。

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自由和安全感——因為她意識到,她對他生活中的事情一無所知,從來就不清楚,也永遠不需要去了解。老天安排的那個世界——家庭、飯食、學校、人們、漫無目的地背負著無名罪惡感的人們——不屬于他們,不能改變他,無關緊要。他們倆談論的,從來不是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而是他們在想著和要去做的事……她默默地注視著他,仿佛她的身體里有個聲音在說:不是已經存在的,而是我們將要創造的……我們是難以阻止的,你和我……假如我曾想過他們會奪去你,請原諒我的恐懼吧——請原諒我的動搖,他們不會抓住你——我再也不為你害怕了……他也站住凝視了她一會兒——她從那目光中讀到的,不是重逢后的招呼致意,而是一個人在一年里的每天都在想她。這一瞬間實在太過短暫,在她剛剛感覺到、還難以確定的時候,他已經指著身后的樺樹,用著他們兒時游戲的口氣說:“我希望你能學會跑快點:我得一直等著你。”

“你會等我嗎?”她快活地問。他收了笑容,回答道:“永遠。”

在他們上山到家里的路上,他和艾迪說著話,而她則無聲地走在他的身邊。她感覺出他們之間有了一種新的沉默,奇特的是,那也是一種新的親密感。

她沒問他大學的事。幾天后,她只是問他是不是喜歡大學。“他們現在在教很多胡說八道的東西,”他回答說,“不過,還有一些我喜歡的課。”

“在那兒交了什么朋友嗎?”“兩個。”他只對她說了這些。

吉姆正在紐約的一所大學讀他的最后一年。他的求學仿佛讓他發現了一個新的武器,給了他一種古怪的、戰戰兢兢地好斗的性格。他曾經無端地在草地中央攔住弗蘭西斯科,用一種自以為是的強硬口吻說:

“我想你現在到了上大學的年齡,應該學著有點理想了。現在你到了忘掉自私貪婪的時候,好好想想你的社會責任,因為我覺得,你所要繼承的萬貫財富不是為了給你個人享受的,而是給予那些貧困落后者的信心,因為我覺得人類中最低級的人才無法認識到這一點。”

弗蘭西斯科很有禮貌地回答道:“詹姆斯,冒冒失失地去兜售自己想法的行為并不明智,等你發現這些想法在你的聽眾那里沒有什么價值,你會感到尷尬的。”

在他們走開時,達格妮問他:“是不是有很多像吉姆這樣的人?”弗蘭西斯科笑了起來,“太多了。”

“你在乎嗎?”“不,我不是非要和他們打交道。問這個干嗎?”“因為我覺得他們在某些方面是危險的……我不知道……”“上帝呀,達格妮!你覺得我會害怕吉姆這種東西?”幾天以后,當他們單獨漫步在河岸邊的樹林中時,她問:“弗蘭西斯科,什么是最低級的一類人?”“沒有目標的人。”

她望著那些筆直的樹干,挺立在豁然開闊的空地前。樹林里幽暗、清涼,它的邊緣則被河水中熾熱、耀眼的陽光籠罩。她好奇著,她怎么能在沒有去留意身邊的景色時,又同時享受著眼前的風景?在漫步的時候,她怎么會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深處的喜悅?她不想去看弗蘭西斯科。把自己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她更能感受到他那真實的存在,好像她對自己的認知是從他那里得來,如同陽光像是從河水中射出的那樣。

“你覺得自己優秀,對不對?”他問道。“我一直這么認為。”她頭也不回,自傲地回答。“那就讓我看看你怎樣去證實它,看看你能隨著塔格特泛陸運輸向上走多遠。無論你多優秀,我都希望你在每件事上竭盡全力,努力做得更好;在你盡力到達一個目標之后,我希望你開始走向下一個。”

“你怎么就覺得我會在乎向你去證明自己呢?”“想讓我回答嗎?”“不。”她輕聲說道,眼睛盯著河的對岸。

她聽到他在笑,過了一會兒,他說道:“生命中沒有任何東西是重要的——除了你把你的工作能夠干得多好。除了這個,沒有別的。它決定了你成為什么樣的人,是人的價值的唯一衡量標準。他們灌進你喉嚨中的所有道義準則,只是騙子們用來榨取人們美德的一堆紙錢。能力的準則才是道德體系的黃金標準。等你長大,就懂我的意思了。”

“我現在就懂,可是……弗蘭西斯科,為什么只有你和我才明白這一點呢?”

“你干嗎要去在乎其他人?”“因為我要把事情弄明白,關于他們的一些事情我搞不明白。”“什么?”

“嗯,我在學校一直不討人喜歡,但我不在乎,可現在我找到了理由,是一個簡直不可能的理由。他們不喜歡我,不是因為我做得差,而是因為我做得好;他們不喜歡我,是因為我總拿到班里的最高分。我甚至不用怎么學,一直是拿A。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改變一下,去拿個D,變成學校里最讓人喜歡的女孩子?”

弗蘭西斯科停下腳步,看著她,扇了她一記耳光。瞬間,她覺得腳下的大地在搖晃,心中的情緒一下子噴發出來。她知道,她會殺了任何一個動手打她的人,她感到了使她會產生這股力量的暴怒——就像是弗蘭西斯科動手時那種暴力的快感,她從自己麻木、火辣辣的臉頰和嘴角鮮血的味道中也嘗到了快感,令她感到痛快的,是她突然找到了他,找到了自己,找到了他的意圖。

她穩了穩腳步,控制住眩暈,高高把頭昂起,面對著他站定,清醒地意識到一股新的力量,她捉弄似的帶著勝利的微笑看著他,感到她頭一次和他平等了。

“我傷你有那么厲害嗎?”

他驚呆了,這問題和這笑容不是出自一個孩子的。他回答了:“是的——假如這會讓你高興的話。”

“不錯。”

“不許再這么干了,不許再瞎開這種玩笑。”“別傻了,你怎么覺得我會在乎別人喜不喜歡呢?”“等長大后,你就明白你剛才說的話有多惡劣了。”“我現在就明白。”他猛然轉過身,掏出他的手帕,浸在河水里,“過來。”他命令道。

她向后退著,大笑起來,“噢,不,我想就這么留著它,希望它能腫得厲害點,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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