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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鞋匠(2)

  • 雙城記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3447字
  • 2016-01-12 16:51:49

“那天晚上我被叫走時,她靠在我的肩上——她怕我離開,雖然我并不怕——我被送到北塔時,他們在我的衣服袖子上找到了這個。‘你們可以把它還給我么?它沒有辦法幫助我逃掉,雖然能讓我的精神飛走?!@是我當時說的話。我記得非常清楚。”

他動動嘴唇做了多次動作才表示出了這些意思。但是他只要找到了話語,話語便連貫而來,雖然來得慢了些。

“怎么樣——是你嗎?”

邊上的兩個人又嚇了一跳,因為他非常恐怖地將矛頭轉向了她。然而她卻絲毫沒有反抗的讓他抓住,坦然地坐著,低聲說,“我求你們,好先生們,不要過來,不要說話,不要動。”

“聽”他驚叫,“是誰在說話?”他一面叫,一面已松開了手,然后兩手伸到頭上,就像是瘋了一樣一直拽著頭發。好比是除了做鞋之外他的一切都會過去一樣,這陣發作終于過去。他收拾好他的小包,打算重新掛到胸口,卻還是一直看著她,非常難過地搖著頭。

“不,不,不,你太年輕,太漂亮,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看看囚犯是什么樣子吧!這樣的手她以前從來沒看見過,這樣的臉她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聲音她以前也從來沒有聽到過。不,不。她——還有他——都是很長時間以前的事了——在北塔那漫長的時間之前。你的名字是什么,我溫和的天使?”

為了祝賀他變得柔和的語調和態度,女兒跪在他面前,苦苦央求的雙手撫慰著父親的胸口。

“啊,先生,以后我會告訴你我叫什么名字,我的父母是誰,我為什么不清楚他們那痛苦不堪的經歷。但我現在不能在這兒告訴你。我現在在這兒可以告訴你的是我請求你用手輕輕撫摸我,為我祝福,親親我啊,親愛的,我親愛的!”

他那一頭凄慘的白發跟她那一頭閃光的金發混合到了一起,金發溫暖了白發,也照亮了它,就像是自由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身上一樣。

“如果你從我的聲音里聽出了你從前聽到過的甜蜜的音樂——雖然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但我希望會——就為它哭泣吧,為它哭泣吧!如果你在撫摸我的頭發的同時可以回想起在你年輕的時候曾靠在你胸前的頭的話,就為它哭泣吧,為它哭泣吧!若是我告訴你我們還會有一個家,我會好好的孝順你,全心全意地服侍你,這話可以使你想起一個敗落多年的家,因而使你的心枯槁,你就為它哭吧,哭吧!”

她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像搖孩子一樣在胸前搖著他。

“如果我告訴你,我最最親愛的人,你的痛苦已經成為過去,我是來帶你離開這的,我們要到英國去,去過著和平與安寧的日子,因而讓你想到你白白葬送的大好年華,想到我們的生地——對你這樣冷漠苛刻,沒有感情的法蘭西,你就哭吧!哭吧!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名字,談起我那還尚在人間的父親和已經過世的母親,告訴你我應當跪在我正大光明的父親面前求他的原諒,因為我不曾去救過他,不曾為他通宵流淚、睡不著覺,而那是因為我可憐的母親愛我,不愿意讓我知道她的痛苦。若是這樣你就哭吧!為她而哭!也為我哭!兩位好先生,謝謝上帝!我感到他尊貴的眼淚落在我臉上,他的哭泣聲抽搐在我心上!啊,你看!為我們感謝上帝吧!感謝上帝!”

他靠在了她的懷里,他的臉貼在她的胸膛上:這個場面令人感動也令人害怕(因為那奇冤和慘禍)。邊上的兩個人都不禁雙手掩面。

安靜的閣樓很長時間都沒有受到干擾,抽泣的胸膛和顫抖的身軀終于平靜了下來。正如一切風暴之后總有靜謐。那是人世的象征,被稱作生命的那場風暴一定會平靜下來,進入休息和寂寥。兩人一同走上前去把父女倆從地上扶了起來——老人已慢慢的歪倒在地上,一點精神都沒有了,昏睡過去。姑娘是扶著他倒下去的,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她的金發垂了下來,遮住了他的光線。

“如果可以把一切安排好,”她說,羅瑞先生已經有好幾次抽動鼻孔,這時才彎下身來。她向他舉起手說,“我們馬上遠離巴黎吧!不要驚醒他就能從門口把他帶走——”

“可是你必須搞清楚,他能經得起長途跋涉么?”羅瑞先生問。

“這個城市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可怕,讓他長途跋涉也要比留在這兒強。”

“說得也是,”德伐日說,此時他正跪在地上在一旁觀看,聽著他們說話?!案匾氖?,所有的理由認為,曼內特先生最好還是離開法國。你看,我該不該去雇一輛驛車?”

“這是業務工作,”羅瑞先生說,一瞬間他又恢復了他一板一眼的工作態度。“既是業務工作,那就讓我來做?!?

“太謝謝你了,”曼內特小姐催促道,“你看,他已經平靜下來。就讓我跟他留在這兒。把他交給我好了,不用擔心。如果你關上門,保證我們不會受到任何干擾,我一點也不擔心他在你回來的時候會跟你離開時一樣平靜。我發誓我會盡一切努力照顧好他。你一回來我們立刻帶他走?!?

對這做法羅瑞先生跟德伐日都不同意這么做。他們都很希望有一個人能留下來陪著,但是又要雇馬車,又要辦旅行手續。天已經黑了,時間很急迫。最后他們只好把要辦的事急急忙忙地分了個工就趕著辦事去了。

天黑了下來,女兒把頭放在硬地上,靠在父親身旁,默默地看著他,兩人靜靜地躺著。天氣越來越黑,一道光通過墻壁的縫隙里透了進來。

羅瑞先生和德伐日先生已經做好了旅行的一切準備,除了旅行外衣、圍巾,還帶來了夾肉面包、酒和熱咖啡。德伐日先生把食品和帶來的燈放到鞋匠長凳上(閣樓里除了一張床之外什么都沒有),他跟羅瑞先生叫醒了囚徒,扶他站起身來。

只怕是所有人加起來都沒有辦法從那張臉上那驚恐茫然的表情說出他心里的秘密。他是不是明白已經發生的事?他是不是想起了他們告訴他的東西?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已經獲得了自由?沒有一個聰明的頭腦能夠回答。他們嘗試著和他交談,但是他依舊不太清楚,回答來得很緩慢。見到他那惶惑迷亂的樣子,他們都覺得很害怕,都決定不再去打擾他。他的臉上有一種從沒出現過瘋狂迷亂的表情,只用雙手緊緊抱住腦袋。但只要聽見他女兒的聲音就特別高興,并把頭向她轉過去。

他們給他東西吃,他就吃。給他東西喝,他就喝。給他東西穿,他就穿。給他東西圍,他就圍,一副長期習慣于害怕、什么都順從的樣子。他的女兒攬住他的胳膊,他反應很快,馬上用雙手抓住她的手不放。

他們開始下樓,德伐日先生提著燈走在前面,羅瑞先生走在最后面。他們才走上主樓梯沒幾步,老人便停下了腳,仔細盯著房頂和四壁看。

“你記得這里么,爸爸?你記得是從這兒上去的么?”

“你說什么?”她還沒有來得及重復她的問題,他卻喃喃地作出了回答,就好像她已經再次問過了。“記得?不,不記得,時間太久了?!彼麄儼l現他已不記得從監牢被帶到這屋里的事了。

他們聽見他含糊不清,小聲地念叨著“北塔一0五”。他向四面細看,很明顯是在尋找長期關押著他的城堡堅壁。才下到天井里,他便本能地改變了步態,好像知道前面便是吊橋。在他看到沒有吊橋,只有馬車在大街上等著他時,他便松開女兒的手,抱緊了頭。

門口沒有人群。窗戶很多,窗前卻沒有一個人,就連街面上也沒有行人。一種不自然的寂靜和空曠籠罩著。在那兒只看到一個人,那就是德伐日太太——她靠門框上織著毛線,什么都沒看見。

囚徒走進了馬車,他的女兒也跟著上去了,羅瑞先生剛要踩上踏板,卻被他的問題擋住了——老人在痛苦地追問他的皮匠工具和沒做完的鞋。德伐日太太馬上告訴丈夫她去取,然后便打著毛線走出燈光,進了天井。她很快便把東西拿了出來,遞進馬車——馬上又靠在門框上打起毛線來,什么都沒看見。

德伐日坐上馭手座位,說,“去關卡!”雙手“叭”的一聲揮動鞭子,一伙人就在頭頂昏暗搖擺不停的路燈下蹄聲得得地上路。

馬車在搖曳的路燈下走著。燈光亮的時候街道便明亮,燈光暗的時候街道便幽暗。他們駛過了火光點點的店鋪、衣著鮮艷的人群、燈火輝煌的咖啡廳和戲院大門,向一道城門走去。手中拿著風燈的衛兵站在崗哨小屋邊。“證件,客人!”“那就請你看這兒,軍官先生,”德伐日說,走下車把衛兵拉到一邊,“這是車里那位白頭發先生的證件。文件和他都由我負責,是在——”他壓低了聲音,幾盞軍用風燈閃爍了一下,穿制服的手臂舉起一盞風燈,伸進馬車,用異常的眼神望了望白發的頭。“可以了,走吧!”穿制服的人說。“再見!”德伐日回答。這樣,他們從搖擺不定在頭頂越來越暗淡的光林里走了出去,來到浩瀚無涯的星光之林下面。天彎里到處都是永恒的光點,天穹下夜陰暗的影子廣闊而幽渺。有的光點相隔這小小的地球是那么的遼遠,學者甚至告訴我們它們發出的光是否能夠顯示出自己尚成問題。它們只不過是宇宙的微塵,而在宇宙中一切都可以容忍,一切都顯示出來。在天亮之前整個寒冷的旅途中,點點星光再一次對著賈維斯·羅瑞先生的耳朵悄悄提出了老問題——羅瑞先生面對已被埋葬又被掘出的老人坐著,揣測著老人已失去了哪一些精微的能力,哪一些能力還能夠得已恢復:

“我希望你愿意重返人世?”得到的還是老答案:“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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