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鼎鐫國朝名公神斷詳刑公案
- 寧靜子
- 3626字
- 2015-11-24 17:26:20
時南京呂智晦新任,各準其狀。略審一遍,縣主曰:“難憑二人自說,必要發牌,拘奸正犯干證,方可審理。”即差里長拘齊一干人犯。縣主問曰:“魯富既系謹鄰,孰是孰非,公道說來。”富曰:“小人店近宜家,只知喊叫,出門看見魯宜明佐,結出門外,當投小人,中間暖昧,不敢妄言。”宜曰:“明佐瞰身在館訓蒙,來家強逼妻奸。妻貞不從,故爾纏久。小人自館偶回,只知妻喊,入見扭結,當投魯富。”明佐曰:“富非黨里,又非尊長,兼系至親,胡不投他人而獨投彼堂弟一人?明是偏證扶同,況我父已呈取債,蓋為仇敵矣!縱然不智,安敢奸敵人之妻?此理必無。且彼門屬通衢,亦未有白日門外行奸之理。種種虛詞,難逃照鑒。”陳氏曰:“小婦正在門內,明佐沖進,強抱行奸。不從喊叫,偶遇夫回,方才放手。不然幾入虎口矣!”縣主笑曰:“你夫來得這般湊巧!這潑賊無恥,著實攢起。既曰家近通衢,喊叫豈無他人知之?從直招承!”陳氏受攢不過,乃曰:“強奸事無,搪抵是實。”縣主曰:“債有幾年?”明佐曰:“原貼存證。”縣主見貼,屈指三十余年,乃曰:“年載多了,決無深追之理。”宜曰:“此銀父手。已還二次。”明佐曰:“既還二次,豈不取帖?”宜曰:“當時你父推遺失。”明佐曰:“既推遺失,還銀豈無收付?”宜詞窮,乃遁曰:“我父未還,何待今日?”明佐曰:“爾父手早有晝無,日食猶難,安忍開口索債?既而賣屋逃住府城,人且不面,對誰取討?”縣主曰:“二人不必爭辯,事已昭然。借債未還是的,但以年久不追,天理分明,今世不還,俟再世輪回,做牛馬償你。”明佐曰:“債固付諸天理,魯宜不合縱妻,推我祖母跌暈,尊卑分定,乞老爺明倫正法,扶植綱常。”縣主曰:“魯宜不合縱妻,又不合誣奸。重責二十,以彰風化。陳氏不合欺毆,發回祠尊懲責,以別尊卑。”
援筆判曰:借債而負債,貧人之常態;放債須舍債,自古有遺言。弟先奸后娶,固已有乖于國法;誣奸騙債,是乃陷溺乎良心。魯宜自執奸,從夫捉理固然也!胡為不捉奸于房中,而乃捉奸于門首?恐白晝之事,難與絕纓例同日語也。陳氏自稱抱奸吶喊,鳴己節也!胡為不終事于一夫,而復嫁于二天?恐奇貨之身,難與采桑輩爭媲美也!魯倍借德父之銀,歷年已久,決不深追,在天眼恢恢不漏,應有輪回之報,犬馬何辭!魯宜誣明佐之奸,取索己仇,必不為此在朗鑒,昭昭不昧。合從招誣之例,杖罪取供;借帖付火,以塞訟端。其陳氏毆尊,家有詞堂,仰族長懲報。
予觀魯宜,一則曰強奸其妻,再則曰勒賣其妻,是以妻為奇貨,以人為孤注,此孳孳為利者也。稍可利己,雖名義而不顧。弟愚夫愚婦,尚知名之當正;矧魯宜濫衣冠之列,甘為此禽獸之行,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其明佐一時被誣,猶之美玉,區區蒼見,何足玷哉!雖然訟強奸者,孰若訟負債者之名為尤愈也!及次年,魯倍因疾而死。魯德是夜夢見倍入牛欄,天早起往相視之,牛產一小牯,牛背四字:“倍償德債。”德笑曰:“報何速也!”閭里咸稱奇異。此斷呂公折理推情,一審了然,雖無甚奇,見天報應之奇也。似若天典同心者,然錄之以示天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毋致效此覆轍也。
曾縣尹斷四人強奸
廣州府龍門縣民楊正,家私巨富。生子繼祖,恃財妄作,恣志奸淫。交游嫖賭光棍三人,其名滑巧、通方、高智。偶因父疾,不能往莊放谷。莊人佃戶催攢幾次,正不得已,乃命子往莊放谷,以代己勞。祖領命,仆馬跟隨,徑往南莊放谷。數日稍閑,出外游觀。偶二女子,可二十上下,自遠而近,淡裝素服,自然雅潔,觀不厭目,盡可賞心。問莊人曰:“此誰婦也?”莊人曰:“是山后劉勝家也。行前者妹,行后者妻柳氏。”祖曰:“從何去來?”莊人曰:“因夫出外經商,二載未回,常往下面關王廟求簽讖。”祖曰:“彼有親人在家否?”莊人曰:“無。家中只雇一工人耕種,每夜只叫姑來伴他。”祖曰:“姑嫁何人?”莊人曰:“已嫁前村張升為妻。”祖曰:“你去問他,家中若少銀谷,隨他多少,我把借他。”莊人曰:“張升頗富,從有不給,必自周濟。況彼亦優豫,何用求人?”祖是夜想二婦之顏色,竟不能寐。
次日飯后,取一錠銀約有十兩,往其家調奸。二婦貞節不從,厲色罵詈,欲喊鄰人。祖見不可,拂袖而出。思謀無策,即遣仆添慶去請滑巧等三人來莊。三人隨仆,傍晚即到。令莊人整酒。飲至半酣,滑巧曰:“今日蒙召,有何見諭?”祖曰:“今日一事,甚掃我興,特請三位,同設一計。”眾曰:“何事,快請教。”祖曰:“昨在閑游,偶遇劉勝妻妹二人朝神過此,貌均奇絕。今上午將銀一錠到彼家,只求一樂。不惟不肯,反被惡言罵詈,故拂我意。”通方曰:“此事至易。”祖曰:“兄自何妙策,請教教我。”方曰:“今夜候至三更,將兩人后山吶喊;兩人前門進去,擒此二婦,放在山窠,任伊擺布,何難之有?”眾皆附會曰:“此計甚妙。”是夜飲酒。候至三更,四人瞞了莊人私自潛出。繼祖,滑巧二人在后山吶喊,通方、高智二人向前,沖門而進。雇工人不知,起看,二人就將工人綁縛,丟于地下,使不能出喊。遂入房中,止捉得柳氏一人。不意張升因家有事,傍晚接妻回去。四人將柳氏捉入山中平窠內,四人輪干,每人二次。柳氏苦楚不勝。至天微明,四人散去。繼祖不意遺一手帕在傍。
次早,鄰人方知柳氏家被劫,眾人入看,解放工人,即報張升。夫婦往看,遍覓無蹤。尋至山窠,只知哀哀叫苦。二人近看,羞不能遮,不能動止。張升背回,柳氏不能言語,唯以手拍肚而已。姑會其意,知為陽多膨脹,取扁擔輕壓,盡去其陽。姑以湯灌,久之略蘇,方能言語。姑問:“因何如此?”柳氏羞言。姑問再三,乃曰:“昨夜三更,二人沖門而進。我以為賊,起身欲走,穿衣未及。二人進房,捉上山去。四人強奸,不容自愿。”姑曰:“四人你認否?”柳氏曰:“昏月之下,認人不真。”張升拾得手帕,解開看看,得一小賬,上有放谷欠戶人名。遍問,乃知繼祖在莊放谷。其妻知之,乃告升曰:“昨日上午,繼祖將銀一錠,來家求奸,被我罵去。想必不忿,晚下湊合光棍,來捉強奸。幸我不在,不然亦難逃矣!”張升寫狀告于縣曰:
告狀人張升,告為強奸致死事。豪惡楊繼祖,風流浪子。恃富橫淫,銀包膽,奸宿匪彝。欺舅遠出,來家擲銀,調奸舅婦柳氏。貞節不從,喊鄰罵出。殊惡串黨四人,夤夜明火沖家,擒捉山窠,輪奸幾死。次早覓獲,命若懸絲。遺帕存證。四鄰驚駭。乞天法剿,剪惡安良。上告。
縣主曾唯,清明如水,剖決如流。即準其狀,差兵孫丙、魏亨二人拿捉。繼祖訴曰:
訴狀人楊繼祖,訴為仇惡栽冤事。身素守法,勝若捧盈。訟張升先年與父爭買莊屋,未遂奸謀,咬恨無由。偶遺手帕,詐設陷機,捏詞聳告。懇天劈冤杜禍。上訴。
縣主準訴,拘勾原被聽審。又拘鄰佑簫興等,問曰:“你系近鄰,知其詳否?”興曰:“是夜事,小人通未知之;次早起過門,只知雇工人喊叫。眾人入看,見工人綁于地下,遂即解放,報知張升,夫婦過看。覓至山窠,才獲柳氏,不能行止。遺帕在傍是的,余事不知,不敢妄言。”縣主曰:“傍遺有帕,帕內既有繼祖的帳,必是他無疑了。”祖曰:“小人三日前遺此帕于路,并未在山。況一人安能綁人而捉人?此皆夙仇誣陷。”升曰:“日間分明是你擲銀調戲,二婦喊罵才出。是晚遭劫,并未去財,況有手帕梗證。設是賊劫,必定擄財,何獨奸婦?乞老爺嚴刑拷出同黨,以伸此冤。”縣主喝將繼祖重打二十,令之招認。祖仍前巧言爭辯。縣主令將原被二人一起收監,鄰佑等發出。私囑禁子曰:“你謹守監門,伺有甚閑人來看繼祖否。若有人來,不可令之相見,即拿來見我,明日賞你;若漏泄賣放,六十革役。”禁子曰:“不敢。”縣主退堂,禁子坐守。不移時,有三人來監門前呼祖。禁子閉了頭門,守堂皂隸齊出,扭結三人,進堂敲梆。縣主升堂,禁子曰:“獲得三人,俱皆探繼祖者。”縣主曰:“你三人同奸柳氏,繼祖先已招出。正欲出牌捕捉,你自來湊巧。”三人面皆失色,兩不相照。滑巧曰:“小人三個并無,彼何妄扳?”縣主曰:“繼祖云若非你三人,他一人必干此事不得。從直招來!”三人曰:“彼自干出,安推我等?”縣主見其詞遁,乃令各打二十取招。三人未招,令挾起,遠出廊下。監中取繼祖二人出來。但見挾起三人,心中慌了。縣主呼上,罵曰:“分明是你這賊強奸柳氏,我已審出三人,系伊同伙。彼已招承,云是你叫他,非管他事,故將他挾起。”繼祖猶自爭辯不已,仍令挾起。繼祖畏刑,乃招曰:“是日小人不合到其家擲銀,被他罵出,遂叫三人商議。計出通方,乞老爺寬刑。”縣主曰:“是誰二人進家捉出?”祖曰:“通方、高智捉出,四人同奸。”命過三人,同上堂證。縣主曰:“你三人先說妄扳,繼祖招明,各盡招來。”四人面面相覷,無言抵答,只得招認。
縣主判曰:審得楊繼祖不羈浪子,恃富荒淫,罔知官法之如爐;倚恃爪牙,擒奸婦女,勝若探囊而取物。棍徒滑巧等,既不能盡忠告之善道,抑且相助而為非;通方、高智輩,既不能陳藥石之箴規究,且設謀以從欲。明火沖家,綁縛工人于地下;開門擒捉,輪奸柳氏于山中。敗壞紀綱,強奸不容于寬宥;毋分首從,大辟用戒乎力淫。
予按:曾公深識人情,倘不收監,安能審獲余黨;兩不相見,故能賺出真情,是可謂巧于審察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