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祭說:“我哥哥不是死在巢地守將之手,由于先王有言,國家按兄弟次序相傳,他想快死而把君位傳給小弟,所以輕生。”余祭夜里向天禱告,也請求快死。左右說:“人所希望的是長壽,大王竟然自求早死,不有些悖于人情嗎?”余祭說:“從前我的先祖太王,廢長立幼,終成大業。現在我們兄弟四人,按次序繼承王位,如果都長壽而終,幼弟季札將要到老才能即位,所以我求快死。”卻說衛國大夫孫林父、寧殖驅逐衛獻公衎,奉獻公之弟剽為國君。后來寧殖病重,召他兒子寧喜說:“寧氏從莊公,武公以來,世世代代忠君為國。
逐出國君之事,是孫林父所為,并不是我的本心。而人們都稱‘孫寧’,我遺憾于沒法自明,就是死了,也沒有面目見祖父、父親于地下!你如能使舊國君復位,遮蓋我的罪過,才不愧是我的兒子。否則,我死后也不享用你的祭祀。”寧喜哭拜說:“孩兒怎敢不努力實現!”寧殖死了,寧喜接替父親任左相,從此每天以幫助衛獻公復國為念。無奈衛殤公剽屢會諸侯,四方無事;上卿孫林父又是獻公死敵,無隙可乘。周靈王二十四年,衛獻公偷襲夷儀并占據了這塊地方,派公孫丁私進帝邱城,對寧喜說:“您如能與你父親心意不同,重讓寡人回國,衛國的政事,全歸您控制,寡人只主持祭祀而已。”寧喜正有父親遺囑在心,現在得到這個消息,又有委與政事的話,不勝欣喜。
又想:“衛侯一時求得復回,所以用甜言蜜語相哄,如果歸來后悔,怎么辦?公子鱄賢而有信,如得到他為證明,將來衛侯定不能相負。”便寫回信,密付來使,信中大略說:“這是國家大事,臣寧喜一人怎能獨立承擔?子鮮為國人信任,一定得他到來當面相訂,才能商量。”——子鮮是公子鱄的字。
獻公對公子鱄說:“寡人復國,全仗寧氏,弟弟必須為我走一趟。”公子鱄口上雖答應,卻沒有動身的意思。獻公屢屢催促他,他回答說:“天下沒有不管政事的國君,您說‘政事由寧代管’,來日一定后悔。您這是使我失信于寧氏,所以我不能奉命而行。”獻公說:“寡人現在逃身在外,就如同沒有政事。如能祭祀先人,延續子孫,我的心愿就滿足了,怎敢食言以致牽累我弟弟?”公子鱄回答說:“國君心意既然決定,鱄怎敢躲避事情,以致國君大事失敗?”公子鱄就私進帝邱城,來見寧喜,重申獻公之約。寧喜說:“子鮮如果能承擔這話,寧喜敢不承擔這事?”公子鱄向天立誓說:“鱄如違背此言,不能吃衛國所產糧食。”寧喜說:“子鮮的誓言重于泰山。”公子鱄去回復獻公,寧喜將寧殖遺命告訴給蘧瑗,蘧瑗掩耳跑開說:“我沒有聽說國君的出走,又怎敢聽說他回來的事呢?”便離開衛國,到魯國去了。
寧喜又告訴給大夫石惡、北宮遺,二人都贊成。寧喜又告訴右宰谷,谷連聲說:“不行,不行!新國君立十二年了,沒有喪失仁德。現在謀劃恢復舊國君,一定得廢新國君,你們父子得罪兩代國君,天下誰能容你?”寧喜說:“我受先父遺命,此事決不能中止。”右宰谷說:“請讓我去見見舊國君,看看他的為人比往日如何,然后商量。”寧喜說:“好吧!”右宰谷悄悄到夷儀,求見獻公。獻公正在洗腳,聽說右宰谷到,不顧穿鞋,赤腳出來,喜形于色,對右宰谷說:“先生從左相那來,一定有好消息。”右宰谷應對說:“臣在路上就便而來,寧喜不知。”獻公說:“你替我致意左相,快快為寡人謀成其事。左相縱然不想使寡人回去,還不想得到衛國的政權嗎?”右宰谷回答說:“人所以樂意做國君,因為政權在。政事沒了,憑什么做國君?”獻公說:“不然。所謂國君,受尊號,享美名,錦衣玉食,住臺階高高的華美的房屋,乘高車,駕好馬,倉庫充滿錢物,眼前到處是使用的人,進內有嬪妃侍女,出外可以射獵,難道一定得為政務操心然后才快樂嗎?”右宰谷瞧不起地退出,見公子鱄,轉述獻公的話,公子鱄說:“國君淹滯時間太長了,苦極而盼甜,所以說這種話。所謂國君,敬重大臣,錄用賢才,節約財物而使用,體恤百姓而使派,作事一定寬厚,說話一定誠實,然后能享美名,受尊號,這些都是我們國君所熟知的。”右宰谷回去對寧喜說:“我見到舊國君,他說的話如糞土,和原來沒兩樣。”寧喜說:“你看見子鮮了嗎?”右宰谷說:“子鮮的話合乎道理,然而不是國君能實行的。”寧喜說:“我靠子鮮了。我有國君先臣的遺命,即使知道國君沒改變,又怎能停止呢?”右宰谷說:“一定要舉事,請等機會。”這時孫林父年老,和庶出的長子孫蒯住在戚邑,留下兩個兒子孫嘉、孫襄在朝。周靈王二十五年二月,孫嘉奉衛殤公命令出使齊國,只孫襄留守。
正趕上獻公又派公孫丁來討信,右宰谷對寧喜說:“您想行事,這是時候了。
孫家父兄不在,孫襄可以攻取,得到孫襄,孫林父就無能為力了。”寧喜說:“您的話正合我意。”于是就暗中集聚家中甲士,使右宰谷和公孫丁率領他們攻打孫襄。孫氏府第壯麗,和國君宮殿匹敵,墻垣堅厚,家中甲士千人,有家將雍鉏、褚帶二人,輪班值日巡警。這天褚帶當班,右宰谷兵到,褚帶關門上門樓問原因。右宰谷說:“要見舍人,有事商議。”褚帶說:“商議事何須用兵?”要開弓而射,右宰谷急退,領兵攻門。孫襄親到門上,督促守衛。褚帶派能射箭的人,輪番上前,將弓拉滿,面對樓窗站著,有人靠近就射,射死了數人。雍鉏聽說府中有事,也起兵來接應。雙方混戰,互有死傷。右宰谷考慮不能取勝,領兵退回。孫襄命令開門,親自駕著駿馬追趕,遇右宰谷,便用撓鉤拉他的戰車。右宰谷大叫:“公孫給我快射!”公孫丁認得是孫襄,彎弓搭箭,一發射中孫襄前胸,雍、褚二將齊上,救了回去。
胡曾先生詠史詩說:孫氏無成寧世昌,天教一矢中孫襄。安排兔窟千年富,誰料寒灰發火光。
右宰谷回去,報告寧喜,說孫家這樣難攻,若非公孫丁神箭射中孫襄,追兵還不肯退。寧喜說:“一次攻不下,第二次越發難攻了。既然射中其主,軍心一定混亂,今天夜里我親自去攻打。如果再不成功,就應出逃以避禍。我和孫家,已不可能并立了。”他一面整頓車仗,把妻子孩兒送出郊外,以免一時兵敗,來不及脫身,又一面派人打聽孫家動靜。黃昏時,探子回來報告:“孫氏府內有號哭聲,門上人出入,樣子極為慌張。”寧喜說:“這一定是孫襄傷重而死。”話未說完,北宮遺突然來到,說:“孫襄已死,其家無主,可趕快攻打。”這時已到三更,寧喜自己披掛好,同北宮遺、右宰谷、公孫丁等率領所有家人,重新來到孫家門口。雍鉏褚帶正面對孫襄尸體哭泣,聽說寧家兵又到,急忙披掛,大門已被攻破。雍鉏等人忙關閉中門,無奈孫家甲士,先已逃散,無人助守,中門也被攻開。雍鉏跳過后墻逃出,奔往戚邑;褚帶被亂軍殺死。這時天已大亮,寧喜滅掉孫襄之家,斬下孫襄首級,帶到宮中,來見殤公說:“孫氏專權日久,有叛逆之心,我已帶兵去征討,取下孫襄首級了。”殤公說:“孫氏果真謀反,你們為什么不讓我知道?既然眼中沒有我,又來見我做什么?”寧喜站起身,按著劍說:“主公為孫氏所立,并非先君的命令,群臣百姓,又思念舊君,請您避位,以成堯、舜禪讓那樣的功德。”殤公生氣說:“你擅自殺掉世家大臣,任意廢立國君,真是叛逆之臣!我面南為君一十三年,寧死也不能受辱!”就拿起戈追寧喜,寧喜跑出宮門。殤公抬眼一看,只見刀槍濟濟,戈乾森森,寧家兵布滿宮外,慌忙退步。寧喜一聲指揮,甲士齊上,把殤公擒住。殤公世子角聽到變亂,仗劍來救,被公孫丁趕上,一戟刺死。寧喜傳令,把殤公囚在太廟里,逼他飲毒酒而死。這是周靈王二十五年二月辛卯日的事。寧喜派人迎回妻兒,回歸府中。他在朝堂召集群臣,商議迎立舊國君。各官都到,只有衛成公之子、衛文公之孫,六十余歲的太叔儀稱病不到。人們問他,他說:“新舊都是國君,國家不幸有這種事,我怎么能忍心聽說呢?”寧喜把殤公家眷遷到宮外,掃除宮室,準備車駕,派右宰谷、北宮遺同公孫丁往夷儀迎接獻公。獻公連夜奔馳,三天到達。大夫公孫免余,一直到境外相見。獻公感謝他遠迎之意拉住他的手說:“不想今日你我重為君臣。”從此公孫免余受寵。眾大夫都在境內迎候,獻公在車上揖謝。拜謁太廟之后,獻公升朝,百官拜賀,太叔儀仍然稱病不上朝。獻公派人責備他說:“太叔不想要我返回國家嗎?為什么拒絕我?”太叔儀叩首應對說:“從前國君外出,臣不能追隨,這是一罪;國君在外,臣不能對殤公懷二心而通內外之信息,這是二罪;到了國君要回來,臣又不能參加大事,這是三罪。國君用這三罪斥責臣,臣豈敢逃避一死!”便打算逃亡。獻公親自去挽留他。太叔儀見到獻公,流淚不止,請求為殤公治喪,獻公答應了,太叔儀才出來,進入朝班。
獻公讓寧喜一人為衛國之相,所有事情全聽他決斷,加封他食邑三千戶。
北宮遺、右宰谷、石惡、公孫免余等人都加爵增俸。公孫丁、殖綽有跟隨逃亡的功勞,公孫無地、公孫臣,他們的父親都為獻公而死,幾人都進爵位為大夫。太叔儀、齊惡、孔羈、褚師申等人,都官爵如舊,又從魯國召回蘧瑗,恢復他的職位。
再說孫嘉出使齊國回來,路上聽到變故,直接回戚邑。孫林父知道獻公一定不會干休,便將戚邑歸附晉國,訴說寧喜弒殺國君的罪惡,請晉平公做主;又怕衛獻公不日發兵攻打戚邑,請求晉平公派兵幫助抵御,晉平公出三百人幫助他。孫林父讓晉兵獨力防守茅氏地方。孫蒯勸諫說:“晉兵力量單薄,怕抵擋不住衛兵,怎么辦?”孫林父笑著說:“三百人對我們無足輕重,所以派在東方邊境。如果衛國攻殺晉兵,必然激起晉國的憤怒,那就不愁晉國不幫助我們了。”孫蒯說:“大人見地高明,孩兒萬萬不及。”寧聽喜說孫林父請求晉國出兵,晉國只派了三百人,高興地說:“晉國如果真幫助孫林父,怎么會只用三百人敷衍塞責呢?”就派殖綽挑選精兵千人,去襲擊茅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