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考入黃埔第六期
- 中國現代史演義 北伐戰爭
- 潘強恩編著
- 5110字
- 2016-07-21 13:50:29
5月的羊城,繁花似錦。紅紅綠綠的革命標語比比皆是;三三兩兩身著軍裝的青年來來往往,呈現著一片朝氣勃勃的景象。戴笠一踏上廣州,立即就被這革命搖籃中那轟轟烈烈的神圣氣氛感染了。他深切地感到,廣州的天空比別處的更晴朗,廣州的太陽比別處的更明媚。他那由于十多年坎坷經歷及在孫傳芳等軍閥統治下長期壓抑的心情,頓時變得格外舒暢起來。他習慣地找了一家干凈寬敞的旅館住下,痛痛快快地洗完澡,穿戴整齊,就按毛人鳳告訴他的地址去找周念行。遺憾的是,周念行等一、二、三期畢業的黃埔生,大都被拉到野外訓練,做北伐的準備去了,連姜超岳也沒能見著,這不能不使戴笠有些掃興。
不過,更讓他掃興的是,黃埔第五期的招生考試剛剛結束,而第六期的招考時間尚未確定。這不能不使戴笠憂心忡忡。他擔心等候時間太長,在這舉目無親的廣州,旅費花光了又怎么辦?即便堅持到考試,萬一考不上,又該怎么辦?不過,這種種煩惱只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決心已定,無論等多久,無論遇到什么困難,也決不退縮,一定要考上黃埔軍校。主意一定,他立即搬出那家較為昂貴、舒適的客棧,遷往宏興客棧。
這是一家專供窮學生居住的便宜客棧,每日只交三四毛錢即可付清食宿費。不過這家客棧的居住條件確實很差,它夾在一條終年潮濕不堪、腥臭熏天的小巷里。這小巷,是專門經營水鮮海味的。由于經營海鮮的小販們往往是樓下做鋪面,樓上住家,所以一走進巷子,腳下就是黏乎乎的泥水,頭上則飄著住戶們晾曬的像萬國旗似的衣褲,空氣中從早到晚都彌漫著一股魚肉的腥臭。
自幼酷愛干凈整潔的戴笠雖然厭惡這種環境,但為了最終目標,他咬著牙忍受著,每天坐在那狹小且架著兩張上下鋪的客房內埋頭復習,自學那些初中生才學的數、理、化等功課,不懂的地方就向住宿在這里的初高中學生請教。那些十來歲的小青年們知道這位已為人父的老大哥是來報考黃埔的,也都愿意幫他的忙。憑著戴笠的聰明和勤奮,三個月時間內,他總算把該考的功課都學習了一遍。
然而,他身上那本來就不多的錢也花光了。他幾次想賣掉那支金簪,卻又有點舍不得。這金簪能使他想起十多年前的新婚之日,想起夫妻之間的情愛,想起妻子對他無微不至的體貼和殷切的希望。每當他在這人地生疏、語言不通的南國感到孤獨、寂寞之時,看看這支黃澄澄、沉甸甸的金簪,他心中就會感到一絲溫馨,一縷安慰。在這茫茫的大千世界里,除去母親之外,畢竟還有一位弱女子在關心著他,思念著他啊!所以,他決心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決不輕易賣掉金簪。
然而交食宿費的日期越來越近,囊中所剩無幾,他便決心到碼頭或店鋪去找些零活干干。可是,當時從各地來投考黃埔的青年成千上萬,像戴笠這樣囊中羞澀的青年又何止一人?誰不打算找份零活干干?更何況年已30的戴春風,早已非當年浪跡滬杭等地之時那放浪形骸的流浪漢了,他如今顯得清癯、白皙、老成持重,倒很像一個文弱儒雅的教書先生。碼頭的重活沒人找他干,店鋪的零碎雜活,不便讓他干。所以他找來找去,都被對方客氣地拒絕了。
不過,戴笠并不因此而氣餒。廣州的革命氣氛如同興奮劑,總使他興奮不已。特別是這年7月,他從傳單、標語上得知了北伐軍已揮戈北上并節節勝利的消息,就更加激動了。
此時此刻,他遺憾的是自己沒能早日來到這里,沒能趕上參加北伐戰爭。但他堅信自己考上黃埔之后將會大有用武之地。眼下,當務之急乃是考上黃埔,只有考上黃埔,自己的理想、抱負才能得以實現,將來才有臉面回去見妻子、母親和好友柴鹿鳴。所以,他抱定決心,無論等多長時間也不能打退堂鼓。然而愿望終歸是愿望,現實終歸是現實,眼下怎么辦呢?
這天,戴笠在外奔波一日,仍然一無所獲。由于交費的期限已過了五六天,老板娘早已停止供應他的伙食,他不得不天天去門外的小飯攤上花兩個銅板買包荷葉飯或臘味飯充饑。他剛走到客棧門口,不想遇見了面色陰沉的老板娘。由于天熱,那胖得像面口袋似的女人,穿著一身短肥短肥的玄色香云紗褲褂,一手叉腰,一手拿著大蒲扇不停地扇動著。一見戴笠,她就似笑非笑地說道:“戴先生,現在總該交食宿費啦!我這小客棧可賒不起啊!”
“師徒婆,你就再寬容幾日吧,我不在店里吃飯,只占個床位!”戴笠學著廣東話稱呼她,并和顏細語地向她解釋。
不知是戴笠的江山口音讓她老娘費解,還是由于沒有要到錢讓她惱火,總之戴笠話沒說完,她便用蒲扇指點著戴笠嚷道:“先生,我這不是濟貧院,今天不拿出五塊錢房錢,就從這里搬出去吧,不要在這里耍無賴……”
老板娘吵嚷聲引出了好幾個青年學生,他們好奇地打聽著。老板娘仿佛更來勁了兒,吵嚷得更兇。
“你,你怎么這么說話?我又不是想賴你的帳,不過讓你寬容幾日嘛!明天我一定把錢給你就是了!”當著這些的輕娃娃的面,被她如此羞辱,戴笠頓時臉臊得通紅,他決心一會兒就上街去賣掉金簪。
老板娘仍然不依不饒地嚷道:“不行!你今天就得把錢拿來!”
“行啦!這五元錢我替他付了。”圍觀的人群中一位瘦小的青年見戴笠被老板娘逼成這樣,很是同情,便毫不猶豫地掏出五元錢塞在老板娘手上。那女人見了錢,鐵板似的胖臉頓時煙消云散,似笑非笑地嘟嚷句什么,扭扭地走了。
這突然的變化,戴笠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此時他仍氣得發蒙,只認出這青年是頭一天才住進他隔壁客房的新客,卻想不起應該向他道謝,就憤憤地一甩袖子走了。直到他在街口找了個錢莊,把金簪賣掉,換了幾十元錢之后,才想起應該好好地謝謝那位青年。
當天晚上,他輕輕地敲開了隔壁的房門。
客房內,那瘦小的青年正與另一位身材粗壯的青年一起在燈下促膝而談,見戴笠進來,便都站起身來招呼他,并主動地做了自我介紹。原來他倆也是來報考黃埔軍校的。瘦小的青年叫徐亮,江蘇無錫人;另一個青年叫王孔安。他們都是聽到北伐軍相繼在湖南等地取得輝煌勝利后,才偷偷跑出家門來投考黃埔的。三人一見如故。因為戴笠比他倆年長好幾歲,所以徐、王二人都尊他為兄長,那日之后,便與他形影不離,成為莫逆之交。
由于北伐軍的節節勝利,全國各地投奔廣州的青年驟然增多,軍校入伍生部終于定于8月底、9月初招考第六期的第一批學員。考場就設在廣州惠愛東路的中山大學,先口試,后筆試。口試的題目因人而異,筆試的內容卻是相同的:作文、數學、理化等。口試時,主考老師問他的經歷后,問他為什么要報考軍校?他的回答簡潔有力:“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老師表示滿意。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的筆試太差勁。他畢竟高中只上了三個月,數、理、化沒基礎。更不幸的是,他對新三民主義的內容,以及什么《建國大綱》、《建國方略》、《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等書,看都沒看過,而作文的試題便是《試闡明三民主義為何能救中國》和《三民主義之主要內容是什么?》。
發榜之日,戴笠與徐、王二人一道,同去看榜。三人既緊張又興奮。結果,徐、王二人均榜上有名,倆人忘情地拍手蹦高,歡呼起來。而戴笠前前后后看了兩遍,也沒找到自己的名字。他原來那帶著笑意的長臉漸漸地變紅了,繼而又變白,最后連他整個人就像木頭似的僵立在那里。從離家到考試、發榜,整整等了近半年之久,他萬萬沒想到竟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春風兄!還沒找著!不會吧?我們再幫你找找!”徐亮高興了一陣,猛地發現戴笠神情不對,立即意識到什么,連忙拉過王孔安幫著查找,擔心戴笠看落了。
戴笠知道他們二位是真心關心自己,但事實已如此,誰也幫不了他的忙。他愣了一陣,趁二位到一旁看榜之際,便轉身往回走。此時此刻,他腦海里變得一片空白,他不知該怎么辦,也不知該往哪里走。不知什么時候,徐、王二人追上了他,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走著。到了拐彎處,戴笠才發現他倆,見他倆為自己的落榜而垂頭喪氣,心里很感內疚。他強笑著摟著二人的肩膀說:“走!我請兩位老弟喝酒去,為你們慶賀一下。”
“春風兄,改日吧!我們……”徐亮知道,這是戴笠不忍讓他倆掃興,才故作歡顏,所以極力推辭。
“我看喝兩杯也好!放松一下,再想想辦法。春風兄盼了半年,不能就這樣打道回府啊!”王孔安似有所思地說道。
“唉!我看也沒臉面回去了,不行的話,就到北伐軍中去當兵算啦!”說著,他們進了家小酒店。
“春風兄,不能泄氣啊!孟子曰: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嘛!”徐亮故作輕松地說笑著,想以此來寬慰戴笠。說到此,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手劃腳地沖戴笠說:“哎呀,我們怎么就沒想到?春風兄,你可以再考一次嘛!我們幫你補習!如何?”
原來,第六期入伍第一批招考時,北伐軍已攻占了汀泗橋、賀勝橋。這是打敗直系軍閥吳佩孚的決定性的兩次戰役。就在這捷報頻傳之際,中國共產黨為了促使北伐戰爭勝利發展,發表了《對于時局的主張》一文,號召全國人民熱烈響應和支持北伐軍。這樣一來第六期第一批學員剛考完,各地來報考的青年又有不少,軍校入伍生部決定9月底再招考第二批學員。這消息戴笠等人都知道,但他們原指望一次考中,并未放在心上,剛才一見戴春風落榜,都有些發蒙,便誰也沒想到這一層。
一個多月以后,黃埔六期第二批招生考試發榜,戴笠名列前茅。他本人自然是欣喜若狂,徐、王二人亦為他高興。
黃埔第六期共招收了4400人,徐、王二人被分配到入伍生部第六期一團二營七連;戴笠被分到入伍生部直屬團十七連。當他們領到新發的軍裝時,都忍不住立即穿上,在鏡子前面照來照去地自我欣賞。五六期的學員比前幾期神氣,他們發的是蘇式黃卡嘰布軍裝,再配上寬皮帶、大蓋帽,確實威風。年輕的學員們是在欣賞自己身著軍裝的英姿,而戴笠卻把這身軍裝看成了是一對供他騰飛的翅膀。他強烈地意識到,一切都剛剛開始,自己必須處處小心,步步留意,不能有些許差錯。記得當年那位算命先生解釋小黃雀啄出的那張黃紙簽上的話“一遭逢暴雨,必非池中物”時曾說過:“你將來一旦遇著貴人提攜,或是好的機遇,就一定能飛黃騰達,決不會久居人下……”如今,“貴人”雖未遇上,但這震撼世界的北伐運動,不正是一場暴風驟雨嗎?不正是自己飛黃騰達的絕好機遇嗎?
進入黃埔,是戴笠一生中的第一個重大轉折。沒有黃埔的經歷,也就沒有后來赫赫一世的戴笠。戴笠后來回憶進入黃埔這一件事時說:“要說我倒霉嗎?也不算倒霉。要說我不倒霉嗎?論黃埔資歷總不如人而倒霉了。”這些話聽起來頗有無頭無尾之感。其實說穿了,說倒霉,是指到黃埔太晚,沒有成為軍校前幾期的老大哥,資歷不如人罷了;說不倒霉,是指假如沒有選擇入黃埔這一條道路,那就什么也談不上了。雖然是一趟末班車,但幸運的是有了這趟末班車,才有以后的一切榮華富貴。
戴笠考入黃埔軍校后,被編入入伍生直屬團第十七連,當時,由1926年3月中山艦事件引發的國共兩黨的斗爭,至戴笠入校時在黃埔軍校的師生中已經愈演愈烈,有時幾乎到劍拔弩張的程度,并很快在黃埔六期學生中逐漸反映出來。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議論,爭論問題,形成不的圈子。戴笠從不談論政治和國共兩黨斗爭的問題,更不參國學生之間的爭論。表現出他的成熟、老于世故和狡詐。入伍半個多月時間,從官到兵他都已經熟悉。他不吸煙,卻隨身帶著火柴、紙煙之類;他能喝酒,也因此常請人,蘭花豆、花生米、西瓜子等隨身帶。在校夜自修期間,他常常溜出校門,買花生米、老酒之類,請一些與自己談得投機的同學在宿舍里一邊喝酒,一邊胡聊。戴笠尤其對官長能察顏觀色,通過其一言一行,分析其性格、心理活動、生活嗜好以至政治傾向,然后投其所好。無論師生,凡與他接近的,都能有點好處。戴笠結交師生,皆能因人而異,北方人愛喝烈酒,廣東人愛抽強盜牌香煙,他就針對各人特點結交,頗得眾人好感。但是,他對每個學生的談話都銘記在心,對每個學員的活動都注意認真觀察。戴笠對學校組織的各種活動都積極參加,對出差、跑跑腿一類的雜事很主動,尤其喜歡給食堂當采買。這當然是戴笠生性好動,不耐久坐,不甘寂寞的緣故,但據說當采買可以從中揩油,手頭活絡,不無小補。
不久,當他們第六期學生在校黨部委員的帶領下,面對著孫中山先生的遺像和青天白日的國民黨黨旗舉手宣誓,集體加入國民黨時,那種責任感和自豪感又一次得到了升華。其實,當時的集體入黨儀式完全只是個形式。許多二十來歲的小青年還完全沉浸在新入伍時的新奇、興奮之中,甚至有些人事后連自己是否加入過國民黨都說不清。但戴笠則不,他在文溪高小時就閱讀過有關孫中山先生事跡的《神州光復志》一書,對孫中山和他所創建的國民黨佩服之至。不過那時他才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參加國民黨,跟隨孫中山鬧革命,那只是個可想而不可及的夢。但如今,這夢終于成了現實,他能不珍惜?另外,他所在的直轄團里,他比其他同學年紀都大,在那群活蹦亂跳的青年同學中間,他總有一種時不我予的緊迫感。過去的十多年已蹉跎而過,如今他必須珍惜這具有重大意義的歲月,他要從每分每秒中搶回以往逝去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