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華庭敘
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 14評論第1章 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險些要老命】
驚堂木一敲,吵嚷聲全無。說書人紙扇輕搖,繪聲繪色地開講:“上回書說道,淮安侯早朝之際,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大聲宣布娶個勾欄妓院里賣屁股的男人回家。如此傷風敗俗之事,當今圣上眉頭也不皺,一口應承,甚至對淮安侯大加褒獎。要說圣上沒被淮安侯這碗豬油蒙了心,草民我可是萬萬不信的?!?
“侯爺!這!”侍衛(wèi)龍擎憋紅了臉,右手已經(jīng)摁在了刀柄處,隨時等云見一聲令下,將這說書人身首異處。
“無妨?!彼谟^眾席間,剝了幾粒花生丟在嘴里,津津有味地聽著臺上之人吹噓她的風流事跡?!巴τ幸馑嫉?,你別激動。”
說書人紙扇收起,又是一敲驚堂木,激動道:“……夜黑風高,淮安侯悄悄溜進永春樓,輕車熟路來到那小倌笑離的房中。那笑離本是民間清白的讀書人,就因為樣貌出眾,淮安侯見色起意。笑離寧死不從,淮安侯就讓人把笑離賣進勾欄里面,說起來也是個苦命人兒。而此時,淮安侯早早對笑離下了藥,行那用文字不太方便詳細描述的事。”
云見這廂聽著眾人發(fā)笑,一旁的龍擎已經(jīng)忍不住去拔刀:“……侯爺,只要您一聲令下,只要一聲令下!”
這些個荒唐事從別人嘴里說出來,倒是別有一番趣味,龍擎的情緒雖然有些失控,歸根結底還是忠心護主,她很滿意。
云見沒接茬,只是偏頭問他:“什么時辰了?”
龍擎回:“戌時了?!?
她點點頭,永春樓差不多該開門了,當即起身扔下幾個銅板,她帶著龍擎走出茶樓。
臨走出大門口,她抓住一個四處倒茶的店小二,微笑道:“告訴臺上那個說書的,讓他下次多給我安排一些美男,不然聽著多沒趣?!?
世人皆知淮安侯荒唐風流,游手好閑,萬貫家財隨意揮霍不說,更是尤其好男色這一口。
雖然這話有九成都是真的,但這般以訛傳訛下去,讓她名狼藉,她也很是鬧心啊——為何從沒有人想過淮安侯會是娘們呢?
云見郁悶地從后脖領子里抽出她的折扇來,不緊不慢地搖著:“聽說永春樓最近又到了一批新貨,走,瞧瞧去。”
帝京城的夜晚熱鬧非凡,彩燈十里,游走商販與路邊小攤占據(jù)了大部分街道,云見不得不慢下步伐一點一點向前走。
龍擎有心拔刀為她開道,讓她及時攔下了:“年輕人不可太過急躁,你這是做什么?我們是出來找樂子的,可不是出來耀武揚威的——嗷!你沒長眼睛是不是,你知道我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
也不是哪個沒眼力見的刁民,竟敢往她堂堂侯爺身上撞!知道她這一身衣裳值多少錢?他一輩子也買不起!
云見憤怒地抬起頭,百姓們紛紛駐足圍觀她的洋相,根本沒人停下來理她。她翹起腳來向遠處望去,倒是有一抹十分扎眼的紅色拐個彎便不見了,其余的也沒誰能惹上她的眼。
這么個插曲一鬧,云見突然就沒了讓龍擎跟著她的心思。于是她揮了揮手,側頭對龍擎說:“爺自個遛遛,你先回去吧。”
“是,侯爺?!?
云見瞧著絡繹不絕的人流,昂首闊步向前走,這個時候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糟糕,她的錢袋呢?
后知后覺地停下腳步,她大步朝前方奔去,邊跑邊喊:“大膽刁民,本侯的錢袋你也敢偷!龍擎,龍擎!”
周遭百姓像看瘋子一樣看著她,她也顧不上什么風度不風度,一心向前跑。若是擱往常,丟個錢袋也就十兩八兩的,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今兒不同,散碎銀子加上一些銀票,少說也有百兩,豈能便宜這等小賊?
一路走過鬧市區(qū),拐個彎便是一個沉寂的小巷。月夜甚明,街道清冷,了無人跡。云見累得氣喘吁吁卻什么都沒追到,只能心中把那該死的小賊罵遍八輩祖宗。
喘勻了氣,她直起腰身。這一抬頭可好,原來兩側屋頂之上不知何時站滿黑衣刺客,嚇得她險些背過氣去。
“淮安侯,受死吧!”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厲喝,她趕緊撒丫子向回路跑。跑了沒幾步后她不得不停下——街道前方站了一個黑衣人,明月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一身夜行衣渾欲與黑夜融為一體。
該死的,她怎么能叫龍擎回去呢?
云見呆呆地看著眼前之人,心中大呼命不久矣。他的右手緩緩從身后挪出,指縫之間夾著泛寒光的一柄小刀,一看就特別鋒利。
咻——
眼看著那柄小刀就要刺中她的胸腔,一把攤開的折扇自她身側旋轉飛過,穩(wěn)穩(wěn)與小刀相撞!
鐺啷一聲響,小刀深深插進地面之中,刀身輕晃。折扇在與物體相撞之后,又重新飛回來處,仿佛電光火石之間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個幻覺。
她忍不住回過頭。
月色下,一身風騷紅衣的男人黑發(fā)披散,他自瀟灑踏風而來,平穩(wěn)落在她的身側。
“以多欺少?這種事情怎能不帶我?!彼陨日诿鎷尚?shù)聲,讓云見有些懷疑他出現(xiàn)的目的是來惡心她。
但是依當下的情況,唯一能幫她的人只有他。云見扯住他的袖子,低聲對他說:“兄弟,我是淮安侯。你今日救我一命,我保你日后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紅衣男人偏頭與她對視,那雙清雅而細長的雙眸像是一個永遠填不滿的黑洞,只消看上一眼就深深地攫住了她。
他嬌俏地沖云見眨了眨眼,呵呵笑道:“一言為定哦!”
這句話像是一個訊號一樣,四方殺手十分不丈夫地齊齊圍攻,紅衣男人把云見護在身后,僅憑一把折扇便讓眾人無法靠近。她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慢慢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人還真是不怕惹上麻煩。
他出手迅速,動作利落,一次對付這些人也毫不吃力。云見看著他輕松解決掉這些人,本來有些清冷的街道橫七豎八躺得全是黑衣人,似乎也很有趣。
“多謝大俠搭救?!痹埔姷耐扔行┌l(fā)軟,但這不耽誤她對他抱拳感謝。
“侯爺,人已經(jīng)被草民殺了,可別忘了說好的榮華富貴哦!”剛剛殺過人的折扇輕輕一甩,用以遮擋他的絕色面容。
云見捂著心口與他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睛對視,眉頭突地一跳:“你為什么會在這里,為什么這么及時,你……有什么目的?”
難道是看她長得又帥又有錢所以千方百計想接近她,自薦枕席什么的?
她下意識地在他下盤掃了掃,又在他臉上掃了掃。
好一張精致妖嬈的臉。
“呀呀呀,侯爺可真是冤枉草民!”紅衣男人折扇一敲,神色夸張,“草民原本在夜市上溜達,突然就見東方一陣霞光四射,草民不知不覺被吸引過來,沒想到正巧給草民救了侯爺?shù)臋C會。其實就算沒有草民,侯爺您也是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少放屁。”云見對這種油腔滑調(diào)的人天生就沒什么好感,“本侯遇刺就霞光四射,本侯要是死了,是不是會紫氣東來啊?”
“侯爺金口良言,您說啥來就啥來?!?
“……”
“好了侯爺,草民開玩笑的?!彼蝗粨Q了個表情,對她瘋狂地拋起了媚眼,說,“早聞侯爺這人最大方,往水里啪啪丟銀子這么任性就為了聽響,有錢沒處花。草民助人為樂,愿意替侯爺分個憂什么的,當然也不介意適時地獻上草民的肉體?!?
……看來還真是猜對了,自薦枕席。不過她這人雖然浪蕩了一些,但是最起碼的,她有底線。就像這種一看便不是什么良家好貨色的男人,即便是脫光了躺她的床上,用白花花的大腿勾引她,她也懶得瞧他一眼。
不值錢的東西。
更何況,還是個死斷袖。
云見掃了他一眼吊兒郎當?shù)臉幼?,真是半點也不愿與這種刁民糾纏。于是她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錢可以去侯爺府領,直接找龍擎?!?
地上這些尸體還真是麻煩,不過相信明早自會有人報官。官府那邊如何處理,她也懶得管。
像她這種大綏最具話題性的人物,有人刺殺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嫌棄了這個男人一通之后,她便原路返回,直奔永春樓。
永春樓乃是帝京之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間勾欄妓院,云見尤其喜好里面的一些小倌,各個樣貌清秀,溫柔可人。閑著沒事她就來這里坐坐,由于她每天都很閑,所以她已經(jīng)成了這里的常駐客。
事實上,她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有再踏足過這里。
也如那說書人所說,兩三個月前,她瞧上了這里的一個頭牌封笑離。模樣出挑不用多說,其脾性更是得了她的胃。
但云見既身為侯爺,婚姻大事根本當不了主——她是有心娶他為夫人的,可是外人看來兩個男子成親有悖綱常,畢竟世人不知她乃女子的真相,她只能像個孫子似的進宮向她從小到大的好玩伴——也就是當今皇上請命。
她寫了封奏章遞交到了宮里,隔了六七天都沒個回信。就在她自己準備放棄的時候.皇上派人告訴她,讓她明兒個上早朝。
她罷朝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所以第二天她去上朝時,別的同僚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進貢來的西域美女。
說書人說她是主動跟皇上提的收青樓小倌入府是不假,可是在早朝主動提的人不是她,是龍椅上的那位好嗎!她這個冤!
那天天氣不錯,皇上的心情也不錯。他在龍椅上清了清嗓子,突然就用隨意的語氣開了口:“朕聽說淮安侯有意與青樓中人成親,云愛卿,可有此事?”
明知故問。
她暗地翻了個白眼,側出一步來,畢恭畢敬道:“多謝皇上關心,確有此事。呃,不知皇上能否……”
“愛卿乃是國之棟梁,朕的左右手,如果云愛卿實在喜歡,收了府中便是。但是娶妻,萬萬不行?!?
龍椅上那人擲地有聲,不輕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尖上,每個字值得她細掂量三分。
【侯爺挺快的】
云見再怎么說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娶一個平民,又是一個男人,這一點實在說不過去?;噬鲜撬暮眯值?,他不知她的女兒身份,故而無法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她只能夾著尾巴將她那心上人封笑離抬進府里養(yǎng)著,沒辦法給他像樣的名分。
她從未見過他那樣好的人啊。他笑起來時,她恨不得把整個天下都捧到他面前;他跟她溫柔說話時,她只覺著沒白在世上走一遭;他沉默撫琴時,她就算靜靜托腮看著他,她也覺著非常滿足。
可是他死了。
如云見這般浪蕩不羈之人,也有一些黑粉什么的。他們經(jīng)常竄出來刺殺她一下,給她白開水一般的生活添一點佐料。
那天夜里,她沐浴完準備去他房中歇息,沒想到那天晚上府中來了刺客,封笑離為了保護她替她擋了致命的一刀,然后就永遠地離開了她。
她在府中沉寂了一個月,委實想不通老天為何會將這種懲罰加到他的身上,明明該死的人是她。
一個月之后,她重新站在永春樓的門口,任那些紅塵女子對她招手揮袖,統(tǒng)統(tǒng)視而不見。
“喲,侯爺,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這可有日子不見,我還以為侯爺您不來了哪!”
“只要永春樓一天不倒,本侯便每天都來?!彼恍?,湊近這里的老鴇暗搓搓地問她,“聽說你們最近有批新貨,快叫出來讓本侯瞧瞧?!?
老鴇拋過來一個曖昧的眼神,掩口嬌笑道:“知道侯爺您惦心著,人我可給您留著呢。侯爺,樓上請——”
帝京正流行的淫詞艷曲不加掩飾地彈唱,云見一邊打著節(jié)拍一邊朝樓上走,樓上的紅粉胭脂們紛紛朝她招手,各個被她的英姿迷得發(fā)狂。
云見回以她們一個大大的飛吻,心里頗為受用。老鴇引著她去了一間雅閣,里面各色俊朗男子一時間竟讓她看花了眼。
她定了定心神,將每個人都看了一遍,坐在椅子上搖起折扇,漫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聲:“你們誰叫無涯?”
小倌們面面相覷,沒有做聲。
老鴇呀了一聲,撫掌問她:“侯爺不是向來喜歡溫順可人的?怎么今日突然選了個性子烈的……”她頓了頓,忽然了然地笑起來說,“人的口味早晚會變,侯爺喜歡他,也是為我解決了一個麻煩?!?
她一聽有門,只是搖扇不語,起身跟隨老鴇去了二樓最里間。這地方實在是有些偏僻,老鴇推門而入,不待她開口說什么,一道清脆而響亮的少年音撲面而來:“別再費心機了,我說過很多次,我不會接客,除非我死——”
云見聞言不由得眼前一亮,趕緊打了個手勢讓老鴇噤聲出去。我躡手躡腳地走到里閣去,卻發(fā)現(xiàn)里面空無一人。
哎?
她正納著悶,脖子突然一涼。她神經(jīng)一緊,垂下眼眸,鋒利匕首正反射著她的俊臉,讓她在這個時刻還能小小自戀一下。
“封無涯,我認得你。”她趕緊舉起雙手表明自己并沒惡意,“我不是逼你接客的,我是替你贖身啊。哦,我叫云見,淮安侯云見。”
“哼,狗官!”身后的少年冷笑一聲,云見頓時感覺脖子上那冰涼的鐵器更加緊貼著她的外皮。他寒聲道,“我當然認得你。無惡不作壓榨百姓的大惡人,大壞蛋,狗官,人人得而誅之!”
她哭笑不得:“別別別,你冷靜一下啊!你先別忙著誅我,讓我替你贖個身,咱們回侯府慢慢誅行不行?你想怎么誅我就怎么誅!你的兄長笑離他之前托我照顧你,你若在這里殺了我,你也逃不掉的。你先跟我走,我不會害你,我發(fā)誓好嗎心肝?”
身后的人沒了聲音,她的心高高懸起,生怕他一個手抖就要了她的老命。
他還是沒有殺她。封無涯放開了她,她趕緊跑到一邊查看她脖子有沒有流血。等她抬頭看他時,他已經(jīng)收好了匕首,站在窗楹旁邊冷冷睨著她。
她喝了口茶壓壓驚,而后拍了拍手讓外面的人找老鴇過來。老鴇進來之后她三言兩語表明自己要為封無涯贖身的意向,后者樂得跟朵菊花似的,很高興她能把封無涯這個人帶走。
但是當她摸遍全身也沒有摸到錢袋時,臉不由得白了又白。
都怪那個大膽刁民在她面前打岔,她竟一時忘了自己遭了賊,沒有回府取錢!
“那個……錢等本侯先賒著,明日再送來怎么樣?”有些尷尬地說。
老鴇賠笑道:“永春樓向來沒有賒賬的道理,即便是侯爺您大駕親臨,也不能壞了規(guī)矩。左右不急,不如侯爺明兒個再來?”
看著封無涯一臉恨不得她馬上死在他面前的表情,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聳肩:“本侯是真心想贖你,可是……”
“假惺惺。”
他不信,她也沒辦法。便起身告辭,并向封無涯表示自己明天一定會來替他贖身。他冷哼一聲,什么都沒說。
從永春樓失望而歸,云見愈發(fā)覺著今夜的遭遇就像做夢。
本打算聽完說書去永春樓贖人,只要他肯答應,她就算跪下來求他也好,再之后回來把封無涯當爺爺供著。可是沒想到錢被人偷了,還差點讓人殺了,好在遇到個大俠,盡管只是個主動賣身的死斷袖。
委實不爽。
云見走回家門口,意外發(fā)現(xiàn)門口那一坨紅色就坐在侯爺府的大門口。兩座石獅一個他,三個小伙伴手拉手當鎮(zhèn)宅獸呢這是?
她問:“你怎么坐在這兒,龍擎沒給你錢?還是沒給足你啊?!?
他站起身:“草民當然是在等侯爺你了——難道侯爺府上的人僅憑外人一面之詞便會主動給錢這么好騙?侯爺這是剛從永春樓出來吧,侯爺不愧是侯爺,速戰(zhàn)速決?!?
“……你信不信,本侯現(xiàn)在就召出二十條惡犬將你撕個稀巴爛!”她已經(jīng)決定恩將仇報了。
紅衣男子趕緊抱著折扇向后退了數(shù)步,默默讓開。云見橫了他一眼,開門走進府中。
龍擎聽說侯爺回來,趕忙從后院跑過來接她。在見到一旁的紅衣男人時,龍擎愣了片刻,繼而了然點頭,問道:“侯爺……要不要準備洗澡水?”
……放屁,她有那么不堪嗎!云見被龍擎氣得太陽穴發(fā)疼,連忙朝他擺手,示意他先淡定。
“回來路上我碰到了刺客,龍擎你想著查一下這些人的來歷?!痹埔姾唵胃爬ㄒ幌率虑榻?jīng)過,又跟他說了下紅衣男人的事情,而后粗暴地把他扯進了正廳。
府上丫鬟趕緊上茶,她連灌三杯算作平心靜氣。
“你到底是什么來歷?”云見用食指敲打桌面,警惕地看著對方。
“侯爺以為呢?”他折扇一甩,恰好遮住他勾起的唇角。
若說之前在街道上云見勉強可以相信他是路過的,那么方才在府門口她幾乎可以確信,這個男人絕對不簡單。
加上之前在封無涯那里吃了癟,看他今天的態(tài)度,只怕就算將他求進了府,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要是能找來一個專門阿諛奉承她的人,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羞澀一笑,抬眼對上他曖昧不清的視線,認真道:“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無非是想攀權附貴。”站起身來緩緩走向他,拿走他手中紙扇輕輕合上,玩味地挑起他的下巴,“那么,本侯告訴你,你成功地引起了本侯的注意?!?
他的扇子看似輕巧,拿在手里卻分量十足。難怪這人能用它作為武器,看來紙扇里面另有乾坤。
他忽然握住云見執(zhí)扇的手,抬起頭來媚眼如絲,那傾城絕色毫無征兆地撞了她滿眼,搞得她心尖沒由來地一跳。
“得此殊榮,榮幸之至。”
她抽回手,故作嚴肅地轉身背對著他,用以掩飾她眼中的慌亂。她輕咳一聲,坐回位置上把玩他的紙扇,準備換個話題。
“你叫什么?”
“樓玉寒?!?
她點了點頭,還挺好聽的?!凹热荒阌行乃欧钗?,那先來夸我?guī)拙洹_?,不能重樣?!苯裉焯阈牧?,在封無涯那邊又沒討到好處,她急需一些贊美充實自己。
“侯爺英明神武,舉世無雙,貌賽貂蟬,羞花閉月,宅心仁厚,五大三粗,傾國傾城,簡單粗暴,次次生猛,夜夜堅挺?!?
“……”云見放下他的扇子,板起臉來。
樓玉寒連忙改口:“草民崇拜仰慕侯爺多時,心中難免有些激動,因此才會失言。不過對今后的草民來說,似乎最后兩項比較重要哦!”
云見:“……”
這人到底哪兒來的,還要臉不要?惡心人來的吧這是!她將紙扇丟在他懷里,連多看他一眼都覺著煩。
也不管樓玉寒會不會在她府中亂走,她拋下他直奔浴華池洗了個澡。從浴華池出來時,發(fā)現(xiàn)侍衛(wèi)龍擎一直站在門口等著她。她邊擦頭發(fā)邊問他:“什么事?”
龍擎說:“侯爺,今天的那位公子似乎來歷不明,卑職以為……”
“別以為了,”云見打斷他的話,“你快幫本侯查查,咱們大綏什么時候出了這么一個畫風奇特的男人?!?
龍擎:“……是,卑職領命。”
云見揮揮手,示意他先去忙。抬眼望著漫天星空,她的思緒不禁飄遠——天上那么多星星,到底哪一顆是屬于封笑離呢?
【沒有羞恥心】
云見回到房間,頭發(fā)半干未干地披散著,吹了蠟燭就鉆進了被窩。
待她躺下后突然發(fā)現(xiàn),怎么床上這么熱?騰地坐起身來掀開被子,這才發(fā)現(xiàn)滿臉煞白的樓玉寒就躺在身邊,半支撐身子側臥瞧著她。
他的臉怎么這么白,是有什么病嗎?腎虛?云見不由得伸出手去摸他的臉,卻在中途被他攔下。
“放手,本侯的玉手是你能碰的嗎?還有,誰準許你上本侯的床了?”
樓玉寒說:“侯爺別鬧,這可是上好的珍珠粉,敷臉美容效果極佳,你要不要一起試試?”
“……”
她想一定是腦子壞了,竟然覺得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
“珍珠粉真的有用嗎?不會對身體有害吧?!痹埔娕c他雙雙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拍著臉蛋表示懷疑。
樓玉寒一邊拍臉一邊說:“如果侯爺房中的珍珠是次品,效果肯定不會太好。”
“笑話,本侯的府中怎么會有次品?”話說到這兒,突然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轉身抓住樓玉寒的肩膀猛力搖晃,“你磨碎了本侯房間里的珍珠?!”
他一把摁住她的玉手,嗔怪道:“侯爺您輕點兒,草民這副柔弱嬌軀都被您給搖碎了?!?
“……”真是敗給了這個死人妖,咬牙切齒地罵道:“死娘娘腔!”
“多謝侯爺夸獎。”他自覺從她床上下來,向她揮了揮他的死人爪子,“侯爺,明早見!”
“滾?!?
她真是腦子有坑了才會讓來歷不明的樓玉寒上了她的床,更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答應他一起敷臉!鑒于她的床已經(jīng)被旁的男人睡過,她不得不召來下人換一套被褥。
被子換走時,一陣異香飄過。她暗罵樓玉寒其人騷氣沖天,大男人身上竟然有熏香?
翌日一早云見剛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樓玉寒就蹲在床邊托腮望著她。她被嚇得“媽呀”一聲,樓玉寒站起身來,一臉歡喜地捏著她的衣裳,非要伺候她更衣。
云見強忍著膈應從他手里接過衣裳,愈發(fā)覺著“昨天沒直接給他銀子將他打發(fā)走,而是貪圖了他的美色留下了他”是個錯誤的決定。他圍著她轉來轉去,扎眼的紅色看多了整個人都暈暈的,她忍不住開口罵他:“浪蹄子,離本侯遠點會死是么?”
“喔!”他痛苦地捂住胸口,那神情簡直比西施還要惹人垂憐。他扶住桌沿緩緩下垂,云見冷眼瞧著他稀爛的演技,不由得譏笑出聲。
“天哪侯爺,我求求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會死人的!對!就是這種眼神!侯爺您不知道,您那美麗的雙眸厭惡地看著我時,我的整顆心都在跟著你顫抖!我求你讓我死吧,死在你要命的眼神里,死在你的眼前,讓你永遠記得我!”
他舉止夸張,一會兒張開雙臂對她索求擁抱,兩會兒又坐在地上啪啪敲地毯,搞得她屋子里一片片的浮灰。
“……”云見被他氣得腦瓜仁子發(fā)疼,趕緊抬手按了按才算緩解?!昂昧撕昧耍愕男囊獗竞钪懒?。你能別穿紅衣裳了么?本侯瞧著眼暈?!?
原本已經(jīng)站好了的樓玉寒一聽這話,突然倒在地上繼續(xù)啪啪拍她的波斯地毯:“侯、爺、啊!大慈大悲大怒大喜大哀大樂的侯、爺、??!今年是草民的本命年,算命先生說穿紅色最吉利了!您忍心看著草民每天過上水深火熱的生活嗎?”
“忍心……”她話音未落,見他有繼續(xù)狠鑿地面的趨勢,她趕緊補上了后面的話,“是不可能的,你愿意穿就穿吧,要是穿壞了,本侯再去幻衣坊給你多訂做幾件樣式新鮮的好嗎寶貝?”
樓玉寒這才高興起身,與她并肩站立,他用他的肩膀撞了下她的,說:“這多不好意思……”
她算是怕了這樓玉寒,于是只能加緊催促龍擎,必須先幫她查查這樓玉寒究竟是不是蛇精變身,怎的這一身纏人功夫竟比勾欄女子還要厲害三分。
侯爺府中突然多出個樓玉寒,下人們紛紛表示很尷尬。論起名分來,他什么也不算;論起身份來,他頂多是云見一個救命恩人,卻在一夜之間淪為了她的男寵?角色轉換如此之快,大家無法跟上她的節(jié)奏,于是她只能說:“叫他樓公子。”
她讓龍擎挑了個離她房間最遠的客房給樓玉寒住,同時差人帶樓玉寒去幻衣坊量比例訂做衣裳,也是操碎了心。
她淮安侯此生沒什么愛好,也就是俗人一個,最愛銀子和美人。她流連花叢,片葉不沾,渾身泡妞的解數(shù),可惜自己就是個妞。所以她只有從異性下手。
別人傳她淮安侯是斷袖,她便是了罷。畢竟如她這般帥氣之人,成為大綏的話題人物也是理所當然。
她縱橫煙花柳巷這么多載,也只對封笑離一個人用了真心??上@人八字有點硬,誰能想到封笑離入侯府短短一個月便遭此橫禍,每每思及此,內(nèi)心便是滿滿的愧疚。
昨夜接封無涯回府不成,今日她特地讓龍擎帶上大把銀票,免得去時路上再遭什么膽大的賊。
她喜歡封笑離,也知道他最牽掛的人就是他弟弟封無涯。而今他不在了,她千方百計替封笑離尋回他弟弟,也是想彌補他們兄弟一些什么。
入了夜,云見便乘著馬車再去永春樓,一路上順風順水,沒有任何意外。
云見當著封無涯的面掏出一把銀票,隨意抽出兩張看也不看便塞在了老鴇的胸口,豪爽道:“不用找了?!?
紙扇輕搖,扇動她額前的一綹頭發(fā)。言笑晏晏地看著封無涯,臉上掛著優(yōu)雅笑容,細聲問他:“現(xiàn)在你是自由身,跟本侯回府,你沒有異議吧?”
“就算你為我贖身又如何。狗官,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不是嗎?”
對面的少年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修竹般的劍眉正如他剛毅的性格,說出的話來也是比他的臉色還要涼上幾分,直沖她的心尖。
她搖著扇子的手一頓,臉上笑容一僵,緊接著恢復如常,故作不解道:“無涯弟弟此言何意?本侯十分不太明白?!?
“誰是你的無涯弟弟,惡心。”鄙夷地看著云見,可能是嫌她的俊臉不對胃口,他別過頭去,厭惡地說,“你不辭辛苦派人把我抓過來賣到這里,無非就是想用贖身來買你的人情,讓我對你感激涕零。狗官我告訴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忘記哥哥的死?!?
云見眉毛一跳,想不到他看得倒是清楚,她這點小九九全都被他說透了,萬萬不能承認這些個齷齪事是自己做的。
“小小年紀,不要想太多。”她摸了摸鼻子,岔開話題,“本侯傾慕你哥哥,怎么會做出這等無恥之事?喏,你可不要冤枉本侯,我發(fā)誓成嗎?”
她豎起三根手指,對著封無涯的小嫩臉誠懇地說:“我淮安侯云見打心底愛慕封笑離,絕沒做任何卑鄙之事,如若此言有半分虛假,就讓我淮安侯孤寡一世,眾叛親離——如何?”
封無涯面色稍霽,看來她的誓言起了不小的作用。她心下稍安,起身親自替封無涯開門,后者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出了房門。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永春樓人這么多,估摸明天街頭巷尾又該傳她移情別戀,意欲老牛吃嫩草,臭不要臉什么的了……唉,有黑粉,好煩躁。
龍擎準備的馬車就停在樓下。見她走出來,龍擎趕緊湊過來,說:“稟侯爺,馬車……”
“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嘛,本侯曉得。”
云見擺了擺手,推開龍擎走到馬車前,而這時,馬車門突然自己打開,一抹紅色影子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突然撲了過來,整個人的重量都倚在她的身上,讓她有些吃不消。
“樓、玉、寒。”
她咬牙切齒地念出他的名字,沒想到后者充耳不聞,旁若無人地對她發(fā)起騷來:“侯爺怎么一天都不理草民,草民很想侯爺呢……”
她整個人都要氣炸了!
她用力把樓玉寒推到龍擎的懷里,側過頭冷冷地吩咐一聲“別讓他亂動”,而后趕緊去看封無涯。果不其然,他的臉比出來時黑了三分不止,從牙縫擠出一句話來:“你說你愛慕我哥哥,便是這樣愛慕的么?我哥哥尸骨未寒,你居然光明正大與男寵調(diào)情!”
他的眼神如同無形刀,在她和樓玉寒的身上剜了數(shù)十次。封無涯打量了樓玉寒半晌,忽然湊前一步冷聲問他:“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你身為男子竟以吃軟飯為生,你到底還有沒有廉恥之心?”
“有的呀?!睒怯窈呛堑鼗卮鹬鉄o涯的問題,“比如說和侯爺同床的時候,我也不好意思點著蠟燭,好難為情呢!”
如果眼神能殺死人,云見一定先把樓玉寒殺死一萬次,再接著,會被封無涯殺死一萬次了。
樓玉寒究竟是哪座廟里的神仙,她給他跪了可以嗎?到底跟她何愁何怨,非要壞她形象?
她瞪著樓玉寒,嘴上也沒跟他客氣:“本侯從不跟性別不明的人同床,樓玉寒你未免自我感覺太良好——趕緊從馬車上滾下去?!?
樓玉寒扭了扭身子,說:“侯爺?shù)鸟R車如此寬綽,幾個人不是坐?正好草民也跟這位弟弟敘個情,畢竟以后低頭不見抬頭見,一個宅門院住著,弟弟總對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傳出去侯爺臉上也不光彩呀!”
云見被樓玉寒氣得七竅生煙,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她再怎么說也算閱男無數(shù),可若說死皮賴臉油腔滑調(diào)沒個正形的,樓玉寒還真是她平生僅見。也是不敢想大綏的哪一方水土被龍王爺吐過口水,居然養(yǎng)出這么一個奇葩來。
“你還真是會為本侯著想?!痹埔娨а狼旋X地擠出這一句話,轉回身對上封無涯不甚友善的目光,連連賠笑,“別聽他胡說八道,他腦子有問題,吃屎長大的。你的東西應該都在身上,咱們快些上車吧?!彼敛豢蜌獾匕褬怯窈畯能嚿暇鞠聛?,又親自給馬車里的褥墊翻了個個兒,朝封無涯作了個請的手勢。
封無涯冷哼一聲,眼角輕蔑絲毫不加掩飾。
云見擦了擦額角并不存在的汗水,心里總算放平了些——還好,他沒有徹底拒絕。
她關上車門上了前面的那輛馬車,樓玉寒跟在她身后大有同乘的架勢,她當然不能讓他得逞。
上了馬車之后,她的手臂撐在車門框上,瞇眼看著樓玉寒:“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坐本侯的馬車?!?
樓玉寒狀似天真地眨了眨眼:“那草民該坐在哪里,棚頂嗎?”
“車軸?!?
言罷,云見啪地一聲關上車門,也不管他是死是活。要是他能識趣離開,那樣再好不過。
馬車行駛,耳邊難得清靜。她閉上眼睛認真思考日后該如何與封無涯相處,他現(xiàn)在對她的態(tài)度實在是稱不上友善,仿佛他們之間有什么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對,是有來著。
看來短時間內(nèi)無法化解,只能靠長期行動來融化這座冰山了。不過也幸好他不肯原諒她,如果他能輕描淡寫地蓋過這件事,這才更讓人覺著可怕。
一個能對感情自如控制的人,還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封無涯也就十八九歲的年紀,涉世未深,對她恨之入骨也在情理之中,孩子么,感情總是純粹的,或愛或恨,不像她這種老骨頭,愛不敢說,連恨也要掖著藏著,畢竟失了些勇氣。
云見嘆息一聲,內(nèi)心無限感慨,而這時,馬車外突然傳來陣陣哀號,簡直聞著傷心,見者落淚:“侯爺您怎能如此狠心,侯爺,您等等草民啊侯爺!就算您這輩子不肯要我,我下輩子仍舊回來伺候您哪侯爺!”
“……”云見痛苦地捏了捏眉心,大聲喊道:“停車?!?
她拉開車簾,憤恨地看著馬車外楚楚可憐的樓玉寒,問他:“樓玉寒,你到底有完沒完!別以為你救了本侯一命本侯就不會動你!”
樓玉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又看了看她:“草民追了侯爺一路,腳很疼?!?
云見涼涼地說:“那就砍了?!?
他不說話,只是一臉無辜地看著她。這樣的眼神,倒顯得她這個侯爺才是惡貫滿盈的人,就如外面?zhèn)餮阅前?,淮安侯欺壓百姓,魚肉鄉(xiāng)里,沒有人權。
云見的心倏地軟了下來,打開車門示意他趕緊上車。樓玉寒聞言喜上眉梢,歡快地跳上馬車坐在她的身邊,如此陌生而溫暖的氣息讓她十分不適,不由得后退三分。
馬車繼續(xù)前行,樓玉寒瞧著云見不自在的動作又靠近了些許,關切地問:“侯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她該怎么告訴他光是看見他就已經(jīng)夠不舒服的了?真是越來越煩他,僅認識一天一夜就讓她恨不得對方消失的人,樓玉寒還真是頭一份。
“你為什么會在永春樓,你不該在侯爺府中么?”
“因為草民想你呀?!睒怯窈硭斎坏亟拥溃安菝窳窟^尺寸后又選了些順眼的料子,再加上商量衣服樣式什么的,忙活到很晚才回來,又沒有吃晚飯,聽說侯爺去了永春樓,草民不放心,趕緊就跟了過來。萬一再遇到刺客怎么辦?”
為了躲開樓玉寒這個煩人精,云見特意讓幻衣坊那邊多拖住樓玉寒一會兒,一直拖到她出了府門最好。可是萬萬沒想到,樓玉寒這個厚顏無恥的竟然追到了永春樓,還在封無涯面前給她添堵!
啊,她的胸口都要被他氣炸了,可是他的說辭真的讓人無言以對——萬一再碰到刺客,一個龍擎必然抵擋不過來,樓玉寒的武功有多厲害她是親眼目睹過的,只比龍擎高不比龍擎低,有他在身邊的確是個保障。但是,這并不是他能隨便出現(xiàn)在她身邊的理由!他真的是太煩人了!
她云見從小到大,還從來沒煩過誰,總之樓玉寒從上到下都讓她不順眼,看見他就渾身難受!
“辛苦你了?!痹埔娬f,“認識你之前本侯從未希望過本侯是個色盲,樓玉寒,你敢不敢換一件衣裳?紅色真的太辣眼睛了你知道嗎?盯著你看久了整個人都不舒服,你能不能給別人一點活路啊?”
“只有這樣才能讓侯爺記住我,徹底走進侯爺?shù)膬?nèi)心??!”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她。
云見閉上眼睛,決定徹底無視他這個人,順便規(guī)劃一下,什么時候尋個借口把樓玉寒趕走算了。長得好看有什么用?還不是個盡給人添堵的貨色!她要的是溫順小羊羔,不是除了辣眼睛就是嗆嗓子的小辣椒!