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上元(2)

  • 宮中記:北落師門
  • 側側輕寒
  • 4071字
  • 2015-08-13 15:58:18

她此時回頭對我微微一笑,噘起嘴說:“不過你們的技術水平太差了!我下次帶個漂亮的給你看看。我們的煙火能噴到天上哦!”

“會不會觸犯天規啊?”我問。

她呵呵笑著抬手摸摸我的頭發:“小弟弟,你好可愛哦。”

“……可愛?”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我,我這輩子都沒有聽過,連父親也沒有對我說過。

“對啊,就像剛出生的小……老虎。”她斟酌了下詞語,笑道。

我想她其實是想說我像只剛出生的小狗吧。

幸好她沒有說。

我們在人流中走過整條街,到樊樓前的時候她停下來看了一眼,然后問:“樊樓?”

我點頭,問:“怎么了?”

“哇……”她驚嘆了句,說,“它以后會是北宋繁華的最高代表哦,我們進去看看!”

她拉著我的手就要進去,我忙搖頭:“不行,朝中很多大臣都會在,我被看見就完了。”

“說得也是。”她無奈地吐吐舌頭,看路旁小棚的招牌上寫的鵪鶉骨饳兒、圓子、白腸、水晶鲙、科頭細粉、旋炒栗子,她馬上就一副口水欲滴的樣子。

“既然到了大宋的上元節,那湯圓總要吃吧?”她興致勃勃地拉我坐下,叫道,“老板,兩碗圓子。”

我坐在那里等湯圓的時候,一抬頭卻看見侍御史知雜事姜遵進了樊樓。

沒道理吧?皇帝在路邊攤的冷風里等一碗圓子,大臣倒志得意滿地被迎上樊樓去了。

圓子不好吃,連餡也沒有,撒上一點桂花,其他都沒了。可是因為她在認真地品嘗,所以我也覺得這圓子香軟滑糯,和她一起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東京是現在天下最繁華的城市,真是個好城市……”她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的香車寶馬感嘆,“活在這里,沒有污染沒有沙塵,多好啊。”

我瞥了一眼這個瑰麗京華:“你不知道嗎?這個東京繁華,冠蓋云集,其實最是危險。”

她不大相信地看著我,道:“危險?”

“江南的交通會聚于此是當初立都的原因之一,但是你想,若遇到圍城,過分依賴的漕運被切斷后全東京百萬人口如何活命?”

她笑問:“難道你要遷都?”

“太祖皇帝早就提出要遷都了,可是被太宗的那句‘立國在德不在險’給否決了。開封無險可據無固可守,外族一旦入侵就是長驅直入,太祖早已說過‘百年后,中原百姓俱煎也’。”

我回頭盯著御街上的人群,他們現在還能生活多久?誰知道。

她咬住下唇,偏著頭看了我良久,然后慢慢伸出手來撫摩我的眉心,說:“你只不過十三歲而已,何必要想這么多?”

“十四。”我低聲說。

她的指尖冰冰涼涼的,印在我的眉間。

眉間,別人說是連通心脈的地方,所以,她的手指就像徑直按在了我的心上一樣,讓我氣都透不過來。

她用一雙燈光下清澈明凈的眼睛凝視著我,突然又問:“那……你有錢嗎?”

我一時不知道她在說什么,愣住了,問:“國庫?”

她搖頭:“你看后面的字。”

我回頭看布幡上的字,嚇了一跳。這簡直比東京圍城還要危在旦夕。

布幡上寫著:圓子一文。

那我們就是要兩文錢了。

“你有錢嗎?”我反問她。

“你見過在天上飛的仙女身上帶錢的嗎?她們是撒花的,不是撒錢的。”她支起下巴看我,“那皇上有沒有錢?”

“你見過皇帝在宮里掏錢的嗎?”我也支起下巴看她。

兩個人面面相覷。

她朝我勾勾手指,湊近我低聲問:“那……有沒有玉佩什么的來抵下賬?”

我看看身上,無可奈何地說:“有當然是有的,但是如果我身上的東西不見了的話,我身邊的內侍就遭殃了。而這個店主拿了大內的東西,也是死罪。”

“可惡……仙女沒錢也就算了,皇上居然也這么窮?”她眼睛轉來轉去,問,“不如走為上策?”

“店主這兒正虎視眈眈呢。”我翻翻白眼,然后想到皇帝是不可以做這個表情的,但是已經遲了,所以索性再翻一下。

“我現在突然想到一句話來形容我們兩個的遭遇。”她抬頭嘆道,“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啊!”

我們相視而笑,然后又忽然想到,夫妻好像不適合我們。

兩個人都狼狽地把頭轉開。

然后她狠狠地一咬牙,說:“算了,拼了!”

她拉著我的手站起來,大聲說:“老板,錢放這里給你了。”然后摸出兩個錢拍在桌子上,馬上疾步拖著我離開。

我覺得她健步如飛,便詫異地問:“怎么了?”

“噓,快跑!”我們又是狂奔,后面老板在大叫:“姑娘!你這個是什么錢啊?中什么人民共和什么的?回來!”

我聽到她壓低的笑聲,好像奸笑。

我越來越覺得她像一只狐貍。

狡猾卻迷人的狐貍。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緊抓著我的手,我也抓緊她的手。

奔跑中,她鬢邊的雪柳突然鉤在了一個人的衣襟上。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扯,雪柳掉在地上,她卻將那人外面的紗罩袍扯開一條口子,哧的一聲輕響。

我抬頭一看那人,嚇了一跳。

原來是趙從湛,宗室子弟,翰林侍讀。

他怎么在這里?

他顯然也看到我了,愣在那里,偷眼看看她,在人群中當街跪了下來。

“免了,起來!”我低聲急道。

但是周圍的人都已經在看我們了。

我緊張得不知怎么辦才好。

此時趙從湛俯下身撿起那朵雪柳,遞到她的面前,仰頭望著她說:“姑娘,你掉了東西。”

旁邊的人以為他是替她撿花,便不再理會,紛紛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倒微笑著把花接了過來,含笑望著他說:“謝謝。”

后面的老板還在叫喊著追我們,趙從湛微微訝異地看我們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又回頭看那老板。

我馬上伸手拉住她,朝宮城跑去,把趙從湛和那老板留在人群中。

而她一邊跟著我跑,一邊回頭看還跪在那里的趙從湛,甚至連腳步都踉蹌了一下。

我當時怎么也不會想到,趙從湛要在我們的命運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卻是我在旁邊一手促成的。

命運來臨,避無可避。

逃到宮門口,看到了那兩個還遵命跪在那里的都知,我們才有恃無恐地停下來,互相看著大笑。

“我要走了,小弟弟。”她和我靠在城墻上,一邊喘氣一邊說。

走?

我呆住了。

我還以為,這個元夕是沒有盡頭的。

“拜拜啦,小弟弟。”她脫下狐裘遞給我,笑道,“我明天再來。”

“你在這里……可以回去嗎?”明明想說什么,可是現在出口的卻只有這一句。

她笑:“沒問題的,我會馬上回到家里。只是到這里的降落地一定是外宮城那個臺上,可惡。”

“嗯……那……你快回去吧!”她指指宮門,微笑。

“明天?”我問。

“明天。”她肯定地說。

恐怕又是一年。

我回去的時候,看到伯方在延慶殿前面跪著。

“怎么回事?”我忙拉他起來。

“太后的鳳輦剛走。”他說。

我一顆心當即撲通亂跳:“母后……有說什么嗎?”

他低聲說:“沒有,皇太后來喝了盞茶,說咱們延慶殿的鶴林風露倒是上好的,水也是上好的,煮得也好,可是皇上怎么能喝這樣浮口的茶?”

這茶不是內局定的嗎?有他們什么事?

我進內去看,內侍宮女跪了滿院。

聽到壺漏的聲音。

原來已經四更了。

雪又零星地掉了下來。

第二天不用視朝,我在端明殿聽大學士呂昭講唐宣宗皇帝的事。旁邊是翰林侍讀。

翰林侍讀分兩種,有些是朝臣甚至臺丞兼任,指點我讀書來的,還有的像趙從湛,他是俗謂的陪讀,宗室子弟,太祖皇帝次子燕懿王德昭的孫子,按輩分算起來是我的侄子。

父親生我的時候,已經四十三歲了,所以趙從湛反而比我要大,今年二十一歲。

燕懿王德昭,乾德二年出閣。本來皇子出閣就要封王,但太祖皇帝因為他年紀幼小,只授了他貴州防御使。直到太祖去世,竟不曾封王爵。他的哥哥早夭,原本他應是皇太子,但是太祖皇帝卻把帝位傳給了弟弟,也就是太宗皇帝。

到后來因為軍變之事,他被太宗皇帝斥責后自殺了,只留下五個兒子。其中趙從湛是長子嫡孫。

太祖與太宗的事情,沒人能摸清楚,太祖皇位不傳已經成人的兒子,卻傳了功高權重的弟弟,而弟弟即位五年內,太祖的兒子全部去世。

何況太祖臨去之時,只有太宗一人在他身邊,還留下那燭影斧聲與太祖凄厲的一句“好自為之”。

我有時候甚至懷疑,如果一切正常的話,也許我和趙從湛的位置要換一下?

但這是悖逆,我也不敢過多地去想。

幸好趙從湛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在我面前向來畢恭畢敬。我想著昨晚的事情,悄悄看了看他,卻發現他一直垂眼看書,并未有任何異常。

就在呂昭講到宣宗殺琵琶藝人時,有人來奏:“開封府尹有異寶來獻。”

我剛好聽得昏昏欲睡,此時精神一振,立即打斷了呂昭的講話:“何不看一下是什么異寶?”

殿上所有人都無可奈何地放下書。

伯方把朱漆描金的托盤呈進來。

我看見上面躺著兩個錢,亮銀新制般明亮,沒有方孔。拿在手里看,又不是金銀銅鐵里的哪一類。

上面有牡丹,一豎,旁邊寫個“元”字。

翻背后一看,彎彎曲曲的蝌蚪文。中間有個奇怪的圓形圖案,下面寫了中*人民共和*。

我知道是哪里來的了。

暗笑。

開封府尹還在稟奏:“昨日元夕,天降神人,此為神人所留也,據說開封城內李家鋪子圓子味驚天人……”

我真想告訴他,那圓子味道很普通,但也只好生生忍住。

趙從湛在旁邊問:“臣下能否一觀?”

我遞了個給他看。

他看了下,抬頭說:“果然精致,非我朝所能制。”頓了頓,又說,“不過神人倒不一定,大約是異族的錢幣。”

開封府尹狼狽地僵笑。

這個趙從湛真沒幽默感,我心想。

不過那些老夫子倒是找到了話題,開始辨認這是哪一族的錢幣,口沫橫飛,不亦樂乎。

我也樂得在那里發呆。

又想,今天晚上她會不會來?

難道又會是一年?

一整天我都在盤算她說的明天,是真的明天,還是明年?

但是,還是一定要去的。

晚上,天剛蒙蒙黑,母后的鳳輦卻到了。其實她也沒有什么事,只是想來和我喝一盞茶。

宮女暮靄跪在那里細細地把去皮的松枝送進紅泥小茶爐,用手掌大的葵扇輕輕送火。茶的暗香如云氣般舒卷開來。

“郭青宜進宮已經三個多月了,皇兒要如何安置她?”母后輕聲問,和茶氣一樣柔軟。

我卻覺得利刃在身,不敢說話。

于是母后也不再說什么。

到月上梢頭,映得一地白雪放射出明亮如鏡的光芒。

母后起身上大安輦,在輦上她整了下襝袖,淡淡地說:“今日的茶就很好,伯方,你們以后可都要如此伺候皇上。”

一宮的人都跪下,恭敬地答道:“是。”

送走母后,我想要出去,伯方在門口跪下,也不說話,只是拉著我的袖子,仰頭看著我。

伯方比我要高很多,大我五歲,我四歲時他就碎步跟在我身后跑了。去年的驚蟄,若不是他,我恐怕已經凍壞在司天監。

我看著他,默然無語良久,終于說:“那就歇了吧。”

到一宮的人都安靜下來的時候,我才悄悄爬了起來,去延慶殿邊最大的那棵樹下,仰頭看這高高的樹與高高的墻。

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有一點緊張,倒是有點興奮。

就像我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躲在步天臺上等待日出,眼看著天邊逐漸翻成明艷的嫩藍。好像天地間除了我期待的東西,其他煩囂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外面是一株梅花樹,在月色下隱隱開了十來朵淡白的花。

主站蜘蛛池模板: 甘南县| 梓潼县| 隆林| 息烽县| 乌鲁木齐市| 醴陵市| 镇远县| 萨嘎县| 八宿县| 宽甸| 和田市| 左贡县| 利川市| 博罗县| 荣成市| 郯城县| 江门市| 原平市| 库尔勒市| 拉孜县| 宝山区| 中卫市| 泸溪县| 株洲市| 南投县| 岱山县| 子洲县| 营口市| 同德县| 湖州市| 宜都市| 南江县| 连山| 珲春市| 定日县| 孝义市| 九台市| 木兰县| 上杭县| 石狮市| 达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