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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沈將仕三千買笑錢 王朝議一夜迷魂陣(1)

  • 二刻拍案驚奇
  • (明)凌濛初
  • 4472字
  • 2015-10-08 15:23:35

詞云:

風月襟懷,圖取歡來,戲場中盡有安排。呼盧博賽,豈不豪哉?費自家心,自家力,自家財。

有等奸胎,慣弄喬才,巧妝成科諢難猜。非關此輩,忒使心乖??傋约野V,自家狠,自家呆。

詞寄《行香子》。

這首詞說著人世上諸般戲事,皆可遣興陶情,惟有賭博一途最是為害不淺。蓋因世間人總是一個貪心所使。見那守分一日里辛辛苦苦,巴著生理,不能夠近得多少錢;那賭場中一得了采,精金、白銀只在一兩擲骰子上收了許多來,豈不是個不費本錢的好生理?豈知有這幾擲贏,便有幾擲輸。贏時節,道是倘來之物,就有粘頭的、討賞的、幫襯的,大家來撮哄。這時節意氣揚揚,出之不吝。到得贏骰過了,輸骰齊到,不知不覺的弄個罄凈,卻多是自家肉里錢,旁邊的人不曾幫了他一文。所以只是輸的多,贏的少。有的不伏道:“我贏了就住,不到得輸就是了?!边@句話恰似有理,卻是那一個如此把得定?有的巴了千錢要萬錢,人心不足不肯住的;有的乘著勝采,只道是常得如此,高興了不肯住的;有人怕別人譏誚他小家子相,礙上礙下不好住的。及至臨后輸來,雖悔無及,道先前不曾住得,如今難道就罷?一發住不成了,不到得弄完決不收場。況且又有一落場便輸了的,總有幾擲贏骰,不夠番本,怎好住得?到得番本到手,又望多少贏些,那里肯住?所以一耽了這件滋味,定是無明無夜,拋家失業,失魂落魄,忘餐廢寢的。朋友們譏評,妻子們怨悵,到此地位,一總不理。只是心心念念記掛此事,一似擔雪填井,再沒個滿的日子了。全不想錢財自命里帶來,人人各有分限,豈由你空手博來做得人家的?不要說不能夠贏,就是贏了,未必是福處。

宋熙寧年間,相國寺前有一相士,極相得著,其門如市。彼時南省開科,紛紛舉子多來扣問得失。他一一決來,名數不爽。有一舉子姓丁名湜,隨眾往訪。相士看見大驚道:“先輩氣色極高,吾在此閱人多矣,無出君右者。據某所見,便當第一人及第。”問了姓名,相士就取筆在手,大書數字于紙云:“今年狀原是丁湜。”粘在壁上,向丁生拱手道:“留為后驗?!倍∩笙沧载摚瑒e了相士,走回寓中來。不覺心神暢快,思量要尋個樂處。

原來這丁生少年才俊,卻有個僻性,酷好的是賭博。在家時先曾敗掉好些家資,被父親鎖閉空室,要餓死他。其家中有嫗憐之,破壁得逃。到得京師,補試太學,幸得南省奏名,只待廷試。心緒閑暇,此興轉高。況兼破費了許多家私,學得一番奢遮手段,手到處會贏,心中技癢不過。聞得同榜中有兩個四川舉子,帶得多資,亦好賭博。丁生寫個請帖,著家僮請他二人到酒樓上飲酒。二人欣然領命而來,分賓主坐定。飲到半酣,丁生家童另將一個包袱放在左邊一張桌子上面,取出一個匣子開了,拿出一對賞鐘來。二客看見匣子里面藏著許多戲具,乃是骨牌、雙陸、圍棋、象棋及五木骰子、枚馬之類,無非賭博場上用的。曉得丁生好此,又觸著兩人心下所好,相視而笑。丁生便道:“我們乘著酒興,三人共賭一回取樂何如?”兩人拍手道:“絕妙!絕妙!”

一齊立起來,看樓上旁邊有一小閣,丁生指著道:“這里頭到幽靜些。”遂叫取了博具,一同到閣中來。相約道:“我輩今日逢場作戲,系是彼此同袍,十分大有勝負,忒難為人了。每人只以萬錢為率,盡數贏了,止得三萬;盡數輸了,不過一萬,圖個發興消閑而已。”說定了,方才下場,相博起來。初時果然不十分大來往,到得擲到興頭上,你強我賽,各要爭雄,一二萬錢只好做一擲,怎好就歇得手?兩人又著家童到下處,再取東西,下著本錢,頻頻添入,不記其次。丁生煞是好手段,越贏得來,精神越旺。兩人不伏輸,狠將注頭亂推,要博轉來,一注大似一注。怎當得丁生連擲勝采,兩人出注,正如眾流歸海,盡數趕在丁生處了。直贏得兩人油干火盡,兩人也怕起來,只得忍著性子住了,垂頭喪氣而別。丁生總計所贏,共有六百萬錢。命家童等負歸寓中,歡喜無盡。

隔了兩日,又到相士店里來走走,意欲再審問他前日言語的確。才進門來,相士一見大驚道:“先輩為何氣色大變?連中榜多不能了,何況魁選?”急將前日所粘在壁上這一條紙扯下來,揉得粉碎。嘆道:“壞了我名聲,此番不準了。可恨!可恨!”丁生慌了道:“前日小生原無此望,是足下如此相許。今日為何改了口,此是何故?”相士道:“相人功名,先觀天庭氣色。前日黃亮潤澤,非大魁無此等光景,所以相許。今變得枯焦且黑滯了,那里還望功名?莫非先輩有甚設心不良,做了些謀利之事,有負神明么?試想一想看。”丁生悚然,便把賭博得勝之事說出來,道:“難道是為此戲事?”相士道:“你莫說是戲事,關著財物,便有神明主張。非義之得,自然減福?!倍∩谥疅o及。忖了一忖,問相士道:“我如今盡數還了他,敢怕仍舊不妨了?”相士道:“才一發心,暗是神明便知。果能悔過,還可占甲科,但名次不能如舊,五人之下可望。切須留心!”

丁生亟回寓所,著人去請將二人到寓。兩人只道是又來糾賭,正要番手,三腳兩步忙忙過來。丁生相見了,道:“前日偶爾做戲,大家在客中,豈有實得所贏錢物之理?今日特請兩位過來,奉還原物?!眱扇顺鲇诓灰猓溃骸凹纫奄€輸,豈有竟還之理?或者再博一番,多少等我們翻些才使得?!倍∩溃骸暗懒x朋友,豈可以一時戲耍傷損客囊財物?小弟誓不敢取一文,也不敢再做此等事了?!奔唇屑彝鲗⑶拔锞顾瓦€兩人下處。兩人喜出望外,道是丁生非常高誼,千恩萬謝而去。豈知丁生原為著自己功名要緊,故依著相士之言,改了前非。

后來廷試唱名,果中徐鐸榜第六人,相士之術不差毫厘。若非是這一番賭,這狀頭穩是丁湜,不讓別人了,今低了五名。又還虧得悔過遷善,還了他人錢物,尚得高標;倘貪了小便宜,執迷不悟,不弄得功名無分了?所以說,錢財有分限,靠著賭博得來,便贏了也不是好事。況且有此等近利之事,便有一番謀利之術。有一伙賭中光棍,慣一結了一班黨與,局騙少年子弟,俗名謂之“相識”。用鉛沙灌成藥骰,有輕有重。將手指捻將轉來,捻得得法,拋下去多是贏色;若任意拋下,十擲九輸。又有慣使手法,紅坐六的;又有陰陽出法,推班出色的。那不識事的小二哥,一團凡興,好歹要賭,俗名喚作“酒頭”。落在套中,出身不得,誰有得與你贏了去?奉勸人家子弟,莫要癡心想別人的??慈《浌适拢挖A了也要折了狀原之福。何況沒福的?何況必輸的?不如學好守本分的為強。有詩為證:

財是他人物,癡心何用貪?寢興多失節,饑飽亦相參。輸去中心苦,贏來眾口饞。到頭終一敗,辛苦為誰甜?

小子只為苦口勸著世人休要賭博,卻想起一個人來,沒事閑游,撞在光棍手里,不知不覺弄去一賭,賭得精光,沒些巴鼻,說得來好笑好聽:風流誤入綺羅叢,自訝通宵依翠紅。誰道醉翁非在酒?卻教眨眼盡成空。

這本話文,乃是宋朝道君皇帝宣和年間,平江府有一個官人姓沈,承著祖上官蔭,應授將仕郎之職,赴京聽調。這個將仕家道豐厚,年紀又不多,帶了許多金銀寶貨在身邊。少年心性,好的是那歌樓舞榭,倚翠偎紅,綠水青山,閑茶浪酒,況兼身伴有的是東西,只要撞得個樂意所在,揮金如土,毫無吝色。大凡世情如此,才是有個撒漫使錢的勤兒,便有那幫閑攢懶的陪客來了。寓所差不多遠,有兩個游手人戶:一個姓鄭,一個姓李,總是些沒頭鬼,也沒個甚么真名號,只叫作鄭十哥,李三郎。終日來沈將仕下處,與他同坐同起,同飲同餐,沈將仕一刻也離不得他二人。他二人也有時破些錢鈔,請沈將仕到平康里中好姊妹家里,擺個還席。吃得高興,就在姊妹人家宿了。少不得串同了他家扶頭打差,一路兒攝哄,弄出些錢鈔,大家有分,決不到得白折了本。虧得沈將仕壯年貪色,心性不常,略略得味就要跳槽,不迷戀著一個,也不能起發他大主錢財,只好和哄過日,常得嘴頭肥膩而已。如是盤桓及半年,城中樂地也沒有不游到的所在了。

一日,沈將仕與兩人商議道:“我們城中各處走遍了,況且塵囂嘈雜,沒甚景趣。我要城外野曠去處走走,散心耍子一回何如?”鄭十、李三道:“有興,有興,大官人一發在行得緊。只是今日有些小事未完,不得相陪,若得遲至明日便好?!鄙驅⑹说溃骸熬褪敲魅諢o妨,卻不可誤期?!编崱⒗疃说溃骸按蠊偃巳绱烁邞?,我輩若有個推故不去,便是俗物了。明日準來相陪就是?!?

兩人別去了一夜。到得次日,來約沈將仕道:“城外之興何如?”沈將仕道:“專等,專等?!编嵤溃骸安恢蠊偃宿I去?馬去?”李三道:“要去閑步散心,又不趕甚路程,要尋轎馬何干?”沈將仕道:“三哥說得是。有這些人隨著,便要來催你東去西去,不得自由。我們只是散步消遣,要行要止,憑得自家,豈不為妙?只帶個把家僮去跟跟便了?!鄙驅⑹松磉呌形?,放心不下,叫個貼身安童背著一個皮箱,隨在身后,一同鄭、李二人踱出長安門外來。但見:甫離城廓,漸遠市廛。參差古樹繞河流,蕩漾游絲飛野岸。布簾沽酒處,惟有耕農村老來嘗;小艇載魚還,多是牧豎樵夫來問。炊煙四起,黑云影里有人家;路徑多歧,青草痕中為孔道。別是一番野趣,頓教忘卻塵情。

三人信步而行,觀玩景致,一頭說話,一頭走路。迤蹋二三里之遠,來到一個塘邊。只見幾個粗腿大腳的漢子赤剝了上身,手提著皮挽,牽著五七匹好馬,在池塘里洗浴??匆娝俗邅碇两积R跳出塘子,慌忙將衣服穿上,望著三人齊聲迎喏。沈將仕驚疑,問二人道:“此輩素非相識,為何見吾三人恭敬如此?”鄭、李兩人道:“此王朝議使君之隸卒也。使君與吾兩人最相厚善,故此輩見吾等走過,不敢怠慢?!鄙驅⑹说溃骸霸瓉磉@個緣故,我也道為何無因至前?!?

三人又一頭說,一頭走,離池邊上前又數百步遠了。李三忽然叫沈將仕一聲道:“大官人,我有句話商量著?!鄙驅⑹说溃骸吧踉??”李三道:“今日之游,頗得野興。只是信步浪走,沒個住腳的去處。若便是這樣轉去了,又無意味。何不就騎著適才王公之馬,拜一拜王公,豈不是妙?”沈將仕道:“王公是何人?我卻不曾認得,怎好拜他?”李三道:“此老極是個妙人。他曾為一大郡守,家資絕富,姬妾極多。他最喜的是賓客往來,款接不倦。今年紀已老,又有了些痰病,諸姬妾皆有離心。卻是他防禁嚴密,除了我兩人忘形相知,得以相見,平時等閑不放出外邊來。那些姬妾無事,只是終日合伴頑耍而已。若吾輩去看他,他是極喜的。大官人雖不曾相會,有吾輩同往,只說道欽慕高雅,愿一識荊。他看見是吾每的好友,自不敢輕。吾兩人再遞一個春與他,等他曉得大官人是在京調官的,衣冠一脈,一發注意了,必有極精的飲饌相款。吾每且落得開懷快暢他一晚,也是有興的事。強如寂寂寞寞,仍舊三人走了回去?!鄙驅⑹诵睦镂礇Q,鄭十又道:“此老真是會快活的人,有了許多美妾,他卻又在朋友面上十分殷勤,尋出興趣來。更兼留心飲饌,必要精潔,惟恐朋友們不中意,吃得不盡興。只這一片高興熱腸,何處再討得有?大官人既到此地,也該認一認這個人,不可錯過。”沈將仕也喜道:“果然如此,便同二位拜他一拜也好?!崩钊溃骸拔颐吭氐匠剡叄怂鸟R去?!庇谑侨送范?,走到池邊。鄭、李大聲叫道:“帶四個馬過來!”看馬的不敢違慢,答應道:“家爺的馬,官人每要騎,盡意騎坐就是。”鄭、李與沈將仕各騎了一匹,連沈家家僮捧著箱兒,也騎了一匹??瘩R的帶住了馬頭,問道:“官人每要到那里去?”鄭十將鞭梢指道:“到你爺家里去?!笨瘩R的道:“曉得了?!痹谇白咧?,三人聯鑣按轡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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