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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學易而好難,行易而力難,恥易而知難。學之不好,行之不力,皆不知恥而恥其所不足恥者亂之也。不學不行者有矣,人未有一無所恥者,乞人與有之。自惡衣惡食、宮室之不美、妻妾之不奉,所識窮乏者之不得我,至于流俗之毀譽,污世之好尚,皆足以動人之恥心。抑有為害最大而人不知者,師友之規諫,賢智之相形,不以欣然順受企慕之心承之,而憤怍掩覆,若唯恐見之,唯恐聞之,此念一蒙,則雖學而非其好,雖行而必不力,樂與讒諂面諛之人交,而忌媢毀謗,以陷溺于不肯之為,皆無所不至。故恥必知擇,而后可謂之有恥。直而濟之以慎,乃非證父攘羊之直。慎而用之于直,乃非容頭過身之慎。道聽之,涂說之,聞善則譽之,聞不善則毀之,縱心縱口,無忌憚而為小人,直之賊也,惟不慎也。欲進而不敢進,欲退而不敢退,無取怨于人之道而猶畏人之怨己,無不可伸志之為而猶隱忍而不敢為,慎之賊也,唯不直也。一失足于流俗,則終身之恥不可灑,一得罪于清議,則百行不能掩其非,如之何不慎!慎者,慎吾之不直也。惟恐不直,則惟恐不慎。直而不慎,則為似忠信之鄉原。慎而不直,則為患得失之鄙夫。將以免尤悔,幸而免焉,鬼神謫之,況其不能免乎!

忽然一念橫發,或緣舊所愛憎,或馳逐于物之所攻取,皆習氣暗中于心而不禁其發者。于此而欲遏抑之,誠難。如見人食梅,則涎流不能自禁,若從未嘗食梅者,涎必不流。故天下之惡,以不聞為幸。聞之而知惡之,亦是誤嚼鳥喙,以藥解之。特不速斃,未嘗不染其毒。親正人,遠宵小,庶幾免夫!若蒞官聽訟,不容已于聞人之惡,乃易曰“無留獄”,曾子曰“勿喜”,非止矜恤之,亦以天下千條萬緒之惡不堪涵泳也。

末俗有習氣,無性氣。其見為必然而必為,見為不可而不為,以婞婞然自任者,何一而果其自好自惡者哉!昔習聞習見而據之,氣遂為之使者也。習之中于氣,如瘴之中人,中于所不及知,而其發也,血氣皆為之懣涌。故氣質之偏,可致曲也,嗜欲之動,可推以及人也,惟習氣移人為不可復施斤削。嗚呼!今之父教其子,兄教其弟,師友之互相教者,何一而非習氣乎!茍于事已情定之際,思吾之此心此氣,何自而生?見為不可已者,果不可已乎?見為可不顧者,果可不顧乎?假令從不聞此,從不見此,而吾必不可不如此乎?吾所見所聞者,其人果可以千古、可以沒世乎?則知害之所自中矣。吾性在氣之中,氣原以效性之用,而舍己以為天下用,是亦可以悔矣。如其不能自覺,則日與古人可誦之詩、可讀之書相為浹洽,而潛移其氣,自有見其本心之日昧者。不知者曰,“吾之性氣然也”,人亦責之曰,“其性氣偏也”。嗚呼!吾安得性中之生氣而與之乎!

“伯夷隘,柳下惠不恭。君子不由”,君子之所恥如此其大也。圣人之瑕,且恥由之矣。降而為天下之善士,有不足者,恥與之同;降而一國之善士,恥與之同其失;降而一鄉之善士,恥與之同其失;止矣。若夫人之與我不同類,其卑陋顛倒之為,屑屑然以之為戒,則將以幸不為彼之為而自足。嗚呼!吾之生也而僅異于彼乎!人之大小,自截然分為兩涂,如黑白之不相雜。舍其黑而求全于白之中,雪也,玉也,且于雪、玉有擇焉,而但求白之異于黑乎!“三人行,擇其不善而改之”,圣人之大用,非爾所及也。

法語之言而從,巽與之言而說,即不繹、不改之心也。法言而能說,巽言而能從,說而后改,從而后繹,聞教之下,移易其情則善矣。巽言而說者,好諛之心也。法言而從者,無恥之恥也。待言而生改過遷善之心,已末矣,況但以聲音笑貌而易其情乎!

孟子言性,孔子言習。性者天道,習者人道。魯論二十篇皆言習,故曰“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已失之習而欲求之性,雖見性且不能救其習,況不能見乎!易言“蒙以養正,圣功也”。養其習于童蒙,則作圣之基立于此。人不幸而失教,陷入于惡習,耳所聞者非人之言,目所見者非人之事,日漸月漬于里巷村落之中,而有志者欲挽回于成人之后,非洗髓伐毛,必不能勝。惡他人之惡,不如惡在我。昔日之所知、所行、所聞、所見,高洋治亂絲,拔刀斬之,斯為直截。但于其中揀擇可為、不可為,而欲姑存以便所熟習,終其身于下愚而已。

人之唯其意之所發而為不善者,或寡矣,即有之,亦以無所資藉、無所印證而不圖其失已著,尚可革也。故唯其所發而為不善者,過也,非惡也。聞惡人之言,因而信之,則成乎惡而不可救。故君子于人之不善,矜其自為之過而望其改,其聽惡人之言而效之,則深惡而痛絕之。臣豈敢殺其君,子豈忍殺其父,皆有導之者也,導之者,皆言之有故,行之有利者也。國有鄙夫,家有敗類,以其利口強有力成人之惡,習焉安焉,遂成乎下愚不移,終不移于善矣。故圣人所以化成天下者,習而已矣。

做經生讀書時,見古今之暴君污吏,怒之怨之,長言而詆誹之。即此一念,已知其出而居人上,毀廉恥,肆戕虐者,殆有甚焉。何也?其與流俗詆誹者,非果有惡惡之心,特以甚不利于己而怒怨之耳。有志者,其量亦遠。伊尹當夏桀之世而樂,何屑與之爭得失乎!且彼之為暴、為污者,惟其以利于已為心也。彼以利于己而為民賊,吾亦以不利于己而怨怒之,易地皆然,故曰出而居人上,殆有甚焉。惡人之得居人上而害及人,天也。晦蒙否塞,氣數之常也,安之而巳。退而自思,吾雖貧賤,亦有居吾下者,亦有取于人者,亦有宜與人者,勿見可為而即為,見可欲而即欲,以求異于彼而不為風氣所移,則孤月之明,炳于長夜,充之可以任天下。

不得已而為資生之計,言者曰惟勤惟儉。儉尚矣,勤則吾不知也。勤所以不可者,非惰之謂。人之志氣才力,與有涯之歲月,唯能勝一勤而不能勝二勤。吾自有吾之志氣,勤于此則荒于彼。雞鳴而起,孳孳為利,專心并氣以趨一涂,人理亡矣。若夫儉,則古人有言曰,“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儉所以為德之共者,儉則事簡,事簡則心清,心清則中虛,而可以容無窮之理。而抑不至浮氣逐物,以喪其所知所能之固有。彼言資生而以儉與勤并稱者,非儉也,吝也。儉以自節,吝以成貪,其別久矣。吝而勤,充其所為,至不知君父,嗚呼,危矣哉!天地授我以明聰,父母生我以肢體,何者為可以竭精疲神而不可惰?思之思之,尚知所以用吾勤乎!

船山思問錄內篇“學而時習之,不亦說平!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人性之善征矣。故以言征性善者,知性,乃知善不易以言征也。必及乎此而后得之。誠及乎此,則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道義之門啟而常存。若乍見孺子入井而怵惕惻隱,乃梏亡之余僅見于情耳。其存不常,其門不啟;或用不逮乎體,或體隨用而流;乃孟子之權辭,非所以征性善也。

目所不見,非五色也;耳所不聞,非無聲也;言所不通,非無義也。故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知有其不知者存,則既知有之矣;是知也。因此而求之者,盡其所見,則不見之色章;盡其所聞,則不聞之聲著;盡其所言,則不言之義立。雖知有其不知,而必因此以致之,不迫于其所不知而索之。此圣學異端之大辨。

目所不見之有色,耳所不聞之有聲,言所不及之有義,小體之小也。至于心而無不得矣;思之所不至而有理,未思焉耳。故曰“盡其心者知其性”。心者,天之具體也。

知、仁、勇,人得之厚而用之也至,然禽獸亦與有之矣。禽獸之與有之者,天之道也。“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人之獨而禽獸不得與,人之道也。故知斯三者,則所以修身、治人、治天下國家以此矣。近者,天、人之詞也;易之所謂繼也。修身、治人、治天下國家以此,雖圣人惡得而不用此哉!

太虛,一實者也。故曰“誠者天之道也”。用者,皆其體也。故曰"誠之者人之道也“。

無極,無有一極也,無有不極也。有一極,則有不極矣。“無極而太極”也,無有不極,乃謂太極;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行而后知有道;道猶路也。得而后見有德;德猶得也。儲天下之用,給天下之得者,舉無能名言之。天曰無極,人曰至善,通天人曰誠,合體用曰中;皆贊辭也,知者喻之耳。喻之而后可與知道,可與見德。

天不聽物之自然,是故絪缊而化生。乾坤之體立,首出以屯。雷雨之動滿盈,然后無為而成。若物動而已隨,則歸妹矣。歸妹,人道之窮也。雖通險阻之故,而必動以濟之。然后使物莫不順帝之則。若明于險阻之必有,而中虛以無心照之,則行不窮而道窮矣。莊生齊物論,所憑者照也,火水之所以未濟也。未濟以明測險,人道之窮也。

太極動而生陽,動之動也;靜而生陰,動之靜也。廢然無動而靜,陰惡從生哉!一動一靜,闔辟之謂也。由闔而辟,由辟而闔,皆動也。廢然之靜,則是息矣。“至誠無息”,況天地乎!“維天之命,于穆不已”,何靜之有?

時習而說,朋來而樂,動也。人不知而不慍,靜也,動之靜也。凝存植立即其動。嗒然若喪其耦,靜也,廢然之靜也。天地自生,而吾無所不生。動不能生陽,靜不能生陰,委其身心如山林之畏佳、大木之穴竅,而心死矣。人莫悲于心死,莊生其自道矣乎!

在天而為象,在物而有數,在人心而為理。古之圣人,于象數而得埋也,未聞于理而為之象數也。于理而立之象數,則有天道而無人道。疑邵子。

“干以易知”,惟其健也:“坤以簡能”,惟其順也。健則可大,順則可久;可大則賢人之德,可久則賢人之業。久大者,賢人之以盡其健順也。易簡者,天地之道,非人之能也。

“知至至之”,盡人道也:“知終終之”,順俟天也。“九三,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人道之所自立。故天壽不貳,修身以俟命,所以立人道也。非躍而欲躍,以強合乎夭體;非潛而欲潛,以委順而無能自紀;人道不立矣,異端以之。

誠斯幾,誠、幾斯神。“誠無為”,言無為之有誠也:“幾善惡”,言當于幾而審善惡也。無為而誠不息,幾動而善惡必審;立于無窮,應于未著;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矣;神也。用知不如用好學,用仁不如用力行,用勇不如用知恥。故曰“心能檢性,性不知自檢其心”。

莊周曰:“至人之息以踵。”眾人之言動喜怒,一從膺吻而出,故縱耳目之欲而鼓動其血氣。引其息于踵,不亦愈乎!雖然,其多廢也,浚恒之兇也。五官百骸,心腎頂踵,“雷雨之動滿盈,積大明以終始”,天下之大用,奚獨踵邪?

過去,吾識也;未來,吾慮也;現在,吾思也。天地古今,以此而成;天下之抆抆,以此而生;其際不可紊,其備不可遺;嗚呼難矣!故曰“為之難”,曰“先難”。泯三際者,難之須臾而易以終身;小人之僥幸也。

“干稱父”,父,吾干也:“坤稱母”,母,吾坤也。父母者,乾坤之大德,所以繼吾善也。“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思健順之難肖也。

不畏心之難操則健,不疑理之難從則順。

力其心不使循乎熟,引而之于無據之地以得其空微,則必有慧以報之。釋氏之言悟,止此矣。核其實功,老氏之所謂專氣也。報之慧而無余功,易也。為之難者不然,存于中歷至賾而不舍。溫故而知新,死而后已;雖有慧,吾得而獲諸?

勇者,曾子之實體也;樂者,顏子之大用也。藏于無所用,體之不實者多矣;見于有所用。用之而不大也久矣。

舜之飯糗茹草,若將終身,及為天子,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以處生死,視此爾。“終日干干,夕惕若”,故無不可用也。無立其大者,以盡人道,則如天之無不覆,地之無不載,近取諸身,飲食居處、富貴貧賤,兼容并包而無疑也。非此而欲忘之,卑者不可期月守,高者且絕人理而芻狗天下,愈入于僻矣。

“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在人之天道也。“由仁義行”,以人道率天道也。“行仁義”,則待天機之動而后行,非能盡夫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矣。天道不遺于禽獸,而人道則為人之獨。由仁義行,大舜存人道;圣學也,自然云乎哉!

陰禮陽樂:禮主乎減,樂主乎盈;陰陽之撰可體驗者,莫此為顯。故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鬼神,陰陽之幾也,禮樂之蘊也。幽者,明之藏;明者,幽之顯也。知此,則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陽有條理,陰有秩敘;非有以生之,則條理不成,秩敘亦無自而設矣。靜生秩敘,非幽謐闃寂之為靜可知。嗚呼!靜之所生,秩敘之實,森森乎其不可斁,而孰其見之!

天者道,人者器;人之所知也。天者器,人者道;非知德者其孰能知之?“潛雖伏矣,亦孔之昭”:“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非視不見、聽不聞、體物而不可遺者乎?天下之器,皆以為體而不可遺也;人道之流行,以官天府地裁成萬物而不見其跡。故曰“天者器,人者道”。

人欲,鬼神之糟粕也。好學、力行、知恥,則二氣之良能也。

甘食悅色,天地之化機也,老子所謂“猶橐龠動而愈出”者也,所謂“天地以萬物為芻狗者”也。非天地之以此芻狗萬物,萬物自效其芻狗爾。有氣而后有幾,氣有變合而攻取生焉;此在氣之后也明甚。告子以為性,不亦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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