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周靈王二十三年五月,莒國國君黎比公親自到臨淄朝拜齊國。齊莊公大喜,在北門設宴款待黎比公。崔杼府第正在北門一帶,他有心捉住莊公破綻,謊稱自己得寒病不能起身。眾大夫都侍奉莊公參加宴會,崔杼不去,暗中派心腹向賈豎打聽消息。賈豎密報說:“主公只等散席,便來問候相國的病情。”崔杼笑著說:“國君哪里是為我的病情擔憂呢?正以為我的病有利于他,要行無恥之事罷了。”他便對妻子棠姜說:“我今天要除掉這個無道昏君!你如果聽從我的計議,我不宣揚你的丑事,還一定立你生的兒子為嫡嗣;如不聽我的話,先斬你母子二人首級。”棠姜說:“婦人,是服從丈夫的,夫君有命令,怎敢不依從?”崔杼就派棠無咎率領甲士百人埋伏在內室左右,派崔成、崔疆在大門內埋伏甲士,派東郭偃在門外埋伏甲士。分派已定,又約定以敲鐘為號。他又派人送密信給賈豎:“國君如果來時,要如此這般。……”莊公喜愛棠姜美色,心中思念,寢食不忘,只因崔杼防范細密,不便頻繁往來。這天,見崔杼因病不來,正中下懷,神魂早已飛到棠姜身邊。宴會的儀式,不過敷衍了事罷了。宴會結束,莊公乘車飛往崔家探病。崔家守門人騙莊公說:“相國病很重,剛吃過藥躺著。”莊公問:“躺在什么地方?”回答說:“躺在外面房中。”莊公大喜,竟進內室。這時州綽、賈舉、公孫傲、僂堙四人隨行,賈豎說:“主公做的事,各位都清楚。何不在外面等著,不要進去以致驚動了相國。”州綽等人以為他說的對,就都停在門外。只有賈舉不肯出去,說:“留一個人有什么妨礙?”就獨自呆在堂上。賈豎關上中門進去了。守門人又關上大門,上好閂,并且加了鎖。莊公到內室,棠姜濃妝艷抹出迎。二人未來得及說話,侍女來報告:“相國口干,要喝蜜水。”棠姜說:妾去拿蜜水后就回來。”棠姜同侍女從旁門慢慢走了。莊公靠著門檻等棠姜,等一會兒不見她回來,就唱道:宮之幽兮,美所游兮。室之邃兮,美所會兮。不見美兮,憂心胡底兮!剛唱完,聽見走廊有刀戟的聲音。莊公驚訝說:“這地方怎會有兵器?”便召呼賈豎,不見答應。不一會兒,左右甲士全出。莊公大驚,知道有變故,急急往后門跑,而門已關上。莊公力大,破門而出,跑到一座樓上。棠無咎領甲士包圍樓,連連大叫:“奉相國命令,來拿淫賊!”莊公靠欄桿向眾人傳話:“我是你們國君,望你們放開我,趕快離開!”無咎說:“相國有命令,我不敢自做主張。”莊公說:“相國何在,寡人愿和他訂立盟約,誓不害他!”無咎說:“相國病重不能來。”莊公說:“寡人知罪了!容我到太廟中自盡,以向相國謝罪怎么樣?”無咎又說:“我等只知捉拿奸淫之人,不知有國君。國君既然已經知罪,就請自殺,不要再自取污辱。”莊公沒辦法,從樓窗中跳出,登上花臺,要跳墻逃跑。無咎開弓射他,射中左腿,從墻上倒栽下來。甲士一齊上前刺死莊公。棠無咎就派人敲鐘。這時已近黃昏,賈舉在堂中側耳傾聽,忽見賈豎開門,拿著燭火出來說:“室內有賊,主公召你。你先進去,我要告訴州綽將軍等人。”賈舉說:“給我燭火。”賈豎遞過燭火,失手掉在地上,燭火熄滅。賈舉仗劍摸索,才入中門,遇繩索絆倒在地上。崔疆從門旁猛地出來,殺死賈舉。州綽等人在門外,不知道門里的事。東郭偃假裝與他們交結,將其請到旁屋中,點亮燭火,擺上酒肉,勸州綽放下寶劍飲酒,又挨個給其他人敬酒。突然聽到宅內鐘響,東郭偃說:“主公喝上酒了。”州綽說:“不顧忌相國了嗎?”東郭偃說:“相國病得厲害,誰還顧忌他?”一會兒,鐘又響了,東郭偃說:“我得進去看看。”東郭偃離開,埋伏的甲士全出來了。州綽等人急拿兵器,早已被東郭偃派人偷走了。州綽大怒,看門前有上車石,便弄碎了用來打人。僂堙剛好跑過,州綽誤中僂堙,打斷了他的一條腿。公孫傲拔出拴馬的柱子揮舞起來,崔杼的許多甲士被傷。眾人用火炬攻他們,胡須、頭發都燒著了。這時大門突然開了,崔成、崔疆又率甲士自門里殺出,公孫傲用手撕扯崔成,折斷他一條胳膊。崔疆用長戈刺公孫傲,將其殺死,又殺死僂堙。州綽從甲士手中奪過戟,又來戰斗,東郭偃大叫:“昏君奸淫無道,已被誅殺,不干眾人的事,何不留下性命以侍奉新國君?”州綽把戟丟棄到地上說:“我從晉國亡命到這里,受齊侯知遇之恩,今日不能盡力,反害死了僂堙,大概是天意吧!只有舍一命以報答主公寵愛,豈能茍且求活,被齊、晉兩國所笑?”就用腦袋向石墻上撞三四次,石頭碎了,州綽腦袋也破裂了。邴師聽說莊公死了,自刎在朝門之外。封具在家里上吊而死。鐸父和襄尹約好,前去哭莊公之尸,半路上聽說賈舉等人都死了,二人一齊自殺。髯翁對此事有詩說:似虎如龍勇絕倫,因懷君寵命輕塵。私恩只許私恩報,殉難何曾有大臣。
王何約盧薄癸同死,盧薄癸說:“沒用,不如逃走,以待將來再做打算。
我二人僥幸有一人復國,一定要請另一個回來共事。”王何說:“讓我們立誓吧!”立誓完畢,王何就逃亡到莒國。盧蒲癸走前對弟弟盧蒲嫳說:“國君設立‘勇爵’,用來自衛。和國君同死,對國君有什么好處?我離開后,你一定想法服侍崔、慶兩家,想法使我回國,我便趁機為國君報仇,如能這樣,即使死了也不虛度人生了!”盧蒲嫳答應了,盧蒲癸就逃亡到晉國。盧蒲嫳設法讓慶封任用自己,慶封用他做了家臣。申鮮虞逃亡到楚國,后在楚做官,當了右尹。齊國諸家大夫聽說崔氏作亂,都閉門等消息,沒有敢到現場的。只有晏嬰直到崔家,進入室中,枕在莊公腿上放聲大哭。起來后,又跳躍三次,然后跑出。棠無咎說:“一定得殺晏嬰,才能免得眾人胡說。”崔杼說:“此人有賢明的名聲,殺了恐怕喪失人心。”晏嬰回去,告訴陳須無說:“何不商議立國君呢?”陳須無說:“掌握地方的有高、國兩家,掌權的有崔、慶兩家,須無能有什么作為?”晏嬰退出,陳須無說:“亂賊在朝上,不可和他們一起共事。”便乘車到了宋國。晏嬰又前去見高止、國夏,二人都說:“崔氏將要來了,而且慶氏在,不是我能作主的。”晏嬰嘆息著離開了。不久,慶封讓他的兒子慶舍搜捕莊公余黨,或殺死,或驅逐,幾乎全光了。慶封用車迎接崔杼入朝,然后派人召高、國二家,一起商議立國君的事情。高、國二家推由崔、慶二家作主,慶封又推讓崔杼作主。崔杼說:“靈公之子杵臼,已長成,他母親為魯國大夫叔孫僑如的女兒,立桿臼可以結好魯國。”眾人唯唯答應。于是,迎立杵臼為國君,這就是齊景公。當時景公年幼,崔杼自立為右相,封慶封為左相,召群臣在姜太公廟盟誓,殺牲畜,歃血盟誓說:“眾人有不和崔氏、慶氏一條心的,日落即落!”慶封接著宣誓,高氏、國氏也按誓詞說了。輪到晏嬰,他仰天嘆息說:“諸君能忠于國君,有利國家,而晏嬰不和各位同心,必受天帝懲罰!”崔杼、慶封臉色變了。高止、國夏說:“兩位相國今天的舉動,正是忠于國君、有利國家的好事。”崔杼、慶封都高興了。這時莒國黎比公還在齊國,崔杼、慶封請齊景公和黎比公訂盟,黎比公才回莒國。崔杼命令棠無咎收州綽、賈舉等人尸首,和莊公一同葬在北郭,省減禮儀,不用武器、甲胃陪葬,說:“怕他們在地下逞勇。”崔杼命令太史伯記載莊公因瘧疾而死,太史伯不聽從,在竹簡上寫道:“夏五月乙亥,崔杼弒其君光。”崔杼見了大怒,殺太史伯。
太史伯有三個弟弟,分別叫仲、叔、季。仲的記載和太史伯記的一樣,崔杼又殺了他;叔仍然一樣記,崔杼也把他殺了;季又那樣寫,崔杼拿著竹簡問他:“你三個哥哥都死了,你不可惜自己性命嗎?如果改變記載的話語,我就免你一死。”季回答說:“按事實記載,是史官的職責,放棄職責而活,不如死!從前趙穿殺死晉靈公,太史董狐認為,趙盾為正卿,不能處分殺死國君的賊人,記載道:‘趙盾弒其君夷皋。’趙盾不怪罪他,知道史官的責任不能廢棄。我即使不寫,天下也一定會有記載的人。不寫,不能掩蓋相國的丑行,而白白招惹知事理的人恥笑。我因此不可惜自己死去,請相國處置!”崔杼嘆息說:“我怕國運衰落,不得已而做這事。即使直寫事實,人們也一定能體諒我。”就把竹簡扔給季。季捧著竹簡出來,將到史館,碰到南史氏剛來,季問南史氏來的原因,南史氏說:“聽說你們兄弟都死了,我怕因此而忘卻了夏五月乙亥的事,所以帶竹簡來了”。季把自己寫的竹簡給他看,他告辭回去了。髯翁讀史至此,贊嘆道:朝綱紐解,亂臣接跡;斧鉞不加,誅之以筆。不畏身死,而畏溺職;南史同心,有遂無格。皎日青天,奸雄奪魄;彼哉諛語,羞此史冊!崔杼面對太史之筆,不免羞愧,推罪于賈豎,將他殺死。這個月里,晉平公由于水勢已退,又在夷儀大會諸侯,以進行討伐齊國之舉。崔杼派左相慶封將莊公已死的消息告訴給晉軍,說:“齊國群臣怕大國懲罰,國家不保,已代替大國實行討伐了。新國君杵臼,出自魯姬,愿改為侍奉上國,不廢舊時盟好。所奪朝歌之地,仍歸還上國,并用宗廟器物若干,樂器若干獻給上國。”對各路諸侯,齊國均有禮物。晉平公極為高興,班師回國,諸侯盡散。從此晉、齊重新聯合。這時殖綽在衛國,聽說州綽、邢蒯都死了,又回到齊國。
衛獻公衍流亡齊國,一向聽說殖綽勇敢,讓公孫丁多用錢財相召,殖綽便效力于衛獻公。
這年吳王諸樊攻打楚國,過巢地,攻城門。巢地守將牛臣隱身在矮墻內射箭,諸樊中箭而死。吳國群臣遵守壽夢臨終之言,立諸樊弟弟余祭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