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增江忠孝祠記

維歲嘉靖癸丑，修增城忠孝祠成，甘泉子記之。岳伯浮峰張公聞之，語縣尹盛君曰：「其益宏乃工，乃稱斯文。」蓋浮峰公乃陽明公之高弟也。先是，壬子春，甘泉子赴增城，修明誠書院，館諸生。過相江之涯，見祠將阘，問曰：「是何為者？」曰：「此忠孝祠，以祀新建伯王陽明公七世祖曰性常之忠，六世祖曰彥達之孝也。性常公任廣藩參議，撫綏潮民之弗靖者，還遇海寇曹真於增江之口，擒之無備，被執(zhí)弗屈，死之。其子彥達赴難罵賊，賊義之不殺，得裹公尸歸葬，隱居養(yǎng)母，終身不仕。人嘆曰：『夫父子死義，與天日爭光。昔也人謂若何？今也人謂若何？旅魂寥寂，不遂血食，則戚矣。』嘉靖七年，邑尹朱君道瀾奉撫按命，立忠孝祠於斯，撥田縣官行事於斯。人又嘆曰：『昔也人謂若何？今也人謂若何？則欣矣。』今歲久就敝，過者動心焉。」甘泉子乃入謁之，遶之三匝，則見祠宇上滴旁穿，垣壁將傾，為之慨嘆。顧謂邑庠諸生曰：「是謂以死勤事則祀之，禮也。吾昔與陽明公戮力以起斯文，是故道義骨肉之愛根於天性。今其祖祠荒落若此，寧不動心？夫父子大節(jié)，向也人謂若何？今也人謂若何？則戚矣。夫欣戚之心，痛癢相關(guān)，亦獨胡為而然哉？秉彝之性，不可誣也。『藤蘿得意於云日，蕭管無聲薦酒尊』，此黃山谷慨徐孺之祠之詩也。況堂堂忠孝，上滴旁穿，將毀像貌焉，豈但藤蘿得意已哉？」諸生曰：「翁之言及徐孺子也，何居？徐孺之不事王侯，豈與王公之以死勤事，若是倫乎？」曰：「事有理同而跡異者。孺子之不事王侯，扶漢鼎也；王氏父子之死事，樹綱常也；一也。是皆能德無愧於天地，而爭光於日月者也。爾諸生其亟呈諸邑尹。」於是盛君劍囗曰：「吾責(zé)也。」乃不白司府，不勞民力，庀材募工修之，不月而成。浮峰公至是聞之，故有是言曰：「甘泉之言，大矣，廣矣。」於是宏之，木石磚瓦之不堪者易之，新建公之詩將滅於壁者碑之。煥然一新，夫然后稱百年之舉廢也。請甘泉子并鐫於石，以告后之人，俾永永勿壞。為作迎奠送神曲三章，俾時歌以侑觴云：神發(fā)軔兮蘭之亭，渡錢塘兮波不興。導(dǎo)之兩旗兮雨師廓清，越庾嶺兮入層城，爰至止兮陟中庭。右一新廟貌兮絕埃塵，面羅浮兮挹飛云。列殽蔬兮雜香芹，庶飲食兮噫歆，雖無嘉旨兮慰我增人之心。右二

候來寔難兮去不輕，欲留不留兮曷為情？莫投轄兮江之城，云車風(fēng)馬兮緲於征。再拜再拜兮竭余誠，神再來兮，千秋萬歲無棄予增。右三

滁陽盧氏祠堂記

湛子曰：「以吾觀於祠祀，而知王道之易易也。祠也者，嗣也，嗣繼養(yǎng)也。祖考之不建矣，故祠祀以養(yǎng)之，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死亡者猶養(yǎng)，而況生存者乎？故生死有養(yǎng)，則禮義可興；禮義可興，則風(fēng)化斯溥。人人養(yǎng)其親，人鬼安和，氣順而天下平矣。百姓不親，則五品不遜。王假有廟，所以為萃聚渙散，使相親睦也。」甘泉子已立大宗小宗之祠，創(chuàng)家訓(xùn)以垂子孫，同居合爨以收其心而使之同矣。癸丑冬，有盧氏子守益者，不遠四千里而來，與其兄提舶守愚之意告曰：「益，滁陽人也。承祖宗之舊，不分居合爨者四世矣。有先人之敝祠在焉。惟先生賜之教，將镵於石以不忘。」甘泉子喟然嘆曰：「有是哉？有是哉？吾方欲與天下人人同之，詎意盧氏先得我心之同然乎？」請益。曰：「夫祠祀之際，其有思乎昭穆之序，自有身而推之，而吾考、而吾祖、而吾曾高始祖，其初一人之身耳，則孝心油然而生矣。由吾身而推之而吾兄弟、而吾從兄弟、而吾三從四從，以至於遠兄弟，其初乃一人之分耳，則敬愛之心藹然而生矣。」曰：「祠祀孝敬之興，則吾既得聞命矣。敢問此心之所以合於王道者何居？」曰：「合爨之際，其無思乎？思吾粒食皆吾祖吾考之遺也，思吾菜羹皆吾祖考之遺也，能忘孝敬乎？士者曰：『吾所肆業(yè)書籍，皆吾祖考之遺澤也。』出必告曰：『某今從某政，不敢忘祖考矣。』反必面曰：『某俸祿若乾，余無私入焉。必以納諸公貯矣。某也無公私之過也，某也罪非己致，人詿之，夫何慚於祖考乎？』農(nóng)者告曰：『某畋某田，得谷若乾。必納公倉矣。』工者商者告曰：『某也不敢淫巧，受若直，怠若事矣。某也不敢騰若價，飾若貨器，以上玷吾祖吾考，有則殛之。』若是者，孝弟之心通於神明，放乎四海，無所不準。禮義其有弗興？風(fēng)化其有弗溥乎？故曰：『吾於祠祀，而知王道之易易也。』」遂敘其語為記，以歸盧氏，并示吾子孫於無窮焉。

李氏祠堂記

甘泉子曰：「以吾觀於祠祀，而知家道之易易也。王道其基矣乎！祠祀之道，天性也。祠，嗣也，繼也。故曰：『祭，繼養(yǎng)也。』父祖之養(yǎng)不逮矣，故曰：『祭，繼養(yǎng)也。』故人物之祭，天性也。獺則祭魚焉，鷹則祭鳥焉，烏則反哺焉，報本也。可以人而不如禽獸乎？吾慨夫今之人反乎天之性矣。自若人之購父之祭田也，而養(yǎng)之道衰。自若人之盜親之財毆之，烹鶩於室而不少饋也，而養(yǎng)之道喪。自若人不視祖之修墳祠，而在家不知也，而養(yǎng)之道亡。於禽獸之知養(yǎng)何如？是故繼養(yǎng)之道行，仁孝流通，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成矣。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天地明察，神明章矣。通乎神明，光乎四海，無所不通，而王道成矣。」曰：「繼養(yǎng)之義，則既聞命矣。廟之制奈何？」曰：「天子七，諸侯五，大夫三，士二，官師一。三二一皆同龕，古之制也。而四代之服之祭無以異，有功德則加焉耳。」「祭之道奈何？」曰：「先事於堂謂之陽饜，后事於室謂之陰饜，古之禮也。考亭括之以闔門噫歆，禮之宜也。古之祭有堂事室事，明日有儐尸，謂之繹祭。禮煩則亂，事神則難，故高宗肜日，書猶病之。」曰：「用尸古乎？」曰：「古也。尸告旨告飽，答拜子孫，非天性也，猶之偽也。不若齋三日，乃見所為齋者，視於無形，聽於無聲，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僾乎若有見其容聲，慨乎若有聞乎其嘆息之聲之誠也。」廣城之祠廟者，有之亦寡矣，而李氏父子右坡義宰，聞韶青霞車駕時行，乃能率子弟某某舉之。其父子皆從予游，斯舉也，其賢矣哉！乃進而問曰：「繼養(yǎng)之義，陰陽之饜，則吾既得聞命矣。其奠主之位，則如之何？」曰：「自西而東，非禮也。古之合祀於室者，太祖之主主奧，東向，而群主以祖尊次之，自西而東，禮也。今非合祀尊祖則亦然，無謂矣。如以義起，則始遷之祖，始分之祖，皆不祧，以聯(lián)族人，與四廟之主皆面南，以次而南位，其宗子嗣入廟；別子為始分之祖，則別廟。宗子服盡，而尊者未盡，則別立祧主廟。行事又盡，則瘞諸墓焉，斯其善矣。若夫嫡庶[淆亂]，神必不歆非禮也，亦何取於祠廟哉？」作李氏祠[堂記]。

羅浮游學(xué)記

嘉靖乙卯春正月十有七日，甘泉[翁]於時九十矣，與郭子平川子、叔輝鐘子、勉衷霍子，囗囗得四、黃於梧、族孫汝潮，既定羅浮之舟，泉翁蘧[然語]曰：「諸子好游乎？吾語子游。」曰：「游何如？」曰：「游焉息焉，莫非學(xué)也。」乃啟天關(guān)之扃，度東關(guān)之梁，發(fā)太平之洲，賓日而東，逆潮而行。情與景融，興發(fā)於中。客有歌者曰：「桂漿兮蘭舟，擊空明兮中流。」翁曰：「小子聽之，宜學(xué)流之中矣。」徘徊乎獵德土名之涯，曰：「諸子識之，其學(xué)自獵自德乎！非由外獵獲也。」過石岡之涌，觀鰲魚搶寶之石焉。曰：「石則美矣，惜也不在大都之岸，不為達官大人之所寶囗。」翁嘆曰：「世之不遇，獨此石也哉？」又曰：「此石雖不幸[不]為達官大人之所寶，亦幸而不為匠氏之所鑿。其[全]真遠害，中立矣乎！吾以學(xué)其中立不倚。」客有遙望[白]云之巔，指曰：「此非翁之書院乎？九龍之泉囗囗兮！觀生之堂翼翼兮！」曰：「吾以學(xué)觀我生矣。」遵黃灣之曲，出扶胥之口，望虎頭之門，誦浴日之章。曰：「手抱陽和，散入萬壑，其石翁用世之志乎！」江湖廊廟之忠，諸子識之。過鹿步之，越南岡之頭，曰：「此群盜白日劫人淵藪，其戒心之存乎！」逾西東二洲，望甘泉山院，登江門釣臺，詠石翁分付之詩。曰：「請聞焉。」曰：「金針以言心也，風(fēng)月以言道也。金針人人固有，風(fēng)月處處同然，心法可以傳，癡前難以說夢。」遂抵沙堤。未及本宅，平川子速予輿，謁諸祠，同憩方山草亭。入大觀樓，飯既，宿焉。厥明為月十八日黎明，復(fù)羅浮之舟。申刻，過龍頭書院，返而解纜宵征焉。至銅鑼灣，舟膠。厥明十九日，雞鳴，乃登源頭。吾與六人者，各乘肩輿，由獨樹莊[黃]龍下院，遂登黃龍洞，入天華精舍，視行窩，行釋菜禮於四賢祠。其祝曰：「一者無欲，未發(fā)求中。澄心體認，自然混融。」言四賢一道，復(fù)此渾淪也。學(xué)者觀其辭焉，[思]過半矣。學(xué)無欲，道自足；學(xué)求中，達道同；學(xué)澄心，天理森；學(xué)自然，機同天。諸賢其志之！於是觀王敬所少參題壁之句「水月之精」。曰：「諸子其學(xué)諸水月乎？千江有水千江月，亦不以廢也。」卓午，下觀水簾之洞，因覽梅花之莊。晚入食於沖虛觀，薄暮，過朱明，入青霞書院宿焉。夜分，吹燈作詩云：「羅浮起平地，游者如登天。夫我異於是，如履庭除間。問之何能爾？心近地自便[囗]。作意關(guān)山阻，信腳云霞穿。自茲凌絕頂，上有無窮門。寄語詣道者，亦復(fù)如是觀。」厥明為廿日，以粒將絕而下山焉。則見陰云蔽日，雷雨洊作，游人沾濕。仆夫告痡，納於大麓。吾以學(xué)不迷，夫不迷，非不迷於途，不迷於心也。不迷其心，故迅雷風(fēng)烈，震驚百里，明晦萬變，代乎吾前，而吾固自若也。未刻，食於源頭精舍，乃登舟，順流而歸。時則二鼓矣。夫羅浮如在天上，吾日往日來，如有神焉，所謂如履庭除間者非耶？而飛云之頂未到，數(shù)也，豈天留之以思無窮耶？亦數(shù)也。夫此道平鋪，無處無學(xué)。不賢者學(xué)其小者，賢者學(xué)其大者。鳶魚上下之察，川上逝者之感，夫子焉不學(xué)？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至矣。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莫非學(xué)焉。吾以學(xué)乎天地，作羅浮游學(xué)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